大叔叔跑去找道士後,叔奶奶在廳屋裡喊我去倒點溫水,把厭厭那塊掉進煤灰裡的米粉肉擦乾淨。這塊黑黑的“米粉肉”被捆在牀上,手腳不停掙扎,臉上全是眼淚。叔奶奶坐在牀上抱着她,老淚縱橫:“孃的崽啊,你在外面到底遭了什麼罪了啊?告訴娘,哪個蓄生把你欺負成這樣了?”
小豬把毛巾浸溼擰成半乾半溼,默默擦拭着厭厭的身體。她一直在翻騰掙扎,小豬費了好半天時間才勉強擦乾淨,有些地方擦不到,黑白相間,像極了一隻爆怒卻又無力脫逃的斑馬。本想換盆水再擦,小豬娘在臺階上喊,讓我去地窖撿紅薯切了煮豬食。
對於只有10歲的小豬來說,那一年特別辛苦。提着籃子去地窖裡撿紅薯,還不夠半籃子,我竟然靠着紅薯堆睡了過去。直到兔兔來地窖找我,才把我叫醒,兔兔幫我擦去嘴角的“哈喇子”,眼睛突然紅了,說:“小豬,這段時間,家務全部靠你了,你累成這樣,姑姑心疼!等姑姑身體好一點,你就讀書去,家務我來幹!”小豬好開心好滿足:“姑姑,我不累!”努力付出能被人理解與感激,是最開心的,特別是被最親最愛的兔兔理解與感激,小豬覺得所有的累都值得。兔兔抱了抱我,幫我撿了一些紅薯放進籃子裡,執意跟我擡着籃子回家。
冬天的山村夜晚來得特別早,剛吃過午飯不久,漫天的黑暗即籠罩了山村。
跟兔兔擡着籃子走到臺階上時,大叔叔帶着道士正從池塘邊往臺階上爬。兩人都行色匆匆,道士挺矮挺胖,快速邁着步子往上爬,像個艱難向上逆行攀爬的大皮球,由於腿太短,落後大叔叔一大截。小豬不由想起他被厭厭一把火燒進池塘的事,那個屁股後面帶着火苗,快速蹦跳的“皮球”像被人用極大力氣飛甩出去,速度極快,從廳屋裡跑出去,直接跳進池塘裡。想起這個,不厚道的小豬竟然有點想笑。見過那天場景的鄰居們,從那以後見到道士都會拿這個事情笑笑他。道士是個非常和藹的老者,被笑了只是向上仰仰那顆圓滾滾的腦袋,無奈的搖搖頭說:“老x家那妹子,嘖……嘖……”
叔爺爺跟小豬爹在臺階上迎接道士,兩人都臉色沉重。叔爺爺一把抓住道士的手說:“老哥,我家x妹子這回怕是遇到點什麼東西了。上回她作惡,把豔妹子關在地窖裡,被我趕了出去,在外面五天,最後在河邊石頭上找着人。回來後吃點東西就吐臭水,把衣服全撕爛光着身子要跑出門,力大出奇,幾個人都搞不住!”
道士點點頭,跟着大叔叔走進雜物房。很快就走出來對叔爺爺說確實碰上“東西”了。吩咐小豬娘趕緊點上香案,他從隨身攜帶的布包裡拿出一件灰色長袍穿上。等香案點好後,站在香案正前方嘴裡唸唸有詞。念着念着,中間最大的一支香竟然滅了,滅了……
當時在廳屋,就算颳風也吹不到靠最裡邊的香,況且當時並沒有颳風。一見香滅了,道士神色緊張,對叔爺爺說:“老弟,老哥道行不行,制不住。有心無力,對不住!”叔爺爺眉頭皺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大叔叔也急了,扯着道士寬大的衣袖說:“伯伯,你想辦法救救我姐,伯伯,你想想辦法!”說完便要跪下去磕頭。道士扶住他,思索良久,像最終下定決心似的說:“只有我師祖爺有辦法了,住在xx縣(鄰縣)的山裡,老人家80多高齡,好久不出山了,現在冬天又溼又冷,不知道他願意不願意出來。這麼遠,也不知道趕不趕得及。”
大叔叔絕望的眼裡亮出了點光彩:“伯伯,你就帶我走一趟吧,我就算背也要把師祖爺揹回來!”小豬爹也說:“只要有一絲辦法,就要試試!”道士仰起頭想了想,又像下定了決心:“好吧,救人要緊!我帶你們走一趟。”
小豬爹讓小豬娘把家裡的手電筒找出來,三人踩着夜色出了門,一家人送他們到臺階上,走到池塘邊的道士又折回來,分別問了叔爺爺,二叔叔,小豬弟,小叔叔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算說:“齊毛頭,二毛頭(小豬弟)八字硬,火氣旺,今天晚上要整夜守在牀邊,其他人不能進房裡!”
那晚二叔叔跟小豬弟兩人坐在厭厭牀邊一晚上,第二天清早,小豬起牀去看小豬弟時,以往睡着了把他扛起來走幾十裡山路都不會醒的小豬弟,睜着眼睛跟二叔叔並排直挺挺坐着。才8歲的小娃子,爲了親人,意志竟然能抵抗生物鐘!
很快叔奶奶也起牀了,讓二叔叔跟小豬弟上牀睡覺,她跟小叔叔看着厭厭。任憑叔奶奶在牀邊如何哭喊,厭厭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過,身上沒有一點生的氣息!
下午天快黑時,去請師祖爺的人才回來。大叔叔揹着一個老者進屋,到廳屋裡一放下師祖爺,大叔叔腿一軟,直直地跪倒在地上。憶及當時大叔叔那種達到人體體能極限後的虛脫,癱軟在地上的情景,小豬回憶一次就要痛哭一次:我的大叔叔,爲了親人,爲了厭厭那顆熔爐也軟化不了的鋼鐵之心,他付出了自己的全部甚至生命。他當之無愧是老x家的大兒子,老x家的頂樑柱,如果時光能夠重來,小豬真希望那次師祖爺沒有被請來……
成年後的小豬不止一次幻想,如果那一次厭厭沒有被救過來會怎麼樣?沒有了她,全家人父慈子孝,家裡肯定不會有那麼多災難,大叔叔也不會英年早逝。但是,就算時光能重來,就算早知道了結局,當時的情況,全家人也不會不管她,對陌生人況且不會見死不救,何況是有血緣關係的親人?矛盾,又愛又恨的糾結與不捨,只有最親的人才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