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客棧的時候,對面的一對母子正在吵鬧,年幼的孩子要買糖葫蘆,母親覺得孩子剛吃過了就不答應,以致孩子坐在地上撒潑,越來越多的人朝這裡看來,母親只得買下糖葫蘆,匆匆帶着孩子離開。
葉小西沒空去欣賞這熱鬧,他一邊要帶着吮手指的寶寶,一邊要領着不懂事的小北,他覺得自己都快成保姆了。埋怨的看向一身輕鬆的劍客,不懂林碧雲幹嘛那麼抗拒嬰兒。
沒料到,片刻之後,他也面臨了這樣的問題。
小北看中了一直蜈蚣形狀的風箏,吵着要。這麼龐大的玩意,葉小西當然不想再增加負擔。
小北不樂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大哭大鬧,在地上翻來覆去。
葉小西看出來了,哭是跟寶寶學的,耍無賴是從剛纔那對母子那裡得到的啓發,至於這打滾,大概是從客棧後面的那頭驢那裡學來的。
“小西欺負小北,小西欺負小北,嗚嗚嗚……”
聽到這句,葉小西氣得要吐血。
小樣兒你學會說話了,就這樣回報你的恩人!別以爲你童言無忌,我就不跟你計較。
然後,葉小西拿出銀子,買下了大型蜈蚣風箏。
林碧雲的眼神足以殺死人了。
又遇到了兩匹馬合理分配的問題,葉小西很坦白的跟林碧雲說,“寶寶和小北,你選一個。”
林碧雲沉默半晌,拎起抓着蜈蚣風箏瞎轉悠的小北,扔上了馬,是那種人橫躺在馬背上的姿勢。
葉小西想了想,還是不去說他了。
小北十分抗議,這樣很不舒服。但是林碧雲並不給他機會,翻身上馬就揚塵而去。
葉小西一手小心護着剛剛睡着的寶寶,一手拉着繮繩,並駕齊驅,他學東西的速度向來很快。
“討厭你,討厭你,欺負小北,小西,他欺負小北,啊,風箏跑了,風箏你回來——咿?飛起來了!小西小西你看,風箏飛起來了!飛起來了!”
脫手而出的風箏被奔馳的駿馬帶動,反而越飛越高,天空中飄揚着一隻詭異的蜈蚣。
林碧雲像是故意作對似的,明明有大路不走,挑了小樹林。
“啊,看不見風箏了。好多樹擋着,哎呀,線斷了。小西小西,線斷了,風箏沒了。”
“斷了就斷了,待會兒再給你買一個。”
葉小西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懷裡安睡的寶寶真好。
回江南的一路都很平靜,葉小西每天的任務就是帶孩子,寶寶要換尿布,喂小米粥;小北要買這買那,不買就撒潑耍賴;還有個醋罈子的林碧雲,經常要哄。
把寶寶交還給杜秋娘的時候,對方還沒來得及感激涕零,葉小西已經痛哭流涕。
“秋姐姐,我好苦啊,苦不堪言啊……”
聽了葉小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辛酸史後,杜秋娘和諸葛聰看了眼院子裡抱劍而立的劍客和趴在池塘邊徒手抓魚的小北,無語。
“那你準備把這個‘小北’怎麼辦?”杜秋娘問。
“本來以爲可以找到他的家人,現在看來是機會渺茫。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葉小西趴倒在桌子上,回來的路上他可謂身心疲憊。
“你總得找個地方安置他。”
“現在我只能把他帶回白虎幫,不知道我那沒見過面的爺爺會不會收留他。”
“白振偉會不會收留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現在回去見不到白振偉。”諸葛聰插嘴,道,“你們走後沒幾天,白何收到消息,白振偉在嶧城惹上官司被抓了進去,他匆匆跑去處理了。嶧城是去丹鳥山的必經之路,你們回來的路上沒碰到他們嗎?”
“我們急着趕路,也許錯過了吧。爺爺犯了事?”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殺人的時候被撞見吧。”
拜別諸葛夫婦後,葉小西思考着,到底要怎麼安置小北。
“碧雲,你覺得如果我說小北是我弟弟,我那沒見過面的爺爺會收留他嗎?好吧,算我異想天開……你怎麼不反對?”
“反對什麼?”
“反對我把小北留在白虎幫。”
“關我什麼事。”
“我以爲你很不想看見他,雖然你對他的討厭有點無理取鬧。”
“你會留在白虎幫嗎?”
“不會。”
“那我幹嗎要擔心會不會看見他。”
“深山老林,你住不慣的。”
“我可以。”
“讓你天天吃那種味道怪怪的蘑菇,你也願意?”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
“你跟我走,白何會傷心的。”
“我只在乎你傷不傷心。”
“這裡是大街上啊……”葉小西彆扭的避開了對望的視線,眼神飄忽不定。
遠處傳來小北的叫喚。
“小西小西,小北要這個!”
“你又看中什麼了,我們已經沒錢了。”葉小西邊說,邊嘆氣的走過去。
劍客臉上難得出現的柔和,又立刻恢復了冰冷。
“走啦,這是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不是你用的。”
“可是好香。”
“香也是別人香,不適合你。”
“哦。”
“又怎麼了?我說了我們的銀子已經花光了,買不起那些東西了。”
“腳好酸,小北要小西背。”
“自己走。”
“不要。”
“那你在這裡站到天黑好了。”
葉小西話一說重,小北脫下鞋子就砸他,然後一屁股坐地上,又玩起了撒潑耍賴。
“小西欺負小北,小北不理小西了。”
葉小西覺得他娘沒有再生一個,是絕對明智的。
“好啦,起來,我揹你回去。”
“不要。”
“我跟你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
“小西親小北一口,小北就不生氣了。”
“你又是從哪裡學來的?”
“他生氣的時候,你也是這樣親他的。”地上的人理直氣壯的指着旁邊的劍客,根本不懂‘親’是什麼含義,只是三歲的孩子在照樣畫葫蘆。
林碧雲冷冷的斜視着他,純白的劍出鞘,橫在了小北的脖子上,“你走不走?”
“嗚,小西,他欺負小北。小西不幫小北,小西也是壞蛋,小北不跟你好了。”
葉小西和林碧雲不約而同的一臉黑線。
百般無奈之下,葉小西只有買了一包麥芽糖來哄人。雙手提着小北踢飛的鞋子,他嘆氣的背起喜滋滋吃糖的人。林碧雲收劍回鞘,撞得砰砰響。
葉小西想起了一個地方也許比較容易收留小北。
“碧雲,你帶我去青龍會吧。”
“查到白振偉被抓之前在追殺什麼人嗎?”
“還沒有。”
“再去查。”
“是,會長。”
下令的是一個年約六旬老嫗,衣着乾淨筆挺,沒有一寸褶皺,白髮高盤,額前光亮,沒有一絲碎髮,一看就是個嚴於律己的老人。
“姑姑,你爲什麼要了解白振偉的案子?”一邊的龍晴笑不解得問道。
“我自有用意。”
正當這時,有人來報,一個自稱葉小西的人上門拜訪。身爲青龍會會長的龍淑華和自己的侄女交換了一個眼神,龍晴笑示意請人進來。
“葉小西?他就是你說的,我那個不孝女的兒子?”
“恩,姑姑,他就是你外孫。”
不一會兒,就見葉小西揹着一個人,帶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龍淑華打量這個露着大腳趾的窮小子,良久,她才慢慢道,“長的倒有點像。你娘呢?”
“死了。”
聽到噩耗的龍淑華臉色變了變,畢竟是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龍晴笑趕緊扶着她坐下,遞上參茶。
平復心情後,龍淑華又看向葉小西,“你娘她在世的時候,過得好嗎?”
“我們住在山裡,挑水要走到很遠的一個瀑布,買米要下山,來回大概兩個多時辰。不過娘每天都是笑着來叫我起牀,雖然沒有大魚大肉,但是我們過得很快樂。”
“是嗎……”龍淑華點着頭,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她又瞟了一眼跟在葉小西身邊的劍客,“你帶着白虎幫的人來我青龍會,什麼意思?”
“不是的,外婆,不要誤會。”
“誰是你外婆?我可沒承認一個野種是我龍淑華的外孫。”
葉小西愣了愣,他原以爲也派人來接他的青龍會是期待自己的。原來他只是白虎幫和青龍會互斗的一個棋子,尋找自己是一個比賽輸贏的遊戲。
“你剛想說什麼?”龍淑華不緊不慢的問道。
“沒什麼。只是想來見見……龍會長,打擾了。”
葉小西禮貌的微微鞠了個躬,不知何時背上的人已經睡着了。他轉身離開的背影,蒙上了一層說不出的落寞。
龍晴笑對這個叫自己‘小阿姨’的外甥並不覺得討厭,她剛想說情,就聽見茶杯碰翻摔碎的聲音。
“姑姑?”她看着突然激動站起身的親人,萬分不解,“姑姑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沒什麼。”龍淑華驚慌的神情令人起疑,她匆匆轉身回了房。
葉小西失望而歸。
背上的人睡得正香,行爲作息完全跟三歲小孩沒兩樣。
林碧雲一路默不作聲。
回到白虎幫的房間後,葉小西把熟睡的人放到牀上,掖好被角,然後和林碧雲走出房間,漫步在庭園中。
“你說爺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惹上官司?本來以爲這趟遠門不會耗時太久,現在看來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
“現在就可以走。”
“爺爺交給你的任務是帶我回來見他吧,我要是走了,你怎麼向他交代?反正也等了這麼久,不在乎再多留幾天。”
“我們。”
“什麼?”
“是我們一起走。”
每回說這種讓人臉紅的話,林碧雲的神情都是那麼冷冰冰的,面無情緒。
“碧雲啊,說這話的時候,你的表情太古板了啦。你把臉放輕鬆,嘴角往上面揚一點,眼神溫柔點嘛。”
“我不會。”
“那我不是在教你嗎?看着我,跟我學啊,這樣。”葉小西很幼稚的做了個兩根食指點着臉頰的花癡笑容。
“好難看,我不學。”林碧雲直言不諱。
葉小西倍受打擊。
不過一會兒的時間,他又生龍活虎的唸叨道,“不知道師父十五那天要吃蘑菇湯的時候發現我不在,會不會掀了桌子,我爹孃留給我的那間茅屋恐怕要被師父燒了。”
“你師父是誰?”林碧雲一直很好奇葉小西的武功,這是他唯一琢磨不透這個人的地方。
“師父就是師父,還能是誰?”
“名字呢?”
“就叫師父啊。”察覺到林碧雲有點不開心,葉小西趕緊解釋道,“我沒忽悠你,師父真的就叫師父。大概我爹孃知道師父的名字,但我覺得師父叫得挺順口,就沒想到要問。”
林碧雲還是沒吭聲,葉小西急了,“我真的沒騙你。要是我葉小西對你撒謊,天打雷劈。”
話音剛落,微涼的脣就堵住了葉小西的嘴,簡單的一個吻。
“我信。”林碧雲說,然後他看着有些臉紅的葉小西,問道,“你不在意你外婆的話嗎?”
“說不在意的是不可能的。我原以爲自己會一個人在山裡孤獨終老,但當你來到我的面前告訴我,我爺爺想見我的時候,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激動。當我得知我外婆也在找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幸福,除了爹孃和師父外,還有其他人關心我葉小西。”說到這裡,葉小西難得露出悲傷的表情,但也只是一閃而逝,他說,“不過沒關係,我理解,即使爺爺也這樣對我,都是我爹孃欠他們的。何況我現在有你,不怕一個人孤單了。”
林碧雲沒能說出口,其實不再寂寞的人是自己。
此時,身後的房間內傳出一個重重的落地聲,緊接着就傳來哇哇的哭叫。
兩人趕回房,就見不小心摔下牀的人揉着腦門,半條被子扯到了地上。
“嗚,小西,小北好痛。”
“不痛不痛,小西幫你揉。”葉小西一邊安慰着,這些天來圍繞在心頭的疑雲更重了。
就算一個人出生帶有心智上的疾病,生長到這個年齡,至少懂得一些基本的生活方式,可是這個人從認識的第一天起,就像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嬰兒,對一切都懵懂茫然。
夜晚,葉小西正從廚房端了夜宵回來的時候,見林碧雲渾身殺氣的站在院中,純白的劍在月色下閃着點點寒光。
“怎麼了?”他問。
“有人。”林碧雲說完,收劍回了鞘,“現在走了。”
“蕭還玉?”葉小西能想到的仇家,只有這個人,雖然他覺得這個仇結的有點莫名其妙。
“不止一個。”
兩人回了房。
半開的窗戶內,牀上的人睡得正香。
在這批黑衣人確認目標的時候,一直在暗處跟蹤的蕭還玉發現了他們的動靜,在林碧雲發覺之時就解決掉了所有,卻故意放了一個離開。他倒很有興趣知道,誰會要殺身份未明的教主。
一路尾隨着那逃跑的人,最終的目的地,是青龍會會長的房間。
房中的老嫗正焦急的等待着結果,眉頭緊鎖,心裡嘀咕。
不可能的,一定是看走眼了。不不不,那張臉一模一樣,要是真如書上所說,必須趕在十五之前……
忽聞一個悶悶的重物落地聲,龍淑華打開房間,就見門前躺着自己今夜派去的刺客的屍體,她把視線投向房前的院子裡站着一個鴛鴦黃坎肩的年輕人。
“你是什麼人?”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蕭還玉摺扇一收,往前一步,懷疑的打量着這個老嫗,“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殺他?”
“你半夜闖入我青龍會,還敢質問我?”
“你刻意讓你的手下裝扮成黑衣刺客,你在隱瞞什麼?你知道什麼?”
“好像不是我老太婆知道什麼,而是你知道一些事吧。”
兩人你來我往,都在互相試探着對方。直到龍晴笑循聲帶着人趕來,蕭還玉見勢不妙便撤了。
“姑姑,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龍淑華找了個藉口打發走人,心中已有了一個猜測。叫住自己的侄女,吩咐道,“晴笑,你這幾天注意一下,白振偉一回來就通知我。”
“姑姑,我們和白虎幫向來水火不容,你見那白振偉幹什麼?”
“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