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有看清那個人長什麼樣嗎?”
“這……”瘦猴臉立刻支支吾吾起來。
這令人寒戰的殺氣葉小西再熟悉不過,他趕忙回身,一手扣住林碧雲拔劍的右手腕,另一手掌心抵住劍格,硬生生將出鞘的劍推回了鞘中。
林碧雲擡眼,冰冷的雙眸裡有了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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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西卻死死制住他的行動,堅持不讓他動手。
“我、我記起來了。”那瘦猴臉的男人嚇得半死,結巴道,“那、那人穿着黃色的衣服,袖口和褲腳繡着火焰狀的圖案,背後還有一大片熊熊燃燒的烈火。”
“魔教五祭使之土正後土?”秋娘脫口而出,隨即被自己的話給嚇到臉色微白,“不可能的,四十年前,魔教已經被消滅,五祭使叛的叛,逃的逃,死的死,旗下的部衆也分崩離析,已經四十年沒有他們的消息。”
“秋娘,你難道忘了,魔教教主天音在魔教神壇前焚火自盡之時,曾誓言,四十年後他會回來。”諸葛聰這時緩緩開口,卻不見任何畏懼之色。
葉小西當時就奇怪,但他沒多說。
之後,整個驛站的氣氛,都沉浸在魔教歸來的緊張氣氛中。
秋娘哄着寶寶入睡後,便走到了葉小西身前,看了眼他衣服上的洞,道,“我替你補補吧。”
一針一線,像是有靈性般,穿梭在那雙靈巧的手中,不僅縫好了洞,還繡了朵漂亮的菊花。
“真好看!”葉小西開心的取過衣服,上看下看,笑得合不攏嘴。
“好久沒碰針線活,都生疏了,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繡朵花吧。”
“不會不會!以前我娘給我縫衣服的時候,我求着她給我繡只烏龜,她就是不答應!”
烏龜和花,是兩個概念吧……
秋娘拉住高興的上躥下跳的人,拿過衣服展開,“穿上試試。”
“恩。”
穿戴整齊,葉小西心裡暖洋洋的。
“秋姐姐,你真像我娘。”
秋娘愣了愣,笑開了,低聲問道,“明明不是你做的,爲什麼乖乖被押着回來?你一開始到這裡的時候,又爲什麼不馬上替自己澄清呢?”
“秋姐姐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那就都聽吧。”
“假話是,我有預感會遇到一位端莊美麗高貴善良的天仙,所以就跟着來了。”
“貧嘴。那真話呢?”
“恩,我想先讓他們把那個可憐的小姑娘安葬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直到午後才停。
葉小西走到了驛站的門口屋檐下,瞟了眼注視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出神的劍客。他蹲下身,撿起一塊石頭,對着三步遠的一個坑窪中擲去。
“你是不是覺得我指證那三個人,卻又爲他們開罪,很愚蠢?”
林碧雲不睬他。
“我剛剛問了秋姐姐關於魔教的事,秋姐姐懂得東西好多。”偷偷瞄了眼聽到這個名字眼底有波動的劍客,葉小西繼續說道,“她說,歷代盤踞在丹鳥山的魔教以火焰爲標誌,行蹤神秘,本來與中原武林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四十年前,第二十九代教主天音突然揚言要焚盡人間一切罪惡,在武林掀起一場浩然大劫。招致四方人士結伴圍攻,最後教主天音在神壇前引火自焚,並預言‘四十年後會回來完成他的使命’。據說那一場火,燒了整整一個月才熄滅。從此,魔教在中原消失。秋姐姐說,丹鳥,也稱鳳凰,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林碧雲還是沒理他。
葉小西看看漸漸轉晴的天,起身,準備去拿自己的布袋啓程。
卻聽到冷豔的劍客開口。
“你知道他是在說謊。”
“你是指那個說看見魔教的人,還是指諸葛大少爺相信那‘魔教之說’?”葉小西好脾氣的反問,見對方沒打算回答,他又小聲道,“那麼大的雨,如果能看清袖子褲腳上的繡花,那一定是很近的距離,那麼近的距離,我趕到的時候卻只看到那三個人。這個謊,漏洞百出,相信諸葛大少爺也不會相信。但是爲了保全他們諸葛家的名譽,扣個罪名在罪大惡極的魔教身上,小事一樁。”
“你不是很喜歡打抱不平嗎?爲什麼不戳穿他們?”
“但是,我更希望秋姐姐和寶寶幸福快樂。一旦真相傳出去,諸葛家的名譽勢必會遭到世人唾棄,秋姐姐身爲諸葛家的媳婦,日子不會好過,寶寶也可能有個不好的童年回憶。那三個人犯下的錯,不該讓秋姐姐和寶寶承擔。”
“難道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就該被那樣對待嗎?你滿口尊重生命,卻包庇殺人犯!”
“我娘告訴過我,死去的人需要尊重,但活着的人更值得珍惜。”葉小西平靜的語氣,就像他的人一樣寡淡無味,即使有個白虎幫小少主的身份,渾然看不出任何亮點,偶爾說些生活感言,也只是借用他孃的原話。
這樣的老好人,讓林碧雲不屑。
“你別以爲自己是聖人!”
葉小西冤枉啊,我只是聽我孃的話也不對嗎……
拜別秋娘和寶寶後,葉小西便笨拙的爬上馬,對馬兒說着‘乖乖的’,追上早已跑了好遠的人。
“跑那麼快,你不怕我逃走啊?”
葉小西剛追上,一開口,又落下了一大截,他嘀嘀咕咕的放慢了速度。
“既然不願意秋姐姐嫁給那個諸葛聰,當初幹什麼去了,現在生悶氣有個屁用,人家連孩子都有了。”
話音剛落,突然有無數的流星錘從兩邊射出,錘身上的軟索立刻就將葉小西從馬背上拽下來,四周出現十二個蒙面人,紛紛拉緊了手中的軟索,把葉小西牢牢束縛在當中。
“請我回去,也不用這麼誇張吧!”
沒想到葉小西剛說完,就突然見這十二個蒙面人紛紛抽出各式各樣的暗器,朝他射來。
他大罵自己愚蠢,蒙面人是典型的來者不善啊!
半空乍現一團寒光,純白的劍猶如蛟龍出水,剎那劈斷了桎梏的軟索,三道劍氣,一一將暗器打落。
混戰於一羣蒙面人中的冷豔劍客鋒芒畢露,出劍快如疾風,韌如勁草,狠如毒蛇,那羣蒙面人毫無招架之力,紛紛落荒而逃。
葉小西猜測,這人是把今天的不愉快全發泄在這羣可憐的出氣筒上了。
當戰況接近尾聲,來時的路上傳來一行馬蹄聲,仍是那閃亮亮的‘諸葛’旗幟。
“咿?”葉小西驚訝,對着馬車上掀起車簾的少婦道,“秋姐姐,你們也去江南嗎?”
“諸葛、杜、林三家都屬於江南八大世家。”
“原來是八大世家,怪不得那麼臭屁。”葉小西越看越覺得端莊的少婦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有機會就諷刺一下諸葛聰。
諸葛聰見自己的妻子但笑不語,也不好發作,恨恨的斜了一眼得意樣的葉小西,把氣往肚子裡吞。
“走了。”收拾完蒙面人的劍客不耐煩道。
“既然同路,我們就跟秋姐姐一起走吧。有八大世家的諸葛家護航,又風光又安全。”
“沒必要。區區幾個殺手,我還保得了你。”林碧雲不由分說的拽起賴在馬車旁的葉小西,突然頓了頓腳步。
“馬都跑了,難道走着去江南啊?”葉小西早已料到。
正當他以爲可以坐安全的馬車而不用騎馬的時候,就聽林碧雲吹了一聲口哨,旋即對方騎着的那匹馬就飛奔着回來了。
冷豔的劍客瀟灑的帶着人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離開。
葉小西看不出這個人也有這麼倔強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願與昔日的朋友同行。但是被桎梏在劍客懷抱中的他更彆扭的動了動身體,不樂意的叫道,“兩個大男人這樣,很噁心啊!”
“少囉嗦。”
“做不成夫妻,還是能做朋友的嘛,你何必弄得一見面就像仇人似的呢?秋姐姐那麼端莊賢淑,你幹嘛讓她難堪?”
“苟且私通珠胎暗結,也配叫端莊?”
“那……她一定是有苦衷。”
“你怎麼不去問問她是不是耐不住寂寞?”
“那你肯定也有不對。”葉小西越說越小聲,越說越沒底氣。
林碧雲不再理他。
葉小西也不再多嘴。
過了一會兒,他想起忘了問一件事。
“剛纔那些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殺我?”
“是你哥的手下。”
“我記得,我娘只養了我一個啊。”
“白幫主擔心白虎幫後繼無人,所以在十年前領養了一個少年。”
“那他爲什麼要殺我?”
“……”
“那你也是我爺爺領養的?”
“不是。”
“然後呢?下文呢?你是怎麼進白虎幫的?跟你說話好累!”
“那就不要說。”
“……”
***
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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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日中,天色忽然暗了下來,路上的行人和家中的百姓紛紛擡頭。
天狗食日。
片草不長的陰森山坳剎那失去了蟲鳴,寂靜無聲的枯藤老樹下,不知何時躺了一抹嫣紅色的人影,彷彿一朵貼着地面盛開的紅薔薇,在日食之際的濃重黑色裡,瀰漫着危險。
睜開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坐起身,環顧四周,最後視線落在自己張開的十指上。
茫然。
***
走走停停一天,黃昏的時候,馬停在了江岸。葉小西被命令乖乖待在馬背上,他無聊的梳理着馬兒的鬃毛,取了幾綹較長的毛編完一個麻花辮。還不見人回來,再編一個。
等到林碧雲帶着一個船家回來的時候,馬脖子上已經掛了一串。
上船後。
葉小西又不厭其煩的把麻花辮給一個個拆了,而孤傲的劍客一個人迎風立在船頭,一如既往的冷豔。
“船家,你經常在這裡渡人過江嗎?”葉小西有一句沒一句的找船家聊天,專注的盯着船尾捲起的浪花。
“經常有人要過江,找點活幹,養家餬口罷了。”
“江面風大,事故易發,很危險,你家裡人不擔心嗎?”
“有什麼辦法,要是我不幹,家裡人都得餓死。”
“大熱天你也渡人過江嗎?”
“小兄弟你問的真奇怪,這活當然是一年四季都得乾的。”
“那爲什麼你的脖子都沒被曬黑?你手上的繭,也不像是常年搖船槳磨出來的。而且……”葉小西毫不在意已經變色的船家,指着江面道,“從我們離岸開始,就一直有那樣的竹管浮在江面上跟着我們,你應該不是真的船家吧。”
見行跡敗露,船家猛地掀掉蓑帽,從懷裡拿出匕首,得意洋洋道,“被你看穿了也沒辦法,現在四周都是我們的人,你就準備受死吧!”
葉小西看向船頭已經和水中潛伏的人交上手的林碧雲,邊說邊站起身,“我跟你們無冤無仇,爲什麼咬着我不放呢?”
“要怪就怪你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
說完,那船家呲牙咧嘴的拿着匕首刺過來,都沒看清葉小西是怎麼移動的,撲了空,差點掉下水,卻被後者及時拉住了胳膊。
“人的出生是上天定的,那你豈不是要怪老天爺?”
不僅被救,還被戲謔了,那船家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轉身把匕首甩向遊刃有餘的人。
葉小西不得已放開了他,那船家立刻重心不穩,匕首還沒刺出去,就掉下了水。
緊接着,浮在江面上的竹管越來越對的從四周聚攏而來,葉小西苦笑,“我答應師父不能打架啊……”
突然船身一陣晃動,似乎底部被破了洞,有下沉的趨勢。
察覺到的林碧雲挽起一個劍花,掃清周身的一圈敵人,劍尖沒入水中,在江面上挑起一幕巨大的水簾,與晚霞交相輝映,勾勒出一副夕陽美景。
葉小西拍手叫好,然後他衝着回過頭來奇怪看他的劍客從容一笑,腳下的船在那一刻沉沒。
兩人齊齊沒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