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快四更天。
正當葉小西躡手躡腳的合門,背後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隱隱帶着怒意。
“你去了哪裡?”
藉着月光,依稀可以看見一個人影坐在桌前,手邊擺着一把隨時會出鞘的劍,桌上放着盛滿了水的茶壺。
“恩,廁所。”葉小西眼睛也不眨的扯道,說完就向牀的方向走去,準備睡覺。
果不其然,純白的劍橫在了他的面前,劍身反射着月光的寒意。
“每次都用這招,你不膩我也膩了。”
話音剛落,純白的劍壓迫着葉小西的喉嚨,把人逼退到了牆角。冷豔的臉龐欺上前來,近得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葉小西就看着林碧雲,不說話,也不動。
冷漠的劍客露出了掙扎的眼神,像是在極力抑制自己的情緒,雙脣卻不聽使喚的蠕動着。
“你知不知道我找遍白虎幫都找不到你的時候有多擔心……”
“會嗎?”葉小西反問。
劍客突然眼神一狠,純白的劍在葉小西的脖子劃出一道血絲,回到鞘中。
“你是我帶回來的,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中。”
冷冷的丟下宣言,劍客轉身離開了房,恪盡職守的守在門外。
葉小西摸了摸有點刺痛的脖子,點亮蠟燭,照了照銅鏡,雖然劃痕很細,但還是有了傷口。他找來紗布,嚴嚴實實的包紮好。
這種小傷口,應該不會出大問題。他想,自己是不是不該出來呢?不知道師父發現後,會不會大發雷霆把自己抓回去?
翌日。
白何派人來通知,要去拜訪八大世家之一的諸葛家。
葉小西看了看隨行的似乎都是那日會議上看到的幾個頭頭,覺得此行不簡單。
“爺爺什麼時候回來?”
“爺爺昨晚飛鴿傳書讓我們儘快去諸葛家,他有重要的事要去另一個地方。”
“他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沒有。”白何對葉小西的態度有所好轉,但還是看他不爽,很不情願的問,“你脖子怎麼了?”
“恩,沒什麼。”葉小西回答,儘管傷口細微,但早上拆了紗布還沒癒合,他只好又在脖子上繞了幾圈。
越是接近諸葛家,越是見到有許多武林人士出現在周圍的客棧酒樓,口中談得都是關於魔教四十年後復甦的傳言。
葉小西大概猜到了情況,看向同樣知情的劍客。後者依然一臉冷漠不管世事,只是在看到葉小西脖子上傷口的時候會撇開視線。
諸葛家門前的大街被圍得水泄不通,大門緊閉。一經打聽,才知前來詢問魔教之事的人絡繹不絕,諸葛家卻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閉門不答,不作任何迴應,已經有‘八大世家與魔教暗地勾結’的可笑謠言散播開來。
不知從哪兒又來了一波綠林好漢,聽說了八大世家關門拒客在裡面密談的情況後,立刻掀起了撞門的熱潮。
“大家聽到魔教復甦,似乎都很激動啊…”葉小西在蜂擁而上的人羣外,感嘆道。
“如果魔教真的銷聲匿跡四十年再來襲,後果一定會比四十年前更嚴重。”白何答。
正在這時,一個嚎啕哭聲響起在當場,只見一條輕盈的身姿從諸葛家內翻牆而出,踏上了對面酒樓的屋檐,那人身披一色鴛鴦黃坎肩,手持象牙摺扇一把,扇墜繫着一枚淚狀的玉石,以金色絲線穿引,渾身上下帶着說不出的邪氣。
哭聲,正是來自於這人懷裡的嬰兒。
正當衆人的視線被吸引,諸葛家的大門開了,門內心急如焚的跑出一個少婦,大喊,“寶寶!”
“你的小寶寶很可……”
言未尤盡,那人突然變色,由於感覺不到任何殺氣,直到那把普通的刀劃破手背,他才驚覺。
而在聽到‘寶寶’之名的剎那,葉小西就從馬背上躍起,一腳踢飛一個武林人士高舉在頭頂的刀。在那人因吃痛的瞬間放開嬰兒的同時,旋身撲向了寶寶落地的方向,抱着啼哭不斷的小傢伙一起在地上滾出三圈。
變化之快,讓現場一時寂靜無聲。
只有爲人母的杜秋娘費力的撥開人羣,跑到葉小西跟前接過自己的兒子緊緊抱在懷裡,熱淚盈眶。
葉小西輕輕拍了拍受驚的小傢伙,擡頭看到緊跟在自己身後的林碧雲,後者有點不悅。
緊接着,諸葛聰急急趕了過來,確認自己的妻兒平安無事,隨即對着屋檐上的男人咬牙切齒,“蕭還玉!”
“諸葛少爺,你大門緊閉不讓大家進去問個究竟,還玉只有出此下策,若是驚擾到了貴夫人,還請多多包涵。”蕭還玉一開摺扇,灑金的扇面光鮮十足,他悄悄把受傷的左手藏到了身後,斜了一眼壞他好事的葉小西。
此話一出,像是提醒了那些看戲的衆人,一窩蜂的涌過來,諸葛聰根本招架不住。
“大家安靜!”這個頗有威嚴的聲音來自於諸葛家大門裡走出來的一箇中年男人,現今八大世家的族長寧統,“諸葛老弟家實在招待不了這麼多人,請各門各派推一位代表進門商議。”
片刻之後。
諸葛家的博聞廳,聚集了當下最具影響力的二十幾個門派幫會的代表以及其他一些江湖人士。
而葉小西愜意的待在杜秋娘的房裡逗寶寶玩。
“你不去聽嗎?你是和白何一起來的,應該是代表白虎幫的吧。”杜秋娘善意問。
“我師父說過,名人開大會,都是忽悠人的,我纔不要上當。”葉小西有興致的搖着撥浪鼓,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當事人在這裡,根本不用去聽。”
聞言,坐在邊上拉長了臉的諸葛聰避開了葉小西的視線。
葉小西注意到林碧雲站在身後,就拍了拍旁邊的一張椅子,“坐啊,幹嘛老站着。”
見林碧雲不理他,他又抱起小傢伙。
“你有沒有抱過寶寶?你看看他,很可愛的。”
林碧雲不睬他。
“看看嘛,寶寶又跟你沒仇,你擺什麼臉色。秋姐姐都同意讓你抱了,你還彆扭什麼。”
葉小西實在是執着,純白的劍微微出了鞘,才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他把寶寶還給杜秋娘後,就扣了扣桌子,把諸葛聰漂移的視線拉過來。
“究竟怎麼回事,魔教根本是胡扯的,爲什麼不澄清?現在弄得人心惶惶,還差點把寶寶害了。難道你諸葛家的聲譽比你兒子還重要?”
“不是我不想說。”諸葛聰捶了一拳桌面,恨恨道,“那三個混蛋在驛館的時候被我下令殺了,我讓誰說去!”
“你隱瞞了什麼,對不對?”葉小西一語中的。
杜秋娘也露出了疑惑,看向自己的夫君,“你還有事沒說?”
叮——純白的劍擱在了諸葛聰的脖子上,“八大世家相聚一堂,一定還有其他內幕。”
“收起來!都是朋友,幹嘛刀劍相向。”葉小西不悅。
“誰和他是朋友。”雖然嘴上否認,林碧雲還是收了劍。
沉默片刻後,諸葛聰嘆了聲氣,“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有把那件事栽贓嫁禍給魔教……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巧,四十年前的預言會真的實現……”
走出房間後,葉小西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諸葛堅信他那次被戲弄是因爲他栽贓了魔教而受到教訓,所以在他身上寫了‘僞君子’,他說那段時間他只做過這一件得罪人的事,所以八大世家才把事情看得這麼嚴重。”自言自語的說着,停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擡頭看着萬里無雲的天空,葉小西問道,“這麼巧合的事,真的是天意?你相信嗎?”
“你信,我就信。”
這個回答讓葉小西驚訝的收回視線,看向冷豔的劍客,劍客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太大變化。
“對了,你這個動不動就拔劍的性格真的要改一改。”
“不可能。”
“你會改的。”
“我不會。”
“你會,因爲你怕我不高興。”
林碧雲愣住。
葉小西扳回了一局,顯得忒高興。
“以後不許你再對他們那麼好。”
“爲什麼?”
“不許就是不許。”
“有理行遍天下,沒理寸步難行,你要給我個理由,不然我不聽。”
“因爲你只能對我好。”
“這算什麼理由?”
“你讓我給你的理由。”
“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會讓你當上下一任白虎幫幫主。”
“你怎麼說話沒頭沒尾?我不要當什麼幫主,看完爺爺和外婆,我就回去了。”
“回去?”劍客的眼裡出現了一絲落寞,繼而他用命令的口吻道,“你不可以走,你要留在我身邊。”
“碧雲,你可真不害臊。”
“恩。”
“你別‘恩’的那麼快。”
“再說一遍。”
“什麼?”
“叫我的名字。”
面對一個冷豔的人用柔和的語氣說出如此煽情的話,葉小西感覺渾身不自在。一雙微涼的手悄悄握住了他,像是尋找肯定答案的孩子。
“兩個男人,還是感覺怪怪的。”
“哪裡怪?”
“你就沒想過老天爺爲什麼要創造截然不同的男人和女人嗎?”
“關我什麼事。”
“碧雲啊,你不要突然傻得這麼可愛,我會不習慣的。”
正當氣氛恰好時,一個煞風景的聲音從屋檐上傳來。
“真是不好意思打擾兩位談情說愛了,在下跟這位小兄弟還有點帳要算。”
兩人循聲看去,是蕭還玉。
“我不認識你。”葉小西很認真的回答。
蕭還玉伸出左手,手背上蜿蜒爬行着一條清晰的血痕。
“那是你不對在先,你不該拿人家的寶寶要挾。”
“我可不是來跟你講道理的。”
話音剛落,蕭還玉傾身衝下來,摺扇脫手而出,展開的扇沿劃過葉小西的頸項,在空中迴旋又穩穩到了主人手中,葉小西脖子上的紗布應聲斷裂。
“你不躲?”蕭還玉拿扇柄敲打着手心,好笑道。
“我答應過師父不打架的。”葉小西有些煩惱的看着裂成碎片的紗布,選了一塊尚好的紗布,壓住了脖子上還有隱隱出血的傷口。
“你師父是誰?”
“師父說,不能告訴壞人。”
“我可不是壞人。”
“你也不是好人。”
“如果我殺了你旁邊的這個人,你是不是就會跟我打?”
“不會。”
“哦?你不在乎他嗎?”
“他不會允許自己死在你手上。”
“他的生死現在可是掌握在我手中。”
“跟你說話真沒勁。”葉小西不樂意的轉過身,拉着原地發呆的林碧雲離開。
蕭還玉卻只是哼了一聲,躍上牆頭,看了眼門窗緊閉的博聞廳,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回到杜秋娘的房間,沒一個人在,門卻開着,似乎走得挺匆忙。
“幫我找點可以包紮的東西。”葉小西一邊壓着傷口,一邊顧不上禮節的翻箱倒櫃起來。
聽不到劍客的回答,也沒有其他動靜,葉小西奇怪的回頭,只見林碧雲臉色慘白的凝視着手中的劍。
“怎麼了?”葉小西問。
林碧雲緩緩擡起頭,那彷彿失去了什麼珍貴物品似的表情令葉小西心疼。
原來冷漠的劍客一旦露出其他的表情,可以讓他心裡有那麼多的起伏。
“怎麼了,你說話啊。”葉小西一時忘記了自己壓着傷口,雙手捉住了林碧雲的肩。
林碧雲似乎想開口,但是視線觸及到葉小西脖子上的細微傷口,不禁皺了眉,“爲什麼還在出血?”那麼細的傷口,明明一個晚上就可以癒合了。
“恩,我的身體有些不一樣,傷口不像常人那樣很快就能癒合,所以爹孃讓師父教我武功,是讓我保護自己。”
“那你昨天晚上爲什麼不躲?”
“你生氣了?我怕自己躲的話,你會不高興,反正你也不會真的傷我。”
林碧雲咬住了下脣,不說話。
“不知者無罪。而且是我不好,沒提前告訴你。沒關係的,只是癒合的時間會長一點,又不是會流血流到死。”
“不許說這個字。除非我死,不然你要好好的活在我身邊。”
“好啦,幫我找包紮的東西唄。”
林碧雲看着葉小西不以爲然的態度,暗自篡緊了手中的劍。
明明剛纔可以擋下蕭還玉的摺扇,他竟會忘了出劍。正因爲心有牽絆,他的劍不再快。
片刻後,傷口包紮完,葉小西嘟噥着‘秋姐姐和寶寶去哪裡了’,收到林碧雲的視線,立刻改口哼小調兒。
哼着哼着,他突然覺得不對勁。
“我們進來的時候,是不是聽到過院子裡有鳥叫聲?”
現在側耳傾聽,不僅沒有鳥叫聲,寂靜的彷彿一潭死水。
兩個人當即就感覺到,出事了。
***
千里之外的一座城郊,人煙稀少的官道上,一個嫣紅色的人影倉皇的奔跑着,不知爲何,每跑多遠,就會摔一次,慌不擇路。
追他的,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頭,眉宇之間和葉小西有幾分相似,但是那份溢於言表的殺氣截然不同。
被追逐的人在又一次的跌倒中,感受到了從背後落下的陰影,恐懼讓他喪失了行動的能力。回頭,那雙細長丹鳳眼裡流露出的是無助和茫然。
看着這張不過二十歲出頭的臉蛋,白振偉蹙起了滿是皺紋的眉頭,似乎經過了一系列的心裡掙扎,提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