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暮夜見林幽去拿蘿蔔,馬上警惕起來,踏着步子過去,彷彿地動山搖,林幽摸蘿蔔的手放下轉向他呵呵笑了下離開。
“再吃蘿蔔,我讓你成蘿蔔。”曹暮夜向她背影吼,看到她抖了下這才滿意。
林幽沒辦法只好又去找木匠,無精打采拿着東西回去,突然碰到什麼,聽見熟悉聲音高呼,腳邊散落一地東西。
“抱歉。”林幽忙道歉去幫撿東西,看向那熟悉的臉,“李姐姐,沒撞壞你吧。”
李寡婦搖頭有意無意看了下她手裡的木刻,林幽注意到藏了下。
“妹妹這花真好看。”李寡婦誇讚句,拿起東西跟林幽道別。
林幽又開始她的蓋章大業,但不再有以前的歡喜,蓋一張臉黑一層,蓋完後生無可戀後靠椅子一坐,頭仰望天,對上一個高大影子,馬上正坐起來。
“乾孃,讓我看你。”曹暮夜找了個地方坐,看她那木刻花樣,嘴角抽,“大小姐,你這能賺錢嗎?”
林幽沉默眼皮跳了跳,聽着曹暮夜平淡的話,卻聽出一幸災樂禍的腔調來。
“乾孃會擔心,你有事就說。”曹暮夜雙手交疊看她。
林幽奇怪看他,他哪來的好心,擺頭看到一處,“不用謝謝。”
“好。”曹暮夜招了招手,蓮寶屁顛屁顛跑過來張開雙手求抱,他彎腰抱起兒子,“寶,爹帶你玩雪去。”
林幽眼裡飄過父子兩嬉戲的畫面,生出一股無名火甩開木印跟了出去。
林幽走過去發現曹暮夜在教蓮寶識字,但比劃缺橫少捺的,再也看不下去過去指正,逐漸曹暮夜一旁優哉觀望,林幽耐心教學。
曹暮夜看着林幽和蓮寶,一大一小玩得高興,大的笑盈盈小的樂呵呵,其樂融融的比陽光還眯眼,眨了眨眼乾脆閉上眼。
林幽那樹枝在樹上寫字,寫着寫着豁然開朗,靈光一閃想到兄長提到過的書局印刷改革,泥,燒泥。林幽發現自己簡直太聰明瞭,扔下樹枝跑了回去。
曹暮夜覺跟前吹過一陣風,蓮寶大哭起來,哇哇的哭得他鬧心,將他抱起來去找林幽,哪裡還有她的蹤影,他呸了聲,哄蓮寶,“乖,乖。”暗罵林幽這人就是靠不住。
燒泥,林幽可不會,但她會捏,冬天土硬,她把土打平然後拿刀刻,做了幾次發現效果不錯,暗讚自己聰明。去拿刀過來,有着刻蘿蔔的經驗,她已經可以不用畫圖,直接刻出自己想要的花樣,刻好刷墨蓋紙,拿起一看,身後傳來稱讚聲,林幽僵硬轉身。
貨郎手裡端着水,目光盯着地上的泥,“好看,好看。妹子有能耐啊!”
林幽擋了擋,“怎麼來也不打聲招呼。”
“這不跟你打招呼了。”又掃了眼,笑容如常,“花樣又賣光了,你還有嗎?”
“有啊,你先去那邊坐,我拿給你。”林幽拿東西蓋住,催貨郎到那邊坐,見他走了才安心。
林幽擔心貨郎會照樣畫瓢,數日貨郎如常才放下心。
這日林幽如往日給貨,李寡婦突然出現,含情脈脈看着她,“原來這花樣都是妹妹畫的啊。”
“是啊。”林幽被她撞得正着,只能如實回答,不敢去看李寡婦那雙滴出水的眼。
“妹妹。”李寡婦拉着林幽進院子,聲音嬌得林幽全身酥麻,“你這可不厚道了。”
林幽陪笑,她哪兒不厚道了?
“我可花了好多錢買,這貨郎賣得又貴。”李寡婦抱怨手上的勁加大,“知道是妹妹畫的,以後向妹妹討就好了。”
“是啊是啊。”林幽敷衍應,什麼最難消受美人恩,應該就是這樣吧,“姐姐我還有事,那先出去了。”還是先走爲妙。
“妹妹去哪兒?”李寡婦追問,心想順便拿幾張花樣回去,眼不斷的亂瞟。
“去買紙。”林幽說的實話,今日真是要去買紙,正好當藉口開脫。
林幽出了門見李寡婦沒跟來,呼出口氣,慢悠悠到了書齋。
“姑娘又來買紙啊。”
“是啊,老闆老樣子。”林幽對老闆笑點頭。
老闆往屋裡喊,“阿申拿紙出來。”
年輕男子聲音應了聲,半會腳步聲傳來,那個叫阿申的男子抱着紙走出來,外表斯文,舉止得體,向林幽微微頷首,“林姑娘你的紙。”
“謝謝。”林幽數了數,發現不對,“數量不對啊。”
阿申摸了摸耳朵,靦腆回答:“剛貨郎買了許多,就剩下這些了。林姑娘按數量給錢就是。”
“老闆我先回去了。”突然裡面出來個書生模樣的人。
“好的,抄了多少?”老闆詢問,接過書生給的書,翻了翻拿出錢。“改日再來。”
書生搖頭露出歉意:“來不了,要去書院了。”
老闆遺憾搖頭,看你書生離開。
林幽拿書生給的書翻了下,新鮮的墨香新的筆跡,原來他是在抄書。
“我能抄嗎?”林幽總覺得多一門路好安心。
“姑娘識字?哦,忘了……”老闆訕訕,“能寫幾個字嗎?”
林幽點頭提筆抄了幾個字,老闆對視阿申驚訝點頭。
“姑娘有空可以過來。”老闆有些激動,蒼老的嗓音抖起來,“姑娘這簪花小楷寫得極好,不知……冒犯了。”看向扯自己衣角的兒子把要說的話嚥下。
林幽應下有空就來,提着籃子回家。
回到家,發現李寡婦還在院子裡,看到林幽回來眼亮了下,招呼林幽。
“妹妹可回來了。”
林幽笑容尷尬坐下來,心想這李寡婦真是死了心白拿花樣了。
“妹妹,你不會覺得我真要白拿你的花樣吧。”李寡婦咯咯直笑,一眼看穿林幽的心思。
林幽心道不是嗎?聽着李寡婦銀鈴般的笑聲,全身發麻。
“我是想看妹妹畫畫,剛跟乾孃還說呢。”李寡婦朝曹乾孃望了眼。
曹乾孃被她煩得無奈說是。
“哦,那姐姐來吧。”林幽想看就看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李寡婦高興跟過去,見林幽磨墨鋪紙提筆一氣呵成,原本不信如今看到林幽行雲流水的動作,五味雜陳看完了整個作畫過程。
“姐姐,這給你吧。”林幽把畫給李寡婦。
李寡婦心喜但嘴上推脫,“這可使不得啊。”
“姐姐,妹妹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林幽把畫再次推給她,別裝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李寡婦不再推脫接下,“畫得真好,姐姐要把這花繡在衣服上。”
林幽賣了那麼多花樣,一副繡出的成品都沒見過,聽李寡婦的話有些期待,真心實意道:“那妹妹等姐姐穿來。”
過了幾日李寡婦穿着新衣過來,林幽遠遠就看到她衣服上的大朵蓮花紋移不開眼,李寡婦在她跟前搖了下手,她纔回神。
“真好看,姐姐繡工了得。”林幽誇讚又看向自己的畫。
“那不是妹妹的畫好。”李寡婦喜愛的摸了摸。
李寡婦離開,不久孟小妹串門,一進來就嚷“幽幽,你偏心。”
林幽莫名其妙看她,“從何說起?”
“哼,給李寡婦花樣,不給我。”孟小妹跺腳,伸手抱林幽的隔壁搖,“外面都在傳,貨郎的花樣都是你畫的,你好呀偷偷賺我的錢,虧我對你那麼好。”
“傳?”林幽感烏雲壓頂,拉孟小妹坐下,“你說說怎麼傳。”
孟小妹把外面聽的說了出來,林幽越聽臉越黑,她跟貨郎的交易很隱蔽,是誰發現說出去的?腦海裡閃過李寡婦,搖頭不敢確定。
“你知道是聽誰傳的嗎?”林幽不知爲何不安非要找出那個人。
孟小妹搖頭又點頭,“李寡婦啊,剛纔她還跟我說她衣服上的花是你畫的。”她又點了下頭似乎是篤定,“對就是她說的。”
林幽有點不信,李寡婦怎麼說是個寡婦,不好串門,她也是前幾日才知道,不可能傳得那麼快。再說孟小妹向來自說自話,有時半句沒句真話,也不能全信。
林幽想得心煩意亂,隨意塞了張花樣打發孟小妹,越想越不安。
次日,林幽一大早起來眼皮就跳得厲害,吃過早飯貨郎沒如往時上門要貨,反倒李寡婦帶了個人過來。
“妹妹,這是阿芳。”李寡婦有些笑得難看,小聲朝林幽道“妹妹,是我不好太高興,就把花樣告訴了阿芳。”
後面的事情林幽猜想,大概是說漏嘴被要求帶過來。
“你是幽幽啊!那花樣真沒好看了,我娘也姓曹,說不定咋們還是親戚呢。”
林幽想說她姓林,又怕被追問些什麼只好點頭笑。
“你能畫個花樣給我嗎?我像跟李姐姐一樣,一身花衣跟人不同的,給我畫個好不好,好不好……”阿芳抓着林幽不斷的搖。
林幽被搖得頭暈眼花只好應了,提筆勾畫轉贈給阿芳。
阿芳興奮親了下畫,感謝林幽,連李寡婦都不打招呼自己回家了。
林幽以爲這只是一次偶然,哪知道接二連三有人上門討要,變成順理成章的必然。
各種說辭讓林幽無法拒絕,又送了幾張,一傳十十傳百見過的沒見過的女人踏着門檻而來。林幽看着不斷減少的紙張,越發無力燥悶,找曹乾孃想辦法。
“乾孃,您說着如何是好?”
曹乾孃只是嘆氣,“都是街坊鄰居,這個給了那個不給,說不過去,但這樣下去……”
林幽知道曹乾孃看中鄰里關係,但這樣下去她將血本無歸。
這時,門又被敲響,外面又傳來女人聲,林幽煩悶捂住耳朵,裝聽不見讓來人自己離去。
但外面的人猜透她想法似的一直敲,最後乾脆用力推門撞門,門劇烈晃動掉下許多灰塵。
曹乾孃看着那晃動得要倒下門,沒辦法應了聲去開門。
“曹乾孃啊!不能這樣啊。”來人語氣很衝,扭着腰挎着步子進院子,看到林幽捏着腔調,“這就是林幽吧,這姑娘了得啊。”
“是啊,就是她畫的花樣。”旁邊年輕女子指着身上的衣服花紋說道,眼帶恨意,“害我白白花了那麼多錢買。”
“悶聲發大財啊!”中年女人對曹乾孃道,“曹乾孃不會做人啊,大夥街坊鄰里的。”
曹乾孃不想應答,站在一旁,想讓她們覺得無人理會自個離開。
“對啊,哎。女兒家家的那麼愛錢。”年輕女子對上,朝林幽寬宏大量的模樣道“之前的事算了,快給我畫幾幅花樣吧。”自己坐下,見桌上有餅直接拿起來吃。
林幽看這倆陌生女人礙眼,當沒聽到自己進屋,這些天被那些人磨掉了好脾氣,不想再保持所謂的教養。她可算知道在這市井裡教養簡直就是笑話,你越是禮讓別人越是拿來欺負你討你便宜,明白什麼是人吃五穀個有不同,都養出了這些無禮,貪婪,自大,無恥的人了。
她們快吃完了一碟餅,發現沒人理會她們,一下就惱了。
“怎麼還不拿出來,我還要回家做飯呢!伺候人的玩意兒,一點眼力勁都沒有。”年輕女子不耐煩嚷。
“對啊,小小年紀這麼墨跡。難怪被遣回家裡。”中年女人吃着餅敲了敲桌,“曹乾孃,你就這樣教女兒的?”
曹乾孃抱着鬧得不停的蓮寶沒聽清她的話,只是看她一眼沒回答。
中年女人以爲曹乾孃是故意的拿捏她們,站起來拿碟子一摔,破裂聲夾着她的罵聲,“寡婦養女就是賤。”
“不是說娘來配狗女來賤。都是伺候過人的狗東西,難怪狗眼看人低。”年輕女子陰陽怪調朝屋的方向說。
“呸,上樑不正下樑……”
“你再多說一句。”林幽甩開布簾出來,雙眼腥紅顫抖是身體壓不住怒火,“你們是誰?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這兒撒野!”
“沒大沒小,這兒有你說話的份?”中年女人尖聲指着林幽,老眼瞪得大圓。
“幽幽說得對。”曹乾孃拍着哭停的蓮寶,“要我請,還是要我打出去。”
“曹乾孃!”中年女人大喊聲音尖銳刺耳,“不就要幾幅花樣,別人要得我就要不得,有你這樣狗眼看人低的?”
“要花樣拿錢買,沒錢請走。”林幽受夠這些人的貪得無厭。
“不就畫畫能花幾個錢,你好意思說,發錢慌啊!”年輕女子朝林幽罵。
“紙不是錢,墨不要錢,有你們這樣厚顏無恥上門要畫的?”林幽叉腰氣得脖子發紅,之前那些還算是認識無奈,現在這兩人是誰,名字都不知道就敢上門要東西,當她們好欺負嗎?
“沒眼力勁的狗東西。”中年女人扯着腔調慢悠悠說,看向曹乾孃,“曹乾孃你就給我句實話,別人給得我給不得?”
“給錢就給,沒錢走。”曹乾孃指着門外。
“走?不給我就不走。”中年女人挺直腰板坐下死死瞪着曹乾孃。
林幽氣得臉漲紅,這就是傳說中的潑婦無賴吧,幾幅花樣就能做出這樣厚顏無恥的事情來。但她就是沒辦法,這被她們吃得透透的。
“曹暮夜。”
“喊誰都沒用,今天不給老孃就不走了。”坐下二郎腿一搭。
“不走,老子踢你出去。”低沉聲音冰刀刺過來。
曹暮夜站在門前,高大的身形擋住門外的光,背光中看不清他的臉,一雙眼閃着寒光像夜裡的餓狼,轉眼就要撲出來咬斷你的喉嚨。
“踢,踢,不給花樣你憑……”
中年女人來不及尖叫就被曹暮夜提了起來,一腳踹了出去,斜看嚇得發抖的年輕女子,年輕女子連連求饒逃了出去。
曹暮夜將門用力關上,轉看瞪向林幽。
“說,哪兒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