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思過

沐川走後,許錦言靜靜的站了一會兒,這才嘆了口氣,轉身往十里攬月的方向走了。

——阿遇啊,阿遇,可是師兄太寵你了?

才一至十里攬月,遠遠的許錦言就看見了院裡青石桌上的一小團黑影。走近幾步,這纔看清這小團黑影是什麼東西。

唉……

許錦言嘆了口氣,只見小石桌上的小人兒睡的正香甜,一張包子般肉團的小臉粉嫩粉嫩的,清秀的眉眼彷彿隨時都在笑。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乖張孩子。如果再離的近些,還能看清蘇遇嘴邊的幾縷晶瑩剔透的……口水。

“大師兄……”蘇遇突然喃喃了一聲,隨後彷彿有些冷,將自己縮成了更小的一團,“他們都欺負我……”

許錦言看在眼裡,心裡軟的一塌糊塗。眼前這個小東西到底還是個奶娃子。他……總也狠不下心腸教訓,也罷。

小心翼翼的將蘇遇抱了起來,許錦言輕手輕腳的進了屋,伸手一撩牀紗,這纔將蘇遇放在牀榻上躺好。

哪知蘇遇像只貪圖溫暖的小貓,在睡夢中都不老實,兩隻小爪子不安分的想要探尋溫暖,一點一點的順進了許錦言的衣裳裡。

胸膛驀然一涼,許錦言倒吸了口涼氣,愣了片刻,而後很快又笑了起來,將懷裡的孩子摟的更緊了些。

幾日未見,許錦言心裡着實掛念蘇遇,生怕他在山上闖禍淘氣。這可不,他才一回來就被告知蘇遇又闖了禍。

姑娘家的臉本就重要,萬一念燭臉上落下什麼疤痕,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到時就是自己想護着蘇遇,恐怕師父也不答應。

只願念燭沒什麼事吧。許錦言心裡擔憂,稍一偏頭,見蘇遇自顧自的睡的香甜,當下眉頭一挑,伸手兩個手指頭,掐了掐蘇遇的臉蛋。

“闖了禍還不老實,現在睡的比誰都香甜。”

許是蘇遇在夢裡覺得有些不舒服,哼唧了幾聲,嘴裡喃喃自語道,“師兄,師兄……”

聞言,許錦言又是一愣,半晌兒才低低笑了起來。他又斂眸凝了蘇遇片刻,暗暗嘆道:無論怎樣,到底還是蘇遇闖了禍事……下不爲例吧,最後縱他一次。

隨意脫了外裳,許錦言隨手一招,桌案上的燈芯倏的一下暗了下來,唯有窗外月光姣姣,一夜無眠。

待蘇遇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外面明媚的陽光懶懶的撒了進來,照在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咦?

蘇遇撓了撓頭,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牀上。

昨夜自己明明是在外頭睡了,怎的一覺醒來就睡到了牀上?蘇遇自覺自己是沒有夢遊的習慣,既然如此,那想必就是有人將他抱了上牀。

蘇遇舔了舔脣,一把將被子掀了,光着小白腳丫蹦下了牀,歡歡喜喜的滿屋子去找許錦言。

“大師兄,大師兄!我知道是你回來啦!大師兄!”

沒人回聲,蘇遇將屋裡的角角落落都找了,就是沒見着許錦言的半個影子。

許是出去了呢?

蘇遇這樣想着,又火急火燎的往外跑去,誰知門才一打開,差點同六師姐撞在一起。

檀兒穿着一身藕色的衣裙,手裡還拎着飯食,此時見蘇遇光着腳站在門口,當下“呀”了一聲,連忙對着蘇遇道,“小師弟起來了?怎麼不穿鞋呢,這麼光着腳下來,仔細受了涼!”

一面說着,檀兒一面伸手拉起了蘇遇的小手,將他往屋裡引。

“六師姐~”蘇遇軟萌的喊了聲師姐,又接着道,“大師兄是不是回來了?”

檀兒沒答,半彎着腰將食盒裡的飯菜一一端了上來。飯菜還算豐富,有大肉包子,小米粥以及幾樣清爽的小菜。

“快吃吧,等一會兒你吃完了,我再過來收拾。你乖,你今個就在十里攬月待着,等晚些時候,你九師兄就來陪你了。”說罷,檀兒拿起空食盒就要往外走去。

可蘇遇哪裡就能這麼讓她走了,連忙蹭蹭蹭的幾步上前,攔住檀兒道,“師姐,師姐!今個是怎麼了?大師兄是不是回來了?怎的不來十里攬月呢?爲什麼不讓我出去?”

“唉…”檀兒長長的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蘇遇毛茸茸的腦袋道,“阿遇,你不要鬧了,大師兄過幾日就回來了,你乖。”

“可是……”蘇遇皺了皺眉還想再問什麼,可檀兒卻擡腿走了出去,連帶着把門也給鎖上了。

蘇遇嘴角挑了挑,在屋裡轉了幾圈之後也沒想出什麼頭緒來。

——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量,鎖什麼門?難道還怕我跑了不曾?

這樣想着,蘇遇心尖驀然一顫,難道是大師兄出了什麼事?不對!蘇遇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前世大師兄在青離山上一直安好,從未發生過意外。

難道說是爲了三師姐的事?可是……可是又跟許錦言有什麼關係呢?

蘇遇想不出答案,暗自有些氣惱,又因心裡擔憂着許錦言,也沒什麼胃口。於是只用了碗小米粥,便不再吃了。

約過了半個時辰,六師姐又來了一次,這次只是把飯菜收了收。任憑蘇遇如何追問,檀兒只是抿了抿脣,再不開口了。

如此,蘇遇揣着不安的心,焦灼的在屋裡走來走去。突然眼神一亮,大眼睛往窗戶瞧了瞧。

門雖落了鎖,可窗子卻還是打開的,蘇遇摸了摸鼻子,估摸了一下窗臺的高度。這窗臺大約到蘇遇的脖子,憑着他三腳貓的身手,想必是跳不上去的。

這樣想着,蘇遇又把目光投向了屋內的擺設,最後才把目光停留在書桌旁的椅子上。

蘇遇小跑着將椅子搬了過來,然後扶着牆踩了上去。深吸了口氣,警惕的四下看了看,見外面沒人過來,於是大着膽子,猛的往下一蹦。

順利着陸!

蘇遇拍了拍衣裳,貓着腰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才至涼亭,便遠遠過來兩個人,蘇遇一驚,連忙一頭拱進了草叢裡。

“大師兄真倒黴啊,一回來就被師父罰去了思過崖。”一個弟子道。

“可不是,我可聽說了,這可是十二師弟闖的禍事,三師姐長的那樣漂亮,又是百般珍愛自己的容貌。如今卻因爲十二師弟的緣由,臉上起了紅疹。搞不好就真的毀容了呢!憑着三師姐那脾氣,閉着眼我都知道肯定是要告到師父那裡的。”另一個弟子說道。

“是了,只是沒想到最後十二師弟沒事,大師兄卻去了思過崖。”

“哎,十二師弟可是大師兄的心頭肉,一句管教不力,就把所有的罪責頂了,這也就是大師兄敢這樣,要是換了你我,還不得被師父打折了腿?”

“也是,反正我是不敢的……”

“不過話說回來,像十二師弟那樣資質的,哪有什麼資格做入門弟子,還不是因爲大師兄寵他!真是好運氣啊,自己闖了禍還有人背鍋,這要是換了別的弟子,還不得直接廢了手!”

“噓,快別說了,當心被人聽見了!”

兩人漸漸走遠了。

躲在草叢裡的蘇遇低着頭久久不許,眼眶漸漸發漲。

——是啊,如果不是許錦言,他如今又該在哪裡,也許早就死在了青離山腳,也許被好心的獵戶收養,終其一生都是個不入流的小流氓。

何其有幸遇見你,何其有幸,我們還能從頭來過。

蘇遇抿了抿脣,心想現在不是找念燭報仇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要去後山看一看許錦言。

這樣想着,蘇遇小跑着往後山跑去。後山道路料峭難走,一路上蘇遇走的小心翼翼,可還是免不了摔上幾個跟頭。等到了思過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沒了個好模樣,手上膝蓋上也落了很多擦傷,一張水潤的小臉也髒兮兮的。

“大師兄……”蘇遇站在思過崖上,望着黑漆漆的山洞小聲喚道。

山洞裡烏漆麻黑的,不知打哪裡來的陰風,颼颼的颳着,蘇遇只覺得一股子陰寒從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頂,他頭皮一緊,忍不住哆嗦一陣。他不過才站在洞口,便覺得詭異瘮人,可那個人卻要在洞中反省幾天幾夜。不難想象,許錦言要受多大的罪。

——都是因爲我啊,這個不要臉的人渣。

蘇遇鼻尖泛酸,強忍着奪眶而出的眼淚,探了探腦袋往洞裡看。他什麼也沒看清,只覺得洞裡陰風陣陣,打在身上冷的難過。

“大師兄!”蘇遇咬了咬牙,又擡高了聲音。

這次洞裡有了迴音,許錦言略有着沙啞,又含着難以置信的聲音響側整個山洞,“是誰?阿遇?!”

聞言,蘇遇鼻子一酸,眼眶頓時就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