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變故

陰暗潮溼的地牢中,蘇遇就這樣被鐵鏈高高的束縛在架上,彷彿一隻待宰的牲畜,那樣冰冷,那般殘忍。前胸的衣裳早已經破爛不堪,一片片碎布混着血污垂了下來。

原本粉雕玉琢的臉此時也血跡斑斑。鮮血浸溼了蘇遇額間的碎髮,一縷縷的貼在臉頰上更顯得臉色蒼白。

“大師兄,我疼……”

蘇遇半昏半醒,嘴裡喃喃的喊疼,在偌大的地牢裡顯得尤其淒厲。

“許錦言,你聽見了麼?這孩子說他很疼。”

沈君亦輕搖着摺扇,大紅色的裝束更顯得他整個人邪魅異常。說話間面露嘲諷之色,一雙眼睛卻緊緊盯着眼前的許錦言不放。

“阿遇……”

許錦言脣微張,俊臉猛的煞白,拿劍的手顫抖着,死死的盯着滿身血污的小人,眼裡再看不到別的。

“你心痛了?”

沈君亦笑,彷彿十分有興致的伸手拽了拽蘇遇身上,那穿胸而過的鎖鏈。

“啊!”

蘇遇疼的慘叫一聲,一股子陰寒刺骨的冷意席捲全身,嘴裡的血玉泛着血紅的光芒,全身的血液彷彿凝固一般,居然再不流下一星半點!

許錦言心裡大痛,額間的青筋暴起,強忍着喉頭間上涌的腥甜,看着沈君亦一字一頓道:“你究竟要我怎麼做,才肯放過他!”

“你猜?”

沈君亦冷笑,毫不客氣的嘲諷道:“什麼天潢貴胄,簪纓世族,通通都是人面獸心的東西。許錦言,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你也會跪下來求我?”

許錦言不語,面色越發泠然,他望向蘇遇,心口越發悶疼,越發難以忍受,他方要出手,身後立馬響起一道破風聲。許錦言長劍一揮,將來人擊退數丈。

卻見原本下落不明的星宇正執劍注目,和平日裡弱不經風的模樣判若兩人,許錦言眉頭一皺,厲聲呵道:“果然是你!”

沈君亦笑道:“許錦言,這些年你還是一樣,半點都沒有長進。我不過隨隨便便派了個手下,你便招架不住了。怎麼樣,我以前就說過,心軟可不是什麼好品德,你早晚要在這上面吃虧的。”

許錦言道:“過去的事我很抱歉,你若執意放不下,有什麼事只管衝我來,蘇遇年紀尚小,什麼都不清楚,又與你無冤無仇,你放了他。”

沈君亦搖頭,示意星宇退下,他臉色忽明忽暗,好半晌兒才微微擡眸,笑道:“許錦言,你應該清楚的,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說不清楚。我今日就是要折磨這孩子,你能拿我怎樣?”

“接下來就該輪到你了。”

沈君亦眼神一厲,眉眼間突然迸發而出的怒意逼紅了雙眼。

就在這時,蘇遇猛的吐了口血,嘴裡的血玉落地,瞬間碎成粉末。沒有了血玉,胸膛處的傷口又崩裂開來,鮮血淋漓。

掙扎着擡起慘白的小臉,蘇遇又清醒片刻,只是疼的睜不開眼,眼前的一切彷彿都是鮮紅鮮紅的。恍惚間,他彷彿看見了許錦言。

“師兄……”

“阿遇,你不要怕,我這就來救你!”

許錦言只覺得心頭疼痛難忍,一雙眼睛熬的通紅充血,恨不得立馬就上前將他救下。

“大師兄……”蘇遇喃喃道,掙扎着想要擡起頭,卻又無力的垂了下去,“你要小心……”

“心痛吧,是不是很想救他?我偏要折磨他,讓你看着你最疼愛的師弟,是如何被我折磨至死的。許錦言,你做夢也想不到吧,七年過去了,我沈君亦還會回來!”沈君亦狂笑,手裡猛的一拽鎖鏈,耳邊瞬間傳來蘇遇小獸般的低吼。

“你快放開他!”許錦言駭的臉色煞白,又因沈君亦手裡握着蘇遇的命,而不敢輕易的走上前去。原本神豐朗俊的人,再不復從前那般雲淡風輕。

“沈君亦,既然你恨我如斯,爲何不殺了我,非要折磨一個無辜的孩子!”

沈君亦冷笑,聲音徒然大了幾分,“殺了你?你以爲我不想嗎?倘若不是當初我答應了二弟,我早就將你殺之而後快!”

勾脣笑了笑,沈君亦眼裡閃過一絲悲痛,“你的師弟無辜,那我的二弟何嘗不是個孩子,又何嘗不無辜!還有我娘肚子裡的小幺,至今生死未卜!你說,我沈家上上下下一百零八口人,就不無辜麼?”

“你多麼金貴的一個人啊,那麼多人都想要你的命,那你爲什麼不去死?”

語罷,沈君亦慘然一笑,思緒彷彿一瞬間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年他不過十二歲,乃是青州沈家長子。也就在那年,他和二弟被一羣來歷不明的賊人強行擄走,同被擄走的還有平陽王府的世子許錦言。等王府的人找到他們時,他的二弟已經死了。是在許錦言帶着他們逃亡的路途中被窮追不捨的賊人一刀砍死。幸得徐揚清當時路過,纔將許錦言和沈君亦救了下來。

沈君亦的二弟生性善良,臨死前緊緊拽着沈君亦的手,讓他不要怨恨許錦言。

後來沈家發動一切力量追查兇手,誰料竟然被羅生門鑽了空子。竟在一夜間血洗了沈家。沈家上上下下一百零八口人慘死,獨沈君亦被沈夫人藏在牀底下才逃過一劫,而沈夫人卻是被人活生生的掏了肚子!

彌留之際,沈夫人拉着沈君亦的手,讓他好好活下去,還告訴他那個被羅生門搶走的男嬰還活着,右臂上有一塊蘭花印記。說完,沈夫人就閉了氣。

再後來,沈君亦血洗了羅生門,可卻再也尋不到那個嬰兒的半點蹤跡。一轉眼七年過去了,物事人也非,昔日羅生門早已不復存在,當年的賊人也一個個的慘死,而沈君亦也終於明白,那年的賊人正是羅生門的人!他們只是因爲和平陽王府的恩怨才擄走許錦言,竟沒想到當時沈家兄弟恰好也在場!

滄海桑田,斗轉星移,可沈君亦心裡的仇恨卻沒有一日放下。

這一段封塵的往事再度提起,沈君亦痛苦的閉了閉眼睛,腦海中浮現的是他二弟臨死前孱弱的模樣。他忘不了,忘不了那夜的風雪,也忘不了沈家血流成河的場景。

而這一切都跟眼前之人有推脫不掉的關係。當年那些賊人的目標只有許錦言而已,若非當初他們恰好在場,又何至於一起被擄走!若非不是許錦言帶着他們逃跑,他的二弟又何至於慘死刀下!若非不是因爲這些事情,沈家又何至於被羅生門鑽了空子!

沈家上上下下一百零八口的人,一夜間慘死。還有他孃親肚子裡的小幺…………

“許錦言,我答應過我二弟,所以我不會殺你。”沈君亦沉聲道,忽而冷笑一聲,“可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你想救你師弟是不是?那好,你自廢一條手臂給我看!”

聞言,許錦言苦笑,深深的望了一眼架上的蘇遇,隨即緩緩的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不要!”

蘇遇掙扎的大喊,眼淚嘩嘩的往下流。方纔沈君亦和許錦言的對話他都聽見了,原來他們之間竟然還有這番恩怨。怪不得……怪不得沈君亦的怨氣如此之深,滿門之仇,喪弟之痛!可即使如此,怎麼能是許錦言的錯!當年許錦言也是個無辜的受害者而已!

“閉嘴!”沈君亦冷斥一聲,忽而冷笑一聲,手裡緊拽的鎖鏈狠狠往下一拉。

蘇遇臉色慘白,早知沈君亦會如此,當下死死的咬住脣,強忍着劇痛,不想讓許言聽到他的慘叫而心痛。可透過殘破的嘴角,痛苦的□□聲到底還是沒忍住,一瞬間整個地牢都是他如小獸般痛苦的嘶吼。

“沈君亦!”

“你還等什麼?難不成是捨不得自廢手臂?那就讓我先廢了你師弟的一條手臂怎麼樣?”沈君亦嗜血一笑,猛的一把撕碎蘇遇血跡斑斑的衣裳。

被鐵鏈緊緊束縛滿身是血的孩子,一瞬間衣衫盡碎,赤身裸體的暴露在了空氣中。也就在這時,沈君亦瞳孔猛的一縮,彷彿不敢置信的緊緊的盯着蘇遇右臂上的胎記看。

不會的,不會的,他怎麼可能是小幺!沈君亦腳下一個踉蹌,手裡緊握的鎖鏈彷彿熾熱的炭火,讓他再也下不去手。而眼前的孩子身上,那一塊蘭花形狀的胎記卻是那樣突兀的暴露在空氣中,映在他眼裡。

當年沈夫人的遺言,只有他沈君亦一人知道。這個世間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右臂上有蘭花印記的孩子就是他家的失散多年的小幺!而眼前被自己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孩子,居然是他在世上最後的親人,他家的小幺?許是小幺命不該絕,亦或者是老天憐憫他在世上舉目無親!

沈君亦忽而仰頭長笑,眼裡不住的閃爍着淚花。這麼多年,他終於將小幺找回來了。可老天爺卻彷彿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居然讓他在這種情形中和小幺相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