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歡看得瞠目結舌,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一刀刺下,那男子立刻氣絕身亡,赤(和)裸(諧)地倒在地上,大睜着雙眼死不瞑目。
而坐在他腰上的女子手握着滴血的匕首,也不起身,怔怔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半天,才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玲瓏有致的身體上沾滿了男子的鮮血,她也不管,拾起地上青色的衣物開始穿起來。
她的動作很慢,全身顫抖,目光一直停留在死去的男子身上。
突然,一聲彷彿從喉中硬擠出來的哀嚎傳出,女子抱着衣物嘶心裂肺般哭起來。那哭聲悲慟欲絕,響徹整個山谷。只聽哭聲,哪裡會想得到前一刻她殺人時是如何決絕堅定。
柳清歡暗暗嘆息。恩怨情仇,生死難測,看來修仙者跟凡人並無不同,只要是人,大都陷在慾望中難以自拔。
山下的女子漸漸停止哭泣。她用手中的衣服擦乾淨身上的血跡,從儲物袋中又取出一套藍色的衣裙穿上。隨後一彈指,一顆火球落在男子屍體上,熊熊大火在溪邊燃燒起來。
女子臉色已恢復平靜,只看了眼火光,再不停留,踩着飛劍飛速離去。
其實只要她用神識一掃,便能發現離此不遠的柳清歡。只是自始至終,她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完全不知這一切都落到另一個人的眼裡。
柳清歡在女子離去許久後,才從樹後走出,來到小溪邊。
除了燒灼的痕跡外,此處已無一物。
他心中第一次泛起迷茫。
年幼的他還不懂男女之情,對男女之間的歡(和)愛(諧)沒有過感受,但他所見過的死亡卻已不計其數。
短短十一年的人生中,大多時候柳清歡都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活下去!爲此已是拼盡全力。
乞丐窩裡常常有人在角落裡無聲無息地死去,凍死、餓死就不用說了,因沒錢買藥,小小的傷寒就能要了一個乞丐的命,就連柳老頭都是因爲風溼一步步嚴重直至癱瘓。而這些死去的乞丐,若有親人或相熟的朋友,還能得破席一卷入土爲安,有那孤寡無依的,死去好些時候纔會被發現,也不過拖到亂葬崗就此了事。
及至後來逃難,就見了更多的死亡,單單餓死病死都算是一件幸事,有那被搶被殺的、被折辱的、甚而被拆吃下腹的,人間慘狀不過如此。又見了其他修仙者,見面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哪裡有半點仙人之姿,都是各自掙命求活罷了。
今日所見女子殺人後悲慟難抑,引得柳清歡震驚之餘,不由得思緒起伏。
未引氣入體前,他是無依無靠的小乞兒,艱難地在世上求生;誤打誤撞開始修行後,他想的是求長生,卻從未想過求長生的道路上會遇到什麼境遇。
也許他有一天也會去殺人,抑或是被人殺。
《坐忘長生書》上有言:生來死去,循環萬劫。審惟倒置,何甚如之!又云:棄事則形不勞,無爲則心自安,恬簡日就,塵累日薄。
柳清歡靜立溪邊,突然頓悟,體內靈力自行運轉起來,快速地奔流在他的經脈內。等他從頓悟中醒來,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靈力提升了好大一截,已達三階頂峰,只剩下最後一絲禁錮就能突破到練氣四階,達到練氣期中期。
此時也無暇再細想,此地已是不可多留了,誰知那女子會不會折返回來。要是發現他就住在這裡,肯定會想到被他看到一切。她的修爲肯定比他高,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他可不想讓自己的生死落到別人的手裡。
回到山洞,柳清歡打量着居住了兩年的地方,最後只將竈火熄滅,將煉丹爐連帶裡面的湯水都收進儲物袋。
他的所有東西都被收在儲物袋中,如今只餘一套半舊的被褥,卻是沒有必要再收走了。
來到洞外,用大石封好洞,連帶把洞頂的缺口也封住。柳清歡停在洞前,拍了拍身邊的大樹,多少日升月落,他曾坐於此樹下專注於修煉。如今離去,卻不知還有沒有回來的機會。
感慨一番,也不再多作停留,將靈氣運到足下,往山外絕塵而去。
柳清歡認準通達城的方向,一路疾行。此時已不同往日,兩年前他千難萬險躲避到橫蕪山脈中去,只爲不在天災人禍中死不得所,何曾想到有一日出山之時已是修行之人。
因用了靈氣於足上趕路,只用了三日,柳清歡已臨近通達城。中間除了打坐回復靈力外,未作絲毫停留。
顧名思意,通達城正處於南北東西交匯之地,四通八達,是大月國除都城大月都外最大的一座城。
一路上,柳清歡已從別人的口中得知,戰事已在三個月前結束,而大月國戰敗。大月皇室被殺,沒被殺的也都被關了起來,如今大月全境都被楚月國佔據了。
而據柳清歡猜測,不是大月國戰敗,而是大月國背後的青玉派戰敗纔是。雖然他所遇到的幾個青玉派弟子個個強悍無比,但不知何原因,青玉派還是落敗了。
不過誰做皇帝誰當老大,對普通老百姓來說,遠不如手裡的飯碗重要。只要活得下去,普通人才不管當頭的是姓王,還是姓李。若是換成異族,自是要拼殺到底的。但大月國的人與楚月國的人都是同族,平日裡交往繁密,並沒有什麼隔閡,自然也沒有深仇大恨。
而新來的統治者也不會對他國之民大行殺戮,因爲這些他國之民很快就會變成自己的國人。
所以民間此時已慢慢恢復平常秩序。柳清歡一路行來,兩年多前的大旱情景早已不見蹤影,那些餓死在這青山綠水之間的人們,化成歷史的塵埃,被歷史遺忘,唯有通達城高大的城牆上殘留的箭痕刀跡,還在述說不久前的戰爭。
高高的城門前,進城的人排成長隊。柳清歡排在一個挑着大筐山貨的老農後面,慢慢跟着隊伍朝前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