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四十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晚了一些。
郭北縣是很少下雪的。
加上滿城桃花，似乎連雪也不願與之爭鋒。
不過今年的冬天，不過剛入了十月份，這貞觀四十年的大雪也便悄然落了下來。
距離蜀州城鉅變，玉山書院覆滅前後已經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了。
一個月前，仙人降臨，覆滅了蜀州，玉山書院被毀。
這天下人皆以爲這世間再無人能改變這一切，更無法阻止仙人的滅世。
然而……這轟轟烈烈的大戰只是開頭激烈了一些，很快的就以着戲劇性一般的方式落幕。
仙人死了……
自九天落下，砸在了玉山書院的後山上。
這種前後的反差，總是讓人有些無法習慣。
一狐一狗。
聽着……
天地皆白。
而那一池的湖泊，不知什麼時候也凍了上來，擡頭看去，倒是能見得那湖上有一隻黑狗和一隻白色的狐狸趴在了那裡。
邱小月吃着東西。
邱小月低喃着。
茅草屋依舊。
恰逢說到一個月前的大戰，便江湖人忍不住感慨了起來：“世人皆要成仙，覺得這成了仙，也就天下無敵，也就能超越了生死。
……
放下了銀子，站起來身來，出了客棧，騎上了一匹棗紅馬，朝着玉山書院的方向而去。
至此，就再無消息。
一黑一白。
“若是喜歡滿山桃花，吾送你又何妨？”
不過是滿山桃花罷了，又有何困難？
就她們這境界，送得這天下一朝春，不只是反掌間的事情？
尤其這樣的仙人還是被一個僅是渡劫期的公公擊殺……
“先生……”
只是那院中的桃樹光溜溜。
陳落躺在樹下，看了一眼這狗和狐狸，微微一笑，似乎有些欣慰。
陽光灑落在玉山上，遠遠的可見波光粼粼……
陳落笑了笑。
“這不一樣的。”
形影不離，倒是有趣。
郭北縣中，有江湖人聽着說書人講着的故事。
那高高在上，傳聞便是在仙界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強者的仙人，入了人間，結果不到一日的時間就隕落了。
這話一出來頓時引起譁然大笑。
玉山書院後山。
那仙人若真的那般的不堪，自己的父母又怎麼會連抵擋之力都沒有？
非是仙人太弱。
白龍道友哼了一聲，卻是不說話了。
她太瞭解陳落了。
拳頭微微緊握了下，終於還是鬆開。
漫天白雪。
可結果呢？
仙人啊……
這就是仙人？
在不爭公公面前，才幾秒鐘？就不行了……嘖嘖，可真是最弱小的仙人了！”
嘖嘖！
“想來……若是仙人有知，這仙人兩個字，他們是再也不敢用了。”
只是那屠仙的人強得有些離譜罷了。
白龍道友開口着。
“可惜，這滿山桃花還沒盛開，若是盛開了，必然是這冬日中無法忘懷的美景。”
這仙人在了他們口中，倒也變成了笑話……
若是她再問上一句，哪裡不一樣？那麼接下來定然便是他那滿篇的之乎者也，或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闡釋。
倒也不是說，他的話有什麼不對，而是太過於生澀難懂了。
於是，定然又會忍不住問他緣由。
他又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少不得這滿章篇幅便這樣過去了，大半天的日子也就這樣沒了。
這樣一想……問？不問？倒也是不是什麼需要選擇的事情了。
閉上嘴巴，權當沒聽到最好。
只是白龍道友不說話，陳落反而有些難受了……
這就好像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叫你給嚥下去一樣，如何不難受。
想要說話。
人家卻是化爲了一隻小白蛇，咻的遁入了天空，消失不見了。
陳落：……
嘆氣。
回頭對着不遠處看書的白貓道：“貓娘娘可莫要學白龍道友，知曉嗎？”
貓娘娘擡頭……
看了下陳落。
點了點頭。
低頭，繼續看書……
陳落：……
罷了。
權當自己沒說。
……
院內。
白玉蟬在做飯，炊煙裊裊。
山中。
吳阿斗在種樹。
山上的桃樹又多了一些……這些年後山的桃樹疏於管理，倒是長勢有些不好。
吳阿斗覺得不妥。
於是該修剪的修剪，該重新種的重新種，倒也是有些忙。
小葵也來了。
躲在了小天地中，鏗鏘鏗鏘的煉製法寶。
身後的茅草屋是半個月前楊開搭建的……以前的茅草屋被小葵炸沒了。
說是煉製了一件很牛逼的法寶，一旦施展，轟隆隆的一聲，足夠炸燬整個州。
能不能那麼厲害，陳落是不知曉的。
但是遮蔽風雨的家被炸沒了，這倒是事實。
於是，再後來，陳落便不給她在玉山書院試驗了，主要擔心什麼時候這轟隆隆的一聲，連自己都要被炸沒了。
小天地反而成爲了小葵最好的去處。
她於那裡出現，點化爲靈。
那地方算是她真正的家了，在那裡煉製法寶，她反而更加得心應手了。
至於楊開……
陳落終究還是收下了他爲弟子。
一個月前。
北青死亡，陳落入了玉山書院也就不曾再離去……
自昔日和楊開辭別，陳落也纔再見了楊開。
昔日那少年，終成了人。
眼中的輕浮，和對世間一切的不滿和狂妄也不再存在。
歲月是一把極其可怕的武器。
它能讓本該存在世界上的東西，隨着歲月流逝，最後消失不見。
也能讓一個本該是滿腔熱血的俠客，終蹉跎不前，失去了心中曾存在的豪氣。
當然。
也讓了一個對這人間生命缺少了敬畏的荒人，懂得了生命的可貴，也懂得了如何去做一個人。
人啊……
一撇一捺…簡簡單單，不過兩筆。
可便是這樣的兩筆，有些人用了一生都不知道怎麼去寫，用了幾世，都不知道這一撇一捺之間的含義。
陳落用了兩千年時間……
可惜，便是這兩千年，那撇捺之間的大道，也依舊見得不清。
楊開會不會寫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懂得了敬畏生命，也知曉了這撇捺之間的伸收之理，於是，也算是差不多了。
至於緣分……他和自己本沒有緣分的。
就如千年前，陳落和他說過的一樣，他和他的之間的緣分，本該就只有一面之緣。
過了一面，再見便是艱難……
就如這些年中見到過的過客一樣，過了，也便是過了。
可楊開續上了這緣。
用了整整一千年的時間，於玉山書院讀書教書，於二層樓中一次有一次的前進和後退，直抵這後山之地。
這說起來也不像是很辛苦的事情，可千年如一日，又有誰能做到？
於是……
陳落留下了楊開。
爲了弟子。
只是…也僅是記名。
人妖鬼……爲天地正道。
荒人……
它們自自己地書中出現，是自己一筆一筆刻畫出來的，它們和自己的機緣已經足夠了。
爲弟子？
終究還是太過於大了一些……
當然。
陳落倒也不是那種吝嗇之人。
記名也好。
真正的弟子也罷，哪裡有什麼差別？
平白多上記名倒也是沒必要，可是……心中想法便是那樣自己出現了。
天人感應？
還是大道警示？
陳落不懂，也恰是不懂，於是多了一些考究。
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人想要得到自己香火，也有些和尚忘卻了自己的定位，三拜之間，便有業力加身。
楊開的血脈終是自己手下誕生，若是機緣過重……福禍也就不好說了。
於是記名由此誕生。
楊開對此已經無比滿意了。
千年時間求得正果，如此，怎麼還會有遺憾？
寧書安知曉陳落收下楊開的時候，倒是頗爲高興，便是阿斗也是如此。
他本來就是最小的弟子。
這些年來小師弟當習慣了，現在忽然從小師弟變成四師兄，還是有些不習慣……
只是偶爾的，幾個師兄弟倒也是會安靜下來，總覺得少了些遺憾。
“要是三師兄還在的話……”
吳阿斗張了張嘴，最後只是嘆氣、
範衍師兄啊……
若是他還活着，定然是這人間最爲璀璨的劍仙才是。
那一把君子劍，也定會讓這人間黯然失色。
而這，也算是這風平浪靜中，少許的一些遺憾了。
陳落喜歡這樣的生活。
穩坐庭前，看花開花落，見雲起潮停……
感那微風漸漸，見那四季變化。
縱然是那朝代更替，那時移世易，滄海桑田，也依舊攔擋自己那雲捲雲舒，悠然自在……
“慢一點，慢一點，再慢一點！”
陳落常這樣說。
是對自己。
也對這天地。
慢一點，自己能多感受下這種悠然自得。
慢一點，也能爲自己偷得少許片刻的輕鬆。
慢一點，有些東西，也就能再慢一點到來了。
想到這裡，看着不遠處拿着掃把掃地的那一男子……
男子叫做老李。
本是北青仙人肉身……
按理來說，他的靈魂死了，這肉身也就沒用了，可陳落覺得這是不對的。
不說一個仙人的肉身的，就是一隻野狼，自己當年都弄成了傀儡。
現在銀月，蠻將軍，典韋，虎癡，郝昭，五具傀儡就在仙霞派中，這些年可是成爲了仙霞派的守護長老，哪怕只是傀儡，修爲也是蹭蹭暴漲。
若干年後，少不得也有機會成爲第一批飛昇仙界的傀儡也說不定。
現如今一尊·天仙級別的傀儡……陳落覺得自己若是不廢物利用下，那大抵是自己愚蠢了。
只是看着這一尊傀儡陳落便會想起自他靈魂深處知曉的那一個世界，以及爲何他聽聞自己名字，爲何要殺自己的原因，就覺得頗有些無奈。
更多卻是擔憂。
很久之前陳落知曉仙界內並不如表面的那般好。
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聖地。
卻不曾想，仙界的糟糕已經超越了自己想象……、
數百萬年前……
仙界有大戰出現，天庭仙神隕落無數，活着的仙人更是根基具損，頂上三花搖搖欲墜，有要幻滅之說。
傳聞昊天神帝傷尤其之重。
後天庭下令，令四帝掌控四方，大力挖掘仙界道蘊……
何爲道蘊？
爲仙界之根本。
亦有仙界天道逸散出來的大道之力所凝聚出來的一種神韻……仙界稱爲道蘊！
道蘊強大無比……
也是仙人修煉所必須需要的物品。
唯有道蘊，方可吸收，從而轉化爲仙靈力。
然而想要求得道蘊，更是極其艱難……
需得仙人耗盡壽命，方能從仙界仙脈中挖掘出來。
或許這般說得不是很清楚，換成另外一種說法，也就簡單了：仙人慾要修煉突破，便需要道蘊……而想要得到道蘊，則需要用壽命去換取……
尋常仙人壽命其實也不過只有一萬左右。
而這樣的仙人在仙界，不過便是工具人，這樣想來，也就明白爲何妖生他們會說，仙人如螻蟻，又爲何不願回了那仙界了。
不入天仙，即爲螻蟻。
而想要自人仙到天仙，可想其中艱難。
別的不說，北青仙人雖然被江湖中人戲稱是最弱的仙人，可能走到天仙境界，背後付出的，可就不是尋常人能想象的了。
可惜……
他運氣不好了一些就是了。
至於爲何要殺自己……原因倒也是簡單。
“練炁之道，當真這般的可怕嗎？便是仙人也覺得這樣的道，觸碰了禁忌了？”
煉氣……
煉炁……
以前的時候，陳落覺得這兩者之間好像沒有什麼差別。
以前自己在另外一個世界見到的古書中，也將煉氣稱爲練炁，可隨着歲月的流逝，這兩者之間的不同是越發的明顯了。
吳阿斗走的是練氣之道！
如今這人間修士也在走這練氣之道……
原本這人間三千年一輪迴。
一千年復甦。
一千年盛世。
一千年衰敗。
如今已是兩千年，再下去，便該是衰敗……
這人間的修士也再無突破的可能，往後歲月中，只能苟着那僅存的壽命，最後化爲黃土。
而本是昌盛的皇朝氣運也因爲香火大道的不斷消融，最後走向了滅國，進入了諸國混戰的結局……
但這因爲練氣之道的重新出現，這修仙界倒是依舊昌盛。
那天地間的氣也不見減少。
可……
還是不同的！
這氣終究只是氣，卻並非自己修煉的炁。
自己的道，依舊是這人間無人能走的道……而恰好，這道在仙界中卻是一種忌諱，一種連神帝都忌諱的道，而這氣息，在一些強大一些的仙人面前，更是格外的明顯。
宛若是黑暗中的明燈，想要發現不了都很難。
三萬年前的接引仙人…三萬年後的北青仙人…皆是如此。
差別只是後者又自自在仙人那裡知曉了自己一些信息，而這些信息讓他更非殺自己不可了！
但這些都不是陳落擔憂的事情。
讓陳落擔憂的是，自己這一次處理事情的手段並沒有多幹淨……
好像有着一些消息傳入了仙界了。
這樣的話……
問題就有些麻煩了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