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7°

封遠正朝東殿走, 卻聽見背後幾許風聲。

他住了腳步,離身後幾步地方落下一個黑影。

“左使,教主請您去一趟。”

封遠目視東殿許久, 方答道:“知道了。”

拂袖轉身, 黑袍飛揚, 眼中落下難以掩飾的失落。

×××

夜裡, 月上中天, 了了夢靨,坐起身來。

額上佈滿了汗珠。

這次又夢見那個青色山峰上的事情,還是那個英姿颯爽的男子, 那個風姿卓越的女人,那些在夢裡跳來跳去的白色兔子。

都說日有所思, 夜有所夢, 可她平日裡是什麼都未想, 怎麼老是會做這樣奇奇怪怪的夢來。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這個熟悉的聲音……

了了偏過頭,一汪青藍映入眼中, 華麗的外袍上用金線繡着幾支翠竹,翡翠扇子輕輕搖着,一雙含笑的桃花眼流光閃耀。

“你!怎麼又來了?”

萬千月收了扇子,在她頭上輕敲一下:“想你,所以就來了啊。”

“了了, 反正展嶽也活不長了, 要不要考慮, 給我一個機會呢?”他笑得一臉無害。

“不, 跟你胡扯了!”了了氣結, 拉過被子翻了個身,“你自己走吧, 等會我師父來了,你就死得慘了。”

“怎麼?這麼快就想我走了?”萬千月俯下身去,在她耳旁輕聲道。

“你這魔教可真不是那麼好來的地方,把守夠嚴的。自上次來之後,我也是今日才得了機會進來的,你就這樣趕我走了?”

“把守森嚴……”了了轉過身來,興奮地看着他,“這麼說,你能自由出入了?”

萬千月搖着扇子,道:“正是。”

“那麼……”

“你莫不是,想要我出去找展嶽吧?”

了了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嗯,我……也就只是想知道他的傷到底怎樣了。”

萬千月“啪——”一聲收了扇子,垂下眼來看她,眼中忽明忽暗,閃爍不定,“你就這麼想着他?他根本就不相信你。”

了了的臉色漸漸沉下來:“我知道,可這也是我有不對在先……但他不能因爲跟我賭氣,就白白賠了性命啊!還有花大人他們,不能就這樣讓他們因我受罪啊。”

“你本就不是魔教的人,錯不在你。”

了了眼睛亮了起來:“你怎知道我不是魔教的人?”

萬千月朝她笑笑:“你說不是,那便不是。”

她也笑了,心頭不知怎麼的,覺得很溫暖。了了咬了咬下脣:“那麼……這件事……”

“知道了,我替你去看他。”萬千月展開扇子,在胸前輕搖,“不過若是他還那麼固執,你可不能因爲他,傷心。”

“嗯,我知道。”了了鄭重地點點頭。

她還沒有,脆弱到這種程度。

×××

萬千月這一去,便是好幾天,了了悶在屋子裡,什麼東西也吃不下。

直到待在屋子裡也都快發黴了,她纔好容易走出門,到外面散散步。

魔教嗎?

最先她便說了,從前一直以爲是個挺陰暗的地方。在江湖上,自新教主接手魔教以來,名聲就一直不大好。據說裡頭的人都是殺人如麻,心狠手辣,一個個跟魔鬼似地。此類的故事傳的沸沸揚揚,人們說得也是有聲有色,再添油加醋一番,這原型就變得不成樣兒了。

在很久以前,魔教的名聲也跟現在一樣臭。不過自上上一任教主起,就因爲青城一戰之後誓與江湖正派交好,從此也就化干戈爲玉帛,正魔兩派沒再起糾紛,江湖也太平起來。

但聽上次沐塵說來,魔教重蹈覆轍皆是因這新教主而起,而這新教主,了了至今還未見到。

初生的朝陽,灑下絢爛的金色。

春天,終於是來了。

了了踏着一地芬芳,嗅着淡淡的泥土氣息,心情也隨之開闊起來。

可幸,她本以爲魔教是刀山油鍋,處處行事都得小心爲上,哪知道,這也是個和諧單純的地帶。那些原本單純的心靈,還一直單純着……

“護法姐姐!”

“護法大人早上好。”

遠處的綠屏臺上,一個身着藍色布衫的高挑男子跟幾個才過他膝頭的小孩子紛紛朝她招手。

了了走過去,挨個兒挨個兒把下頭幾個小東西的臉揉捻了個遍:“這麼早就來練功夫啊,真勤快。”不禁想起以前在青琅山的日子。

小球在一旁撅着個嘴:“那是,哪像你,從來都睡到日上三竿纔起來,啊呀。”藍色衣衫的楊某某在他頭上狠狠地打了一下。

“楊師父,你打我幹啥,包子姐姐每次過來找你玩親親的時候,不都說‘護法大人還在睡覺,我才得空’麼?”

楊某某:“……”

了了在一旁憋笑憋得很辛苦。

楊某某漲紅着臉,氣急:“小孩子家,胡扯什麼!”

小球立馬叉起腰,一把很哥們兒地把身邊的小又抓過來,豪邁地說道:“我哪兒有胡扯了,小又都聽到的,你還在房間裡,很大聲的說:‘紅兒,你的手真白啊,你的……’唔!”楊某某立刻把他的嘴捂住,轉身萬分尷尬地朝了了笑笑:“呵呵呵呵……小孩子不懂事,讓護法大人見笑了,呵呵呵……今天天氣,還真是不錯啊,呵呵呵……”

了了輕咳一聲,也很仗義地回覆他:“呵呵呵,是啊是啊,今天天氣真是好啊,那個那個……你們繼續忙,我先走一步~”

楊某某:“呵呵呵呵……護法大人慢走,呵呵呵……”

了了走遠,恍惚聽見背後小球被毆打的慘叫,不由得“噗”一聲笑出了聲。

×××

封遠的寢殿一直很冷清。介於那日了了的誤闖,現在連瀾幽也沒能再進來,也就變得更加清靜了。

封左使是喜靜的,這是教裡的人都知道的事。所以也就沒有人回去打擾他,除了偶爾會有些文書之類的東西要給他處理,剩下的大多數時間裡,便是他獨自一人。

門“吱呀”開了,走進一個小廝。他不問,小廝也不敢答話,只得就這樣站着,由於是彎着腰,很快便酸了,但又不好得亂動。

封遠翻了一頁書,像是才發現他的存在,卻也沒看他,只淡淡的問道:“她吃了嗎?”

小廝這才如釋重負一般,畢恭畢敬答道:“回左使的話,左護法說沒胃口。”

沒胃口?她最喜歡吃的蟹黃跟蝦仁,怎麼會沒胃口?

封遠微嘆一口氣,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小廝退到門口,忽然躑躅了一會兒,又復走回來,低聲道:“左使,聽護法身旁的幾個伺候的人說,護法這幾日都沒怎麼吃東西,還一個人關在屋裡,悶悶不樂的,您看……是不是要去看一看呢?”

聞言,封遠正翻書的手僵在了半空。莫不是因爲,那日她看見了……

半響,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去把右護法找來。”

“是。”

不一會兒,那道跟他一樣霸道不羈的嫣紅出現在面前。臉卻不似以前,冷得就快跟他自己一樣。

“老男人,你有事?”溫舟手提着鞭子,鞭子上,深紅的血一滴一滴浸漬了上好的白虎皮地毯。

“你去哪兒了,怎麼搞成這樣?”見她這副模樣,他不禁火大。

“哦。”溫舟答得風輕雲淡,“閒着沒事,去林子裡殺了幾隻野獸玩玩。”

“聽下人們說,這些天,你成日都跑到後山林子裡去練武,還一天比一天變本加厲。不是拆了哪家的房子,就是毀了哪家的田,你這是存心的,還是怎麼的?”

溫舟睥睨他一眼:“你又沒說不許,以前在山裡不都這樣麼。”

“胡說,你以前在山裡是這樣的嗎?怎麼自從下了山,你們兩個變得都這麼古怪,是中了什麼毒,還是被人下了什麼藥?”他把手裡的書卷往案几上大力的一扔。

“哦,不知道。”

溫舟依舊是愛理不理的回答。

封遠長吐一口氣,順了順心頭那道怒火。許久,穩下情緒來,淡淡道:“了了最近怎麼了?聽人說都不吃飯。”

“顧了了?”溫舟忽然冷哼一聲,“還能怎麼,當然是爲她那個夫君傷心流淚去了。”

“夫君?”封遠揚眉看着她,“哪一個夫君?”

“哦?你還不知道嗎?就是那個使戟的展家,展嶽。”

×××

夜裡,了了坐在牀上,睡不着。

又失眠了,似乎是好久都沒有這樣失眠了,自從遇上展嶽後,她頭一次失眠得這麼厲害。

她低下頭,手指在被褥上寫着,一遍又一遍的寫着:

前塵往事斷腸詩,儂爲君癡君不知。

“啪嗒”一滴。

透明的液體在被褥上漸漸暈染開來。

“了了,你怎麼又哭了?”

又是這個熟悉的聲音,但今天她覺得格外順耳。

“萬千月!”了了擡起頭,伸出手在臉上亂抹一氣。

萬千月坐在牀沿上,一展金扇,翩然而立。他笑着伸出食指,把她臉上的淚痕擦去。“再哭,就成怨婦了。”

了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切的問:“展嶽呢?他怎麼樣?有沒有事?”

萬千月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鬱,但只在一瞬,一瞬之後,他又是那個斯文儒雅的萬家二公子。

“他麼?呵呵,快死了。”

“什麼?”了了睜大了眼睛,萬分不信,他快死了?他快死了!那麼都是她害的?“你,你開玩笑嗎?”

萬千月笑得很殘忍:“誰跟你開玩笑,他本就是快死了。怎樣,了了,要不要考慮改嫁呢?”

了了幾乎快暴走,她抓着頭髮,口中喃喃地念叨:“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怎麼會這樣呢……”

指甲深深地抓着臉頰,落下一道又一道紅紅的印子,可她還是不停地抓着,發瘋一般。

他嗟嘆出口,心疼地把她亂抓的手摁住,收了那笑意:“聽易楚蕭說,他受的藥最重,傷得,也最重……”

我有夢兮,君不知。

君有夢兮,月光淺。

過了許久,她平靜下來:“嗯,我知道了,千月,謝謝你。”

見她這般鎮定,萬千月不安起來:“你,你要作甚麼?”

了了擡頭直視他:“我要出去。”

“不,不可。”

萬千月的表情頭一次這麼認真:“魔教有重兵把守,各處皆是機關,千變萬化。你本是才上任護法一職,封遠保你已是不易,若被人發現,到時候不僅連累了他,你自己的性命也難保!”

“不,我說了,我要去,我說過話,從不食言。”了了看着他,“放心,這幾日,我已勘察好了地形。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會有巡邏的侍衛,我早已瞭然於心,我的輕功不差,加上溫舟,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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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你,你何必如此執着呢。”他皺着眉頭,心中替她不值。

“我,我願意。”了了偏過頭,眼中卻是半點淚水也沒有。代替的,是一汪真摯。

“若是展嶽他真的死了,那你又如何?守着他,替他守寡麼,即便是他不死,以你現在的身份,進退兩難,你們兩個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你能不能,你能不能……”他忽然一伸手,把她擁入懷裡,任她有多強的反抗意圖也不放手。

“你能不能接受一下我呢,我在好久好久以前,就等着這一天了。”他閉了眼睛,又睜開,看着這茫茫的夜色,誰惹了相思?誰害了相思?到頭來,他怎麼就一場空了呢。

炙熱的胸膛緊緊貼在她身上,了了企圖掙開卻動彈不得。萬千月的吐息在她的頸窩,她不禁想起那日那夜,他們的初吻……

想起,她曾經信誓旦旦對他說:

我會待你好……今生今世,我顧了了決不付你。

“我……”

她正欲開口,炙熱的脣像火一樣貼了上來,舌尖狠狠地撬開她的牙關,長驅而入與她糾纏,察覺到她微微的低頭,萬千月骨感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千般萬般不願意也要接受他的深吻。

“唔……嗯……萬……我……”了了每一次反抗,卻贏來他又一次狠狠地啃咬。脣齒相交,碎吟出聲,萬千月卻絲毫不放手,齒在她脣上一口咬下,直到嚐到血腥味方纔罷休。

了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擡頭,卻看見他一雙水汽瀰漫的眼,在他的眼裡,看到了一個滿臉通紅,淫靡萬分的女子。

天吶,天吶,天吶。夜深人靜非禮人了啊!!!

看見她紅腫的脣,萬千月不知道爲什麼,心情大好。他食指輕輕磨砂着她的嘴巴,笑道:“早點睡吧,我過幾天再來。”

您過幾天別來了成嗎?!

“我……”

“噓——”萬千月笑着,“有人來了。”

說完縱身一躍,眨眼便不見人影。

了了還在發愣,忽的想起萬千月剛剛那句話。有人來了?

伴隨着有節奏的腳步聲,她立馬倒在牀上,背對着門,被子蒙過頭頂。

既而,聽見開門的聲音。聽這個步子,了了心頭一緊,莫非是瘋師父?

嗯,她在睡,她在睡,她在睡,瘋師父您看了就趕緊走吧,趕緊的呀。

不一會兒,聽見某個陰沉的聲音:“裝夠了沒有。有人睡覺腳還會抖嗎?”

了了:“……”

於是她轉過身來,討好的朝封遠笑笑:“師父,晚上好。”

封遠纔要說話,眼睛卻虛了起來,臉色越來越黑,目光卻注視着了了的脣。

了了正在納悶,忽然一驚,立馬想要翻身,卻被他一手扳過頭來。

只聽他冷到骨子裡的聲音,就像破碎的冰渣一樣:“這是,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