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越想越氣

張二小姐風風火火的來,又風風火火的去。

名爲‘棗棗’的駿馬噴吐着白箭似的鼻息,載着那抹火紅色的身影飛也似的走了。

佘登科聽着遠去的馬蹄聲,環視衆人驚愕問道:“她怎能如此豪橫?”

醫館裡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沉默半晌,劉曲星感慨道:“整個洛城除了劉家和靖王府,確實沒有比張家更豪橫的主兒。”

佘登科甕聲甕氣:“可郡主沒有像她一樣啊,我覺得郡主就很好,從來不仗勢欺人,也不端着架子。王府的門楣,總要比她母親背後的徐家厲害吧?”

世子一隻胳膊肘靠在櫃檯上,忽然意味深長的笑道:“我寧朝藩王的門楣,還真不一定有徐家高。在這洛城一畝三分地上,王府也得事事與劉家商量着來。北方三個世家齊、陳、胡,與南方三個世家劉、徐、羊,彼此雖然不對付,但面對皇權時,向來同氣連枝。”

他繼續說道:“先前我父親想算計水泥配方,結果陳跡一說要帶着配方回陳家,我父親便立馬鬆口。爲什麼?還不是因爲這水泥配方若落在陳家手裡,連靖王府也要不回來。”

佘登科瞪大了眼睛:“世家再厲害,還能與朝廷搶東西?”

世子笑道:“在他們眼裡,他們纔是朝廷……”

“打住,”姚老頭斜眼看向世子:“這是我老人家該聽的話嗎?你是不是看不慣我老人家活九十二歲,所以打算送我一程?”

世子訕訕道:“不說了。”

此時,白鯉走到紅木櫃臺對面,緊緊盯着對面的陳跡:“你不生氣嗎?她都那麼說你了,你怎麼跟沒事人似的。”

陳跡不答,而是端着棋盤與棋簍,轉身往後院走去。

剛走兩步,卻見白鯉踮着腳,隔着櫃檯拉着陳跡的胳膊,將陳跡給拉了回來:“跟你說話呢,別走!”

陳跡無奈站定,笑着問道:“郡主是說她看貶我的事情嗎?”

白鯉認真道:“她根本就沒了解過你,憑什麼說你比不上陳問宗?反正她那麼說你就不對。”

陳跡反問:“郡主是希望我向她證明自己?”

白鯉想了想:“起碼也得讓她知曉,你並不比陳問宗差啊。”

陳跡笑着說道:“然後呢?”

“嗯?”

陳跡說道:“然後她發現這門婚事其實還不錯,便開開心心將婚事認下來。到時候張大人學人榜下捉婿,硬綁着我去完婚。待到成親之後,咱們再想一起出門喝酒可不行了,我得在家學針線活呢。”

白鯉一怔:“啊?那……那還是別了吧。”

此時,劉曲星問道:“方纔張二小姐也沒認出郡主與世子,你們沒見過面嗎?”

世子解釋道:“我印象裡,張大人是嘉寧二十七年來洛城赴任,當時並未攜帶家眷,好像是去年上元節前纔將家眷接過來,那會兒我與白鯉已經去了東林書院。你們聽說過這位張二小姐麼,爲人如何?”

劉曲星嘀咕道:“我只見過她兩次,每次都在城裡風風火火的縱馬疾馳,驚得路人紛紛避讓。她馬術好像不錯,倒也沒聽說她騎馬撞到過路人。”

樑貓兒在一旁說道:“我跟我哥去喝酒時聽說過她。據說劉家大房的公子喜歡她,劉家遣媒人上門提親,卻被張大人婉拒了。不止劉家,仰慕她的文人士子還不少嘞。”

白鯉嘀咕道:“也不知道這羣人眼睛長在了哪裡,爲何仰慕她?”

世子樂呵呵笑道:“張二小姐生得俊俏,又是張大人最寵愛的女兒,自然有人趨之若鶩。寒門士子若娶了她,少走三十年彎路。”

白鯉忽然看向陳跡:“陳跡,你也覺得她生得俊俏嗎?”

陳跡啊了一聲:“我沒仔細看。”

白鯉靠在櫃檯上有些氣悶。

世子好奇道:“你還在生氣啊?”

白鯉氣鼓鼓道:“方纔張夏在時,光她氣我了,我卻沒氣到她。現在我想好該怎麼反駁她,她卻已經走了!”

越想越氣!

白鯉轉身往外走去。

世子趕忙拉住她:“你要去哪啊?”

白鯉氣憤道:“我要去找她再說道說道!”

世子哭笑不得:“別鬧,人家都走遠了。”

他看向陳跡,笑着說道:“若論家世,張二小姐也不失爲一個好選擇。也許她只是聽了坊間傳聞,因爲不瞭解你才急着來約法三章。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她總有一天會重新認識你的……不再考慮一下?”

陳跡笑着說道:“現在不瞭解的,往後也不必瞭解。”

……

……

夜深人靜時。

陳跡從青山夢境裡脫離出來,緩緩睜開眼睛。

他默默數着鼾聲,確定身旁之人都已睡着,這才輕手輕腳起身。

然而陳跡剛拉開房門,卻見姚老頭揹着雙手站在杏樹下,注視着樹枝上的一根根紅布條。

“師父?您怎麼還沒睡。”

姚老頭寡淡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後必當長眠。也不知道怎麼了,最近總覺得這世間的景色,看不夠。”

陳跡一怔:“您身子還硬朗着呢。”

姚老頭冷笑:“我說,我要在你把我連累死之前,多看看這個世界。”

陳跡:“……”

姚老頭回身看他:“在劉家面前扮演景朝軍情司司主,此事如同刀尖上行走,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

“您都知道了?”

姚老頭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陳跡一怔。

一老一少兩人站在杏樹下相視。

陳跡回憶起自己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跟在師父身後慢慢走過青石板路,自己迫切的想說些什麼,老人卻對危險避之不及,什麼也不想聽。

而現在,老人卻主動問起。

陳跡笑着說道:“您以前可不會主動問起這些事的。”

姚老頭也是一怔,繼而微怒道:“不想說便不說,別搞得好像我有多關心你似的,我老人家只是擔心被你連累!”

陳跡斟酌片刻,最終說道:“還是不告訴您比較好。”

姚老頭冷笑一聲:“不說就不說吧,好自爲之。”

陳跡轉移話題:“師父,烏鴉叔呢,好久沒見它了。”

“它出去避避風頭。”

陳跡又問:“那烏雲呢?今天也沒見到它。”

“它也出去避避風頭。”

陳跡:“?”

這是一院子的法外狂徒嗎?

陳跡納悶道:“烏雲犯了什麼事,竟需要出去避風頭?”

姚老頭轉身慢悠悠走回正屋:“你若想找它,沿着安西街往東邊走一里地,拐進柴記糧油鋪子旁的小巷,它今晚應該在那。至於它爲何要避風頭,你見到它時便明白了。”

陳跡往外走去,月光下,一路循着安西街往東走。

只是路途纔剛剛走到一半,他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陳跡豁然轉身,只見他身後漫長的青石板路宛如一條通透的隧道,一眼望到頭,卻沒一個人影!

漫漫長街與月光中,唯有瘦削的陳跡一人站定回望。

空曠。

剎那間,陳跡脖頸後的汗毛直立。

他回憶起山花鬼錢的故事,想到劉家那無人駕馭、繮繩卻無風自動的馬車……

這青石板路上,彷彿有着看不見的影子正貼在他背後,如跗骨之蛆,裹挾着無盡的黑色怨氣,寒徹刺骨。

自己被那名爲‘張果兒’的丐幫老頭盯上了嗎?對方是如何找來太平醫館的?

不對,應該不是山花鬼錢,山花鬼錢驅使之物,不該有腳步聲的。

陳跡轉身低頭快走,剛走幾步,背後那細碎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他不再回頭,反而漸漸加快了腳步,直至奔跑起來。

下一刻,陳跡突然拐進一條幽暗小巷。

只是,當他身子剛剛沒進陰影的瞬間,猛然從懷中抽出一柄短刀出鞘,回身下劈。

短刀從陰影劈到月光裡,彷彿那柄短刀就一直藏在陰影裡,而後怦然乍現。

卻聽有人呀了一聲,下意識揮起長刀去擋,可陰影裡劈來的短刀不偏不倚砍在長刀腰身上,噹的一聲,長刀斷了!

短刀劈斷長刀後,順勢向上挑去,可陳跡聽見那‘呀’的一聲便覺不對,刀尖堪堪停在不速之客的下頜處。

不多不少,再刺進一分便要見血。

陳跡站在陰影裡,打量着面前不速之客,怔住了。

郡主!?

小巷外的月光下,只見白鯉手持一柄斷刀,白皙的臉上神情驚駭。

在她身後,還有世子、樑貓兒、樑狗兒!

想必方纔,正是樑貓兒與樑狗兒出手幫世子、白鯉躲避,這纔沒讓自己發現蹤跡。

此時此刻,世子與樑貓兒呆滯的盯着陳跡。

唯有樑狗兒瞳孔微微收縮,面色肅然起來。

原本還吊兒郎當肩扛長刀的他,忽然站直了身子。

世子與樑貓兒呆滯,是因爲被陳跡方纔那凌厲的一刀驚到了,可他們只是驚異於,此時的陳跡和他平時認識的陳跡完全不同。

唯有樑狗兒知道,方纔那一刀,已經沒有破綻。

此般精湛、準確、霸道的刀術,即便天才如樑狗兒,也沒法在陳跡這個年紀使出來。

這可不是一個醫館學徒該會的刀術!

陳跡看了樑狗兒一眼,緩緩將短刀收入刀鞘,慢慢走出小巷的陰影。

他看着世子與白鯉手中的刀,無奈道:“世子,郡主,貓兒狗兒大哥,你們跟着我做什麼?”

白鯉驚魂未定:“這兩天你總是晚上出去,白天才回來。大家覺得你肯定是遇到了什麼難處又不肯說,便湊錢請樑狗兒大哥出手,跟來看看。陳跡,若真有什麼難處千萬別憋着,大家一起幫你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