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濁世
烏雲低沉，山雨欲來。
一陣旋風吹過，捲起大蓬灰塵，給整條長街都添加了一層昏黃的蒙板。
空氣中充斥着濃郁的腐敗臭味，在這種悶熱壓抑的天氣中更是直衝腦門，讓人聞之慾嘔。
路邊的小販開始收拾攤位，爭取能夠在大雨到來前回到家中。
將沒賣出幾根的草藥收好，衛韜擡頭看一眼愈發陰暗下來的天空，揹着包裹快步離開。
他剛過一米六的個頭，身材瘦瘦小小，穿着一件明顯寬大的粗布衣服，遠遠看去就像是套了一隻麻袋。
離開長街，拐進一條小巷，再有幾百米距離就能回到家中。
周圍都是破爛不堪的低矮平房，和長街兩側的紅磚綠瓦形成了鮮明對比.
更不要說內城那些貴人居住的深宅大院，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越過地上一灘污水，衛韜微微皺眉，目光落在一截泡發腐爛的斷指上面，加快了本就不慢的步子。
周圍靜悄悄的，讓他不由得有些緊張。
不然的話，只需要能夠拿出一枚，生活就能得到極大的改善，甚至有可能得到去往內城討生活的機會，脫離外城這個充滿危險與壓迫的大泥塘。
它一直都在緩緩旋轉，每過一段時間就會送給自己一枚金幣。
衛母洗了兩隻酒盞，一隻遞給衛榮行，另外一隻則擺到了衛韜的面前。
卻一直都沒能尋找到它的使用方法。
家裡其他人還沒有回來，衛韜將溼透的包裹放下，轉身到了竈臺旁升起了火。
當米飯的香氣開始瀰漫的時候，外面的院門吱呀一聲響起。
糙米粥，拌野菜，一口滷肉一口酒。
真要動起手來，他或許能用藏在袖子裡的藥鏟弄死一個，可只要被木棒砸上一下，就算是沒有打中要害，那根生鏽的釘子也能要了他的性命。
即便是採藥打柴爲生的窮苦人，也有好勇鬥狠者成立了一個藥幫。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從牆上跳下，一前一後堵住了他的去路。
因爲生活就是如此的多艱，當你難以接受甚至是無法理解的時候，只能是平復心情硬撐下去，期盼着轉機的到來。
這就是大周王朝，幹符二年。
“曬乾的藥草都淋透了。”衛韜在桌上擺好碗筷，點燃了家裡僅有的一盞油燈。
連把真正的刀都沒有，還有臉說自己是隱刀會的人。
大雨傾盆而落，連人帶包袱瞬間淋得透溼。
高個男子低低罵了一句，轉身走出幾步，卻又折返回來，從他手上將那兩枚銅板拿走，還在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
外城的普遍現象便是如此，各種幫會大行其道，各自佔據一塊地盤，或是壟斷某個行當，在打打殺殺中形成了脆弱的動態平衡。
倒水，燒鍋，下上幾把陳米，再切一些採草藥時順帶挖來的野菜，就算是解決了晚上的伙食。
那是隨着自己穿越而來的一段金色符紋。
今天是她每月一次的休沐，父母擔心她一個人回來有危險，因此早早就分出半天時間，將她從靠近內城的玉工坊接回了家中。
衛父微微一怔，隨即露出溫和的笑容，“淋溼了回頭再曬乾就是，只要人沒有受寒便好。”
頓時就引發了這一片區域的大亂，在地盤歸屬塵埃落定前，幾股勢力的火併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但是，金幣同樣是虛幻的，因此也根本沒有拿出來使用的可能。
曬乾的藥草，還是沾水了。
不過最近姐姐衛葒通過關係找到了一個玉工坊的活計，覈算下來要比採藥多掙不少錢，而且更加穩定，當即便收拾一下住了過去。
他們是衛韜的父母和姐姐，衛父衛母主要以做木工爲生，攬不到活的時候也只能上山砍柴採藥，艱難維繫着一家的日常用度。
這是一個狹窄的小院，年久失修的石屋在漏水，地上已經積攢出了幾片不大不小的水窪。
還好這兩人只是拿了銅錢走人，沒有惱羞成怒對他出手。
“喝口燒酒暖暖身子，要不着涼了。”
只有他自己凝聚精神時才能感知到，其他人完全無法察覺的金色符號。
“老弟，借兩個銅錢花花。”
“我們是隱刀會的人，也算是交個朋友。”
半年時間，他已經積攢了六枚金幣，平均下來算是每個月一枚。
他暗暗嘆了口氣，緊了緊背上的包袱，忽然在一堆垃圾前停下了腳步。
“小弟，我今天第一次領了工錢，特意爲你買了豬頭肉，足足有半斤呢。”
聽說原本盤踞在附近的烏衣幫惹到內城某位貴人，龍頭連同幾個幫會骨幹直接蒸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認爲自己的轉機一直都在。
一個皇權衰落、節度使擁兵自重、戰亂頻仍、民不聊生的混亂時代。
幾天的辛苦勞作，就這麼泡了湯。
如果不是害怕辛苦採摘曬乾的草藥淋溼，他也不願意抄近道橫穿這幾條陰森狹窄的巷子。
雖然藥幫在城內沒有地盤，卻在城外的大山中橫行無忌，藥農每個月都要上交一定供奉，不然就無法保證在山中的人身安全。
一對中年夫婦帶着一個年輕姑娘走了進來。
“說借兩個銅板，你就只有兩個銅板，晦氣！”
吃乾飯是不可能的，在這種不需要勞作的夜晚，能有一碗米湯填填肚子，就已經是一家人共同努力奮鬥的結果。
“集市上蹲了一下午，就賣了這麼點錢，兩位大哥若是不嫌棄，就把包袱裡的草藥拿走。”
衛韜拎着滴滴答答向下淌水的包裹，卻並沒有太難過的情緒。
待到兩人全部離開後，衛韜緊繃的身體緩緩鬆弛下來，放開衣袖中藏着的藥鏟，伸手接住了一滴落下的雨水。
他們手中各自拎着一隻木棒，頂端清晰可見鑲嵌的生鏽鐵釘。
衛韜來到這座蒼遠城已經接近半年時間，從一開始的茫然無助，到後來的無奈接受，還要爲了生存辛苦奔波，再也看不到曾經那個九九六程序員的影子。
衛韜沉默一下，卻還是將背上的包袱取了下來，同時攤開手掌，露出兩枚發黑的銅錢。
淋着雨發了會兒呆，他趟着渾濁的污水，穿過這條小巷，又轉過兩道彎，終於回到了家中。
姐姐衛葒從粗布兜裡取出一個油紙包，又拎出一個土罐，散發出淡淡的酒香。
這些前世看來稀鬆平常的東西，在這個寒冷的雨夜竟顯得如此美味。
飯吃一半，酒量不大的衛父臉色已經發紅。
他第一次夾起半片豬頭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沉默許久後忽然道，“家裡這些年攢的錢都湊一湊，已經夠韜哥兒去武館的拜師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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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