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飛過木麻黃的黑蝙蝠（郭冠英）

「暗夜英雄─黑蝙蝠中隊文物陳列館教具箱」，結合108課綱教學素養，將行動博物館開進校園，讓孩子們認識過往空軍英雄的光榮歷史。（陳育賢攝）

我小學、初中的同學黃鳴樑，他的父親黃福洲，是空軍34中隊，俗稱黑蝙蝠的機員，1959年5月29日，這架815號黑蝙蝠，飛過新竹南寮的木麻黃，就沒再回來。

我在2002年，寫了〈43年後──憶黃媽媽〉一文。裡面有這段：「黃媽媽一家都是老實誠篤之人。上次黃媽媽提到一事。即初中時有次我睡她家，黃媽媽早上一看客廳中有人睡地鋪，就到房中叫兒子，不要慢待朋友讓睡客廳。待一翻被子，才發現睡在牀上的是我，睡客廳地上的是她兒子。」

我搞不清那天爲什麼住在黃家，我家本來住在新竹的牛埔，小學的時候我與黃鳴樑和他哥哥鳴棟不熟。我初中家搬到北大路的中海新村，與仁愛街的黃家距得近，不到兩百公尺，我與鳴樑一起上新竹一中，當時他的爸爸已經不在了。

黃媽媽陳桂鑫，在臺灣銀行新竹分行做事，就在我們竹師附小西門街與建國公園角。後來黃鳴棟才告訴我：「當我父親死難後，蔣經國、蔣緯國都來我們家裡，問我母親有何要求？我母親說她想回大陸昆明依靠父母。這當然不可能。第二條就是去臺灣銀行。蔣經國交待趙聚鈺辦，我母親就進了臺灣銀行。」

我寫了〈大哀無言〉一文，說我對他媽媽要回大陸的一些感想和驚訝。

黃媽媽好客，善廚藝，常邀約先生友好來家聚會，也會請銀行的同事到家裡來包餃子。她一個大陸人在新環境要與臺灣同事交好。這個銀行我在地圖上找不到，原來早已搬家了。

最近黃鳴棟還問我記不記得初中同學張維羣？我說：「他高大略黑英俊。高中畢業後就不常見，後來我都忘掉他去世了。」

黃說：「是的，我們親如兄弟，他的父親是我的乾爹，也就是那篇〈不見木麻黃〉中的主角。可惜！維羣老弟，他不到30歲意外身亡，令人惋惜。唉！他母親（我乾媽）命真苦三嫁，他是唯一的男生，下有4個妹妹，因此他新竹高中畢業，報考陸軍官校，畢業後下部隊，野外訓練時在谷關溺水而逝，他妹妹，臺大畢業出國，後也不幸早逝。」

黃鳴棟在2019年寫了〈不見木麻黃〉，說：「去年秋天有個週末，兩個女兒邀約我去新竹放風箏。放風箏是藉口，實際是他們想借回新竹懷舊，來沖淡我的憂與愁。

出天母上了高速公路，過楊梅，從竹北交流道下國道，沿着新竹頭前溪旁的便道，就可以遠望到海邊的南寮。如今的南寮，已不似昔日舊時情景，餐廳、商店、招牌林立已高度商業化。

入秋了！海水浴場關閉，往昔的防風林、木麻黃、林投樹，也不見蹤跡。民國47年（1958）夏，父親自臺北國防部調回新竹的空軍34中隊。離家數年，來回臺北新竹間奔波，如今可踏實回家住，一家團圓重拾家庭生活，母親甚喜！週末下午時分，父親得空總會騎着那輛「海格雷斯 」，帶着我沿着東大路，騎向南寮。臨出門，母親總會叮嚀再三，父親也隨口應允着。

東大路沿途路旁，盡是高大的尤加利樹。一路上迎着風遮着陰，甚爲舒服。經過樹林頭眷村、繞過機場跑道頭後，尤加利樹變少，取而代之是木麻黃針葉樹。見到木麻黃就知道南寮海邊近了，開始聞到那股帶鹹的海味。滿臉揮汗如雨的父親，也喘口氣放慢了車速。

換上從美國帶回的海藍色游泳褲，毛茸茸的有點扎手，我不喜歡。父親在木麻黃林中，落滿針葉的沙灘上，鋪上大毛巾後坐下聽着海浪聲，不時帶我下水衝浪，時而凝望着遠方月彎型的海灘。

4年前的某天下午，他着急的在那片飛機失事散落殘骸的沙灘上，尋着、拼湊着他的好友、我的乾爹張雲楷屍骨，悲悽中火化後，安奉在新竹青草湖畔靈隱寺靈骨塔中（我58歲逝的外婆與章家米鋪的婆婆也放在這裡）。父親絕沒想到一年後，他也像斷了線風箏，隨風而逝沒能回家，辜負在家等他回來的妻兒，亂葬在廣東恩平的山腰上。

風箏迎風高掛在夕陽的天空中，記憶像那股風箏線，牽引多少的往事、傷痛……。在海邊，風聲依舊簌簌的吹着。遠處海浪仍然不停地撲向沙灘，木麻黃、林投樹早已不見，但60年前的場景、木麻黃的窸窣聲……，在我心中依舊曆歷如新。」

黃鳴棟還寫了〈憶那晚〉一文，說那晚最後一眼、最後一句叮嚀，從此深深印在我腦海中，不時在夢中出現。自那夜，碎了多少家庭、平添多少人暗夜哭泣與徬徨？60年的歲月，從12歲的懵懂跟着母親一路走來，看在眼裡痛在心底。她的任性、堅強抹乾淚水，強顏歡笑細心呵護着兩個調皮小子，盼着、望着小孩平順長大，但我終究沒有成爲她心中的那塊料。如今己成了70多歲的白頭老耄，垂垂老矣！常嘆尚能飯否？

每年近了這個日子，總會有些莫名的思緒無論惚神、或在夢中……，眼前坐着車，望着車窗外一片平坦荒涼，遠處突然出現一個的龐然黑色大物，像似二戰時期轟炸機／B-17，耳旁響起嗡嗡的發動機聲，眼前突見一個熟悉身影在機旁，不停地向我揮手、叫着我的小名親切又熟悉，那不是我英挺的爸爸嗎？一身帥氣的藍色飛行衣……，他要我下車牽着我，夾雜在一堆飛行員中，一陣歡呼混亂迷惘中，牽我的手鬆了我穾然像走失一樣，回頭也不見老爸的身影……，我在哭喊聲中驚醒，枕邊留下少許溼痕，分不出是淚還是汗……。

此刻窗外下着大雨隱約中夾雜閃雷聲，玻璃窗上！佈滿雨滴，串串像似心中淌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