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專欄:郭冠英》和外省籍同事們同甘共苦──228高雄暴亂的一角(三)

高雄煉油廠。(林秀麗攝)

一路行來,目擊令人驚恐的暴行,當時神經雖已極度緊張,但也有一種豁出去了的感覺,兩腿也沒發抖。這時卻因安定了下來,便覺得特別疲累。高雄港對外的電線,大約已被暴徒切斷了,我無法和高雄煉油廠聯繫,我擔心明天如何回煉油廠?兩位班長家離苓雅寮地區不遠,他們也擔心家裡妻子的安危,先辭別離去了,我和塗雅文司機老陳就在輸油站的沙發上度過一夜。睡眠中時時槍聲所驚醒,有幾粒槍彈白天外飛來,擊中了油槽鐵板,幸而子彈飛來的力道已盡,難穿鋼板,否則波及油槽裡的存油,勢必又是一大災難。

在苓雅寮輸油站所度過的二月二十八日的一晚,思潮起伏不已,只是偶然在困極時打個盹。天一亮我就起來了,擦一把臉,跑到輸油站外的碼頭邊看看情勢。也許暴徒們遊蕩終夜也想休息了,所以四周顯得靜悄悄的,槍彈聲也聽不到了。塗雅文叫司機老陳騎腳踏車去附近小店買來了油條燒餅,就着熱水瓶的開水,填飽了肚子。輸油站有三名輪流值夜的值班員,都是單身,住在輸油站內一間屋子裡,白天則有一名女性接線生,負責接電話以及兼管站內的清潔和茶水。她非常盡責,即使像今天這樣的非常時期,她仍騎着腳踏車來上班了。她告訴我們說:「市政府已被佔領了,說是負責市內秩序,不過市上可以看到不時巡邏的卡車,上面都有持槍的暴徒,檢查通往行人,要是不會說臺灣話和日本話的,會有性命的危險。」

臺灣話和廈門一帶的閩南語相同,而暴徒們並不視閩南人同胞,因爲陳儀曾任福建省主席,他於臺灣光復後出任行政長官,調來了好些閩南人,作爲他的幹部,爲的是言語相通。這些新貴們有不少狐假虎威,在臺灣胡作非爲,間接的引起了這次二二八事變。所以暴徒們認爲真正的本地人應該以通閩南語和日語纔可以過關。和高雄煉油廠的電話依然不通。我卻急於回廠歸隊,即使發生不幸,也希望能和廠內的外省籍同事們聚在一起同甘共苦。塗雅文和幾位本地同事們商議之後,建議讓我試試騎腳踏車回廠。

我仍穿着滿綴油污工作服,戴上一頂頗富流氣鴨舌帽,正準備上道時,一輛廠內最名貴別克轎車開到了輸油站,這是廠長專用車。車上下來了二位個兒特別高大的洋顧問,一位是輸油顧問詹森,一位是煉油顧問密契爾,他們受賓果廠長的重託,帶了一名翻譯,到高雄來尋找一夜未歸的我。他們兩位美國人告訴我說;廠內一切工作都停頓了,有一批人接收了煉油廠,一切都是亂糟糟的,我們奉命到高雄來把你找回去,路上有我們保護你,想來不會出什麼麻煩。大喜過望中,我安排好了苓雅寮輸油站的工作分配,要他們嚴密看守油槽區和辦公室,千萬不要讓亂民進入。然後和塗雅文一同坐汽車回廠。我坐在兩大洋金剛之間,塗和另一位姓黃的翻譯在前座。

司機覺得汽車走高雄和臺南縱貫公路比較安全。從市區到火車站這一段裡還算安全,路上雖是鬧哄哄的,看不到員警,也看不到上學的學生和出外買菜主婦,街頭東一羣、西一羣的都像是無業遊民,他們看我們的轎車駛過,裡面坐的是個兒魁梧的洋人,也不來阻撓我們,讓我們安全的駛上了縱貫公路。我方自慶幸已脫離險境時,不料迎面自臺南方向開來的一輛大卡車,上面站了十多位手持槍械武士刀的暴徒,他們立刻下車攔住了我們的車子,作手勢要我們停車檢查。有一名像是這些人的領袖,俯下身來看看車廂內的乘客,兩位美國顧問向他笑臉打招呼,連聲「哈囉!」那人也看看我,見我穿着工地衣服,好像是兩位洋工程師的助手,便搖搖手讓我們的車子繼續上道,我總算又度過了一次劫難。

從此以後,一路並無其他車輛攔阻,順利地到達煉廠北門,穿過工廠區域,看到原來忙碌非常,有很多包商工人本廠修理工廠的工人在此趕工修理的第二蒸餾工廠,現在已靜悄悄的安靜下來了。其他工廠也都一樣,難得看到有人進出。工廠區域內的馬路上,往常腳踏車不絕,現在也空蕩蕩的如同假日,車子到了總辦公廳,門前停了幾輛汽車和很多腳踏車,看來有人在此開會。我跑上二樓,一直走到廠長室,室門開着,平日總是面呈笑容的賓果廠長,他那圓圓的臉緊繃着,正和廠內的高級主管以及幾位自稱臺灣員工代表的在開會談判。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