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大勝利營」是誰？史上首次被美國點名制裁的「哈雷迪」專屬部隊
美國國務院將祭出史上第一次制裁，禁止對以色列國防軍的一支「猶大勝利營」提供援助。 圖／Netzah Yehuda Battalion 官網
文／王穎芝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上週表示將在「幾天內」發佈一項制裁禁令，禁止美國援助以色列國防軍旗下的一支「猶大勝利營」，該營據信在約旦河西岸犯下多起嚴重違反人權的暴力行徑，國務院因此援引防止助長戰爭罪行的《萊希法》，試圖中止對其援助。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對此強烈抗議，表示會盡全力阻止制裁。猶大勝利營成員由極端保守的「哈雷迪」教徒和其他極右派人士組成，是以色列唯一的全男性部隊，過去曾多次爆出違紀情形。但美國仍然持續資助以色列國防軍，制裁禁令的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意義，僅凸顯美國對以色列在加薩戰事的行爲日益不滿。
美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19日在義大利受訪時，被問及是否會啓動《萊希法》相關的制裁計劃，他表示自己依照政府調查的結果來行動：「我已做出了決定，你們未來幾天就會看到（制裁啓動）。」
美國網媒《Axios》20日率先報導此消息，該刊記者根據3個可靠消息來源，認定布林肯所說爲真。不過除了布林肯之外，美國國務院並未對此多作迴應。如果真的啓動制裁，這將是美國史上第一次針對以色列國防軍（IDF）的軍事單位進行制裁。
美國非營利媒體《ProPublica》報導，國務院的專門調查小組去年12月就向布林肯正式建議，美國不應再對某些IDF單位施以援助，這些部隊據信對巴勒斯坦居民犯下多種侵犯人權的罪行，特別是一支名爲「猶大勝利營」（Netzah Yehuda Battalion）的特殊單位。被調查的犯行都發生在西岸，而且是在去年10月7日哈瑪斯攻擊以色列之前，因此並不是以色列報復行動的一環，而是常態的違紀問題。然而當時加薩戰事正熱，布林肯收到建議後僅是按下不表，沒有立即行動。
制裁消息傳出後，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反應激烈，態度強硬地表示會盡全力阻止。他也提到，制裁恐怕會打擊當前的加薩戰事。「過去幾周來，我一直在努力阻止針對以色列平民的制裁，包括去向美國資深官員談話。當我們的士兵正在對抗恐怖主義的怪物時，企圖對IDF軍事單位施加制裁，真是極度荒謬，又極度不道德。」
納坦雅胡表示：「我領導的政府會用盡全力阻止制裁行動。」
比起一般軍隊，猶大勝利營的哈雷迪成員有更多時間可以研習宗教。「猶大」爲猶太人十二列祖之一，猶大支派是以色列最具影響力的支派，大衛王與耶穌基督均是出自猶大支派。 圖／Netzah Yehuda Battalion 官網
▌國務院調查了什麼？
根據調查，IDF軍隊的犯行包括以色列邊境警察（IBP）會執行「法外處決」，或是缺乏證據就關押並毆打未成年人；還有一名被控丟擲汽油彈的15歲少年，遭到審訊官酷刑折磨，甚至以異物性侵。此外，2022年1月猶大勝利營的官兵對一名78歲老翁阿撒德（Omar Assad）進行搜身，竟將他雙手反綁、塞住嘴巴並要他面朝下趴地，阿撒德最後被證實因「外部壓力」心臟病發而死。
由於移民美國40年的阿撒德早已成爲美國公民，只是返鄉探親卻遭此死劫，當時引起了美國高度關注，要求以色列給個說法。以色列表示對阿撒德的死亡感到遺憾，已由軍法體系着手調查涉事官兵，並將猶大勝利營暫時調離西岸、派往以色列與敘利亞邊境的戈蘭高地（Golan Heights）。不過在2023年6月，以色列宣稱無法證實阿撒德的死與逮捕行動有關，會懲處涉事官兵但不會起訴。而在美國國務院要求以色列提供改善軍紀措施的證據之後，以色列警察也突擊搜索了將資料交給美國的人權團體，還認定該團體爲「恐怖組織」。
2023年10月之後，猶大勝利營也被派往加薩邊境，參與攻打加薩。
不過，即使布林肯立即啓動制裁，也未必能有效阻止罪行發生。由於美國不可能中斷對以色列全部的援助，IDF照樣可以把其他管道取得的軍事資源分配給猶大勝利營。因此官員認爲，美國國務院選在這個時間點表達對IDF惡行的不滿，主要是爲了警告以色列，美國對加薩平民大量死亡的現狀並不認同。
哈瑪斯10月突襲以色列造成約1,200人死亡、劫走250名人質。隨後以色列對加薩發動大規模報復攻擊，至今造成加薩逾3萬4,000人喪生，大多數是婦女和兒童；聯合國估算約有170萬人被迫逃離家園，當中面臨飢餓危機的有110萬人；加上醫院被毀、藥品短缺，加薩陷入嚴重人道危機。除此之外，在西岸的以色列軍隊和屯墾者暴力行爲也在增加，從去年10月至今至少殺死了486位巴勒斯坦居民。
▌猶大勝利營是誰？
此次被點名的猶大勝利營，是專門爲了被稱爲「哈雷迪」（Haredi／Haredim）的極端正統猶太教徒（ultra-Orthodox Jews）而設立，也是以色列唯一全男性的軍隊編制，生活作息也特別遵守猶太教的規範。該軍營總人數約爲1,000人，過去專門部署於西岸地區，2022年因爲阿撒德之死等違紀事件一度被調至戈蘭高地，但去年加薩戰事爆發後又被派往加薩前線。
哈雷迪是猶太信仰中最保守的傳統派分支，全力堅持「猶太教原教旨主義」，不接受多數現代化事物和娛樂科技。哈雷迪成年男性大半不喜從事俗世工作，時間都花在潛心研讀宗教。哈雷迪拒絕服役的主因之一，在於他們無法接受男女混合服役的「敗德之軍」。因此在1999年，IDF特別設立了全男班的猶大勝利營。
哈雷迪教徒屬於少數族羣，擁有豁免服役的權利，但過去數十年來因高出生率人口大幅增長，以色列社會愈來愈不滿其特權，因此要求哈雷迪順應國家的兵役需求。哈雷迪族羣內部也有少數人認爲應該服兵役，近年服役人數稍有增長。猶大勝利營的官兵都是自願從軍，而非透過徵兵制加入。但也因爲信仰嚴謹，許多哈雷迪男子從軍之後會被家族和社羣切斷關係，猶大勝利營有半數官兵接受了政府額外的經濟補助，以維持他們的基本生活。
▌延伸閱讀：〈寧可入監，不要入伍？加薩戰爭下，以色列極端正統猶太教徒的從軍爭議〉
根據以色列媒體報導，猶大勝利營的軍隊格言是「你的軍營應當聖潔」（And your camp shall be holy.）引用自猶太經典《妥拉》（Torah）。該營隊與正規軍隊一樣，會先接受5個月的基礎訓練，結束後再接受6個月左右的其他訓練。猶大勝利營乍看之下與一般正規軍隊無異，但與其他單位不同的細節相當多，例如營區伙食嚴格遵守猶太教飲食規定；女性不準接近營區，只有官兵的妻子可以進出；官兵也被允許擁有更多時間上宗教課、研讀宗教經典；此外，該營區連電腦都經過特別設計，以防他們接觸不當的娛樂內容。
以色列尚未取消哈雷迪的免役特權，IDF也希望猶大勝利營成爲一種典範，證明哈雷迪人也能從軍，好爲將來的徵兵行動鋪路。但這個「典範」也吸引其他保守派族羣加入，包含不少極右派人士。以色列媒體過去多次報導，猶大勝利營存在不少軍紀問題，不僅經常爆出對巴勒斯坦人的虐待行爲，更會因爲衝動行事導致自己的成員陣亡。
網路媒體《The Intercept》2023年曾罕見訪問到該軍營前哈雷迪成員，他透露，猶大勝利營「會做出很多行爲」是衆所周知的事。這位前成員從猶大勝利營退役之後，立場轉變爲不支持以色列的佔領，也拒絕讓自己參與其中。但他要求報導保持匿名，以免因爲公開批評軍隊而遭受政治或社會層面的報復。這名前成員也曾接受以色列NGO「打破沉默」（Breaking the Silence）的訪談。「打破沉默」是由以色列現役或退役軍人發起，他們都曾目睹或執行以色列軍隊對巴勒斯坦人的不當行爲，因爲無法認可而選擇退役並向外發聲，但也經常受到納坦雅胡政府和IDF的強烈批評。
猶大勝利營的官兵看起來與一般部隊無異，但生活作息嚴格遵守保守猶太教的規範。 圖／Netzah Yehuda Battalion 官網
▌《萊希法》是什麼？
此次對布林肯提出建的專門調查小組名爲「以色列–萊希審查會議」（Israel Leahy Vetting Forum），是根據美國國會1997年通過的《萊希法》（the Leahy law）進行調查。根據該法案規範，當美國預計向一個外國武裝單位提供援助，美方會先派遣國務院官員會見其最高領導人，再由美國大使館與國務院分別針對這個單位進行調查。而一旦這個外國安全、軍事或警察單位被證實侵犯人權，美國就不能再向其提供任何援助或培訓計劃，除非國務卿特別要求國會審議允准，或是證明被指控的軍事單位已經實質改善了違紀情況。
《萊希法》命名源於大力推動此法案的佛蒙特州參議員萊希（Patrick Leahy，D-Vt），最早是在1996年爲了監督美國援助哥倫比亞政府對抗左翼叛軍而發起。當時，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等人權組織發現哥倫比亞軍存在嚴重暴虐問題，特別遊說並推動此法案，允許美方針對單一軍事單位的行爲來決定援助與否，而不會因少數事件就切斷對整個國家的軍事援助。實施超過25年來，《萊西法》已讓美國停止援助墨西哥、哥倫比亞與柬埔寨等上百個軍事單位。
美國國務院政軍事務局前局長保羅（Josh Paul）曾爲以色列–萊希審查會議調議員，但他在去年10月以色列開始圍攻加薩之後，迅速決定向國務院請辭。他當時表達了不認同以色列全面反擊：「我全心全意相信，現在以色列的反應，加上美國對它的支持，再加上（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佔領的現況，這些加總起來只會造成更深遠、更廣泛的苦難，對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人來說都是——而且也不符合美國的長期利益。」
當保羅獲知國務院終於考慮啓動制裁，他也迴應：「如果我們早點動用《萊希法》，就像我們對待其他國家的案例一樣，也許你就不會在TikTok上面看到IDF的戰爭罪行。我們都養成了姑息的文化。」
美國援引《萊希法》意圖制裁猶大勝利營。圖爲推動《萊希法》的佛蒙特州參議員萊希，他也曾主持前美國總統川普彈劾案的審訊。 圖／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