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後“整頓”職場2.0:工作留痕,爲人留“狠”

文 | 王熙媛 曹賓玲

編輯 | Re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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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倩忘不掉那個社死瞬間。

入職第一天,HR給她做完培訓,讓她在羣裡給同事們打個招呼。她笑着打開手機,結果一解鎖,碩大的錄音頁面就蹦了出來,周邊空氣瞬間凝固。

突如其來的掉馬甲,讓羅倩的臉迅速燒了起來。她連忙解釋自己是怕記不住事才錄音,但從HR勉強的笑容裡,她讀出了“欲蓋彌彰”的意味。

對此,羅倩很委屈:“現在‘畫餅一套,入職一套’的故事太多了,我只是有備無患而已。”

事實上,和羅倩抱有同樣想法的新一代職場人,不在少數。手機通話自動錄音、微信聊天記錄開啓備份,簽字文件逐一拍照存檔……各種秘技在年輕人之間口手相傳,明明是職場片,卻拍出了諜戰片的味道。

當然,打工人走到草木皆兵這一步,也是逼不得已。

正如羅倩所說,當下的職場環境對年輕人並不友好,績效考覈反眼不識,裁員手段花樣百出,人與人之間互相猜忌,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不想當背鍋俠、受氣包的人們,只能穿上厚厚的鎧甲保護自己。

本文涉及的幾位職場人,就用親身經歷,演繹了工作留痕取證的驚險與刺激。

刀劍無影的職場江湖,留痕等於保命

“保險箱都沒記錄,誰教你們兩個這樣做事的?”

整整一個上午,全公司的人都聽得到老闆發怒的聲音,林達和同事則垂頭捱罵,不敢吱聲。

事情的起因是,林達突然發現存放在銀行保險箱裡的房產證不翼而飛了。

一開始,她並沒有太在意,畢竟保險箱的鑰匙一把在她手上,一把由銀行保管,密碼則由同事掌管,只有“三位一體”才能打開保險箱,且每次開箱銀行也有記錄,總能找回來的。

但現實狠狠打了她的臉。公司放在銀行的保險箱有3個,銀行的記錄沒有精確到特定箱子。

救命稻草一下子沒指望了,林達和管密碼的同事只能衝去各個辦公室和借過的同事一一覈對,可人的記憶總有偏差,大家的記錄始終對不上號。

此時,銀行的登記表上只有一個人還沒問到,那就是老闆。

本想瞞着老闆的林達終於意識到紙包不住火,只得戰戰兢兢地向老闆彙報情況,而老闆只記得自己當時取了文件,沒動房產證。

最後的希望也宣告破滅,林達冷汗直冒。老闆自然震怒,勒令她們掘地三尺也要把證找回來。

林達只好回頭繼續和銀行繼續掰扯,要求調取監控。但因爲不確定具體丟失時間,需要排查的監控量巨大,銀行也推推搡搡,不樂意配合。

就在林達以爲飯碗不保的時候,事情突然峰迴路轉——房產證在老闆辦公室裡找到了。

“是他自己拿走了沒跟我們說,又忘記了。”林達無奈道。雖然她不是全責,但也難辭其咎,被罰着做了一次檢討。

血淚教訓後,她專門製作了一沓記錄本,把所有經手工作都登記在案:“以後哪怕是天王老子要從我這拿東西,也必得先當着我的面簽字。”

與林達的被動防禦不同,早就洞悉了職場生存法則的悅嘉,選擇主動做留痕達人,不給別人抓把柄的機會。

掛斷電話後,悅嘉馬上把對接的內容精簡成一條消息,發送給對方:“8月8日上午,給第一項目部配置16件工作服,XL碼7件,XXL9件,請確認以上信息,謝謝。”

對方的回覆跳出頁面後,她轉身就在excel表格中,敲下當前的時間、對接人的名字,然後點擊保存留檔,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那次對接的甲方負責人有22個,她把這套動作重複了22次,每個人的工作聊天記錄、來往快遞、郵件,統統都有留底。

而類似的項目,她可能同時要協調四五個,每一個都是如此事無鉅細、不厭其煩地留痕。

在她龐大又精密的文件夾裡,所有的文檔都按照日期+工作內容命名,一一對應到不同公司的不同業務板塊,一目瞭然,強迫症看了都會感到舒適。

但凡老闆需要,她能迅速點進好幾層級的文件夾,在一分鐘之內甩出老闆需要了解的項目進度。

有必要的話,也會用來打臉找茬的同事。

“這個項目今年沒結案,也有悅嘉那邊通知比較晚的原因。”年度工作總結會上,新入職的項目經理義正言辭,開炮指責悅嘉工作失職。

冷不丁被甩鍋的悅嘉,短暫迷惘之後,火氣直衝頭頂。

她冷笑一聲,打開面前的電腦,熟練地找到對應的文檔,直接把這段時間和經理本人、助理、主管的通話記錄、聊天截圖、跟蹤筆記都甩到了公司羣裡。

鐵證面前,對方不敢再造次,散會後灰溜溜來找她道歉。

“證據在手,明槍暗箭都不用害怕了。”在悅嘉看來,工作留痕不僅是一種好的工作習慣,還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式。

尤其是真正發生勞務糾紛時,留痕取證更是絕地反擊的關鍵。

拒絕逆來順受的打工人,反殺Boss

“過完節,部門會優化一些人……”看到公司羣裡的通知,筱柔的第一反應不是擔心,而是截圖留證。

她將這種“應激動作”,歸結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剛步入職場時,筱柔如大多數應屆生一樣,眼睛裡透露着“清澈的愚蠢”,老闆娘向她哭訴公司壓力大、家裡揭不開鍋的時候,她不僅深深共情,還當即同意“晚點再發工資”。

殊不知這一拖就是整整4個月,直到公司關門,工資依然沒着落。而在筱柔落魄到要靠家裡賙濟時,老闆娘的朋友圈卻是歲月靜好,衣服一天一換不重樣。

意識到自己被騙後,筱柔也想要討回公道,但因爲沒有充足證據,一直處於被動局面。

正是那次經歷,練就了她靈敏的嗅覺,雖然她年紀是公司最小的,卻是最懂勞動法、最早開始留痕防守的。

“從上班打卡記錄、工作交接內容,到每次談話的錄音、延發工資的通知,甚至是主管企微截圖、公司工商註冊信息,我全都保存了下來。”筱柔說。

不僅如此,她還將經驗傳授給一起被優化的同事,甚至被選爲代表去跟主管談賠償問題。

隨着嘭的一聲響,主管辦公室的門被筱柔狠狠甩上,一同被隔絕的,還有對方惡狠狠的威脅:“你敢去仲裁,我就讓你在這行混不下去!”

事實上,談話的開始,畫風不是這樣的:筱柔在主管面前坐下,先是感恩主管栽培,提出希望公司能給予賠償;主管也滿口答應,表示會爭取多交三個月社保,讓大家安心找工作。

如果在小白時期聽到這席話,筱柔會感激涕零,但現在她是跌過一跤的人,只有銀行卡里實實在在的賠款才能讓她安心。

看主管一副裝傻的模樣,筱柔決定攤牌了,她直接挑明要n+1的賠償,被拒絕後果斷亮出了證據,正面硬剛。此舉毫不意外地觸怒了主管,他一邊把筱柔轟出來,一邊撂下狠話。

但筱柔絲毫不慌,她有鐵證在手,鬧到法庭上也不怕。至於老闆所謂的封殺,她更不放在心上:“反正00後整頓職場也不是一兩天了,大不了轉行,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相比於筱柔,前大廠人嚴浩想單槍匹馬挑戰公司,可以說是“不自量力”。

敲開會議室的門之前,嚴浩如往常一樣打開了錄音。走進去,HR和HRBP、部門一把手和二把手坐成一排,嚴陣以待,把他驚到了——這幾乎是大廠最高規格的勸退組合了。

不過,嚴浩並沒有因爲敵方陣容強大而露怯,反而愈發興奮起來:這應該就是決戰時刻了。

此前,他已經跟公司對陣了2次。第一次是被“下放”到低級部門後,公司修改了績效方案和勞動合同,以不籤不發工資爲由,逼他簽字。

“簽了就等於將把柄送到別人手上。”深諳職場保命術的嚴浩,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第二次協商,他直接反客爲主,搶走HR的臺詞:“我給你兩條路,要麼把我調到原部門同級別的部門去,要麼單方面把我開了。”

會談自然不歡而散,嚴浩意識到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開始緊鑼密鼓地收集證據。

工作羣聊截圖、錄像、錄音,事無鉅細都存下來;公司所有規整制度打包下載,一條條對照自己的工作,確保沒有過失;項目獲獎記錄、跟大佬的合照這些邊角料,也不能放過,證明自己盡職盡責。

這些零零碎碎的證據,加起來足足一百多頁,但嚴浩沒有鬆懈,依然在千方百計增加砝碼。

那次最高規格會談後,他也時刻惦記着給公司挖坑:“我來公司的時候,offer上明明寫的是高級崗位”“前面三年都幹得好好的”“你們把我調到初級部門”……

示弱的語氣、娓娓道來的語速,讓對面的談判官漸漸卸下警惕,部門二把手忍不住搭了一句話:“但你的績效到了我們這就開始變得不好了。”

對方話音剛落,前一眼還在“賣慘”的嚴浩,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並且越笑越大聲:二把手那句話,相當於承認存在惡意調崗的情況,對公司來說是致命錯誤,但對嚴浩來說是天降之喜。

至此,他的證據鏈補齊了,後面即使對簿公堂,也十拿九穩了。

結局也如嚴浩所預料,他以一己之力,在與互聯網大廠的對決中,取得了2N賠償金的勝利。

正如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工作留痕這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視角。

對林達而言,記錄是分內之事,是有據可查的保證;對悅嘉來說,留痕是明確職責、提升效率的必備手段,也是“防小人”的妙招;而對筱柔和嚴浩來說,留證決定着真金白金的賠償,甚至關係着打工人的尊嚴。

“凡事多留一個心眼,總不會錯。”嚴浩說,雖然大獲全勝,但他並沒有放鬆警惕。

比如,本來已經準備入職新公司的他,無意間看到了老闆公開發表的言論:“我兒子每天實習工作18個小時,我說再苦你也要熬下去……”

他當即決定放棄offer:“誰知道這會不會是我的明天?”

(文中人物均爲化名,特別鳴謝小紅書博主“虛胖的螺絲釘”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