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現場 | 蔚來，不做一夜暴富的公司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鄭植文 上海報道
2018年一天，北美硅谷，蔚來內部召開了一場幾個小時的討論會，討論主題是要不要做自己的操作系統。
“跨域之間，沒有底層系統支持肯定不行。”王啓研勸蔚來CEO李斌。他認爲，蔚來一定要搞自己的操作系統。王啓研是蔚來的研發老將。加入蔚來前，他曾拿過 iCTF 黑客競賽第一名，贏得一輛福特F150猛禽，這是面向全球信息安全專業的學生團隊所舉辦的國際競賽。進入蔚來後，王起初負責信息安全和功能安全相關業務，之後連升數級，現任蔚來數字系統副總裁。
當時，整車廠鮮少自己開發操作系統，他們常用的操作系統是AUTOSAR ——它誕生於2003年，由汽車零部件廠商聯合整車廠，以及其它電子、半導體和軟件系統公司共同組建而來，中文名叫“汽車開放系統架構聯盟”。
AUTOSAR 只能用在小算力ECU（Electronic Control Unit，電子控制單元）上，“落後，最高端的也不太行”，王啓研說，“另外，車企還要付費。”
自研整車全域操作系統的作用是能整合與調度算力、管理所有子系統。王啓研幫李斌算了一筆賬，車賣到一定數量，蔚來自研操作系統的研發投入“就值了”。
熬過艱難的2019年，蔚來於2020年下定決心自研操作系統。從那時起，蔚來在全球招募團隊，歷時4年研發，投入超過23000人。
李斌將自研操作系統比作“打地基”。打地基時，一開始就要規劃清楚，把交通、連廊、管網等各種功能分區，之後可以分批建設。而地基的作用，“越往後效果越好，價值越大”，地基搭得好，就要更多去做上層的應用。
去年NIO IN上，蔚來整車全域操作系統天樞SkyOS首次亮相。今年，李斌介紹了SkyOS·天樞更多功能。他表示，該系統在底層打通智能硬件、計算平臺、通信與能源系統，實現對車聯、車控、智能駕駛、數字座艙、手機應用等全域應用的統一管理與協調。
在李斌看來，應用還能反哺系統，“應用是跑在前面的，車上有這麼多算力，搞了這麼多傳感器，應用的天花板比較高，有時候反過來也會給操作系統帶來好的輸入。”
蔚來成爲新勢力中首個發佈自研全域操作系統的公司。
小鵬雖在智能化方面強調包括自動駕駛系統和智能座艙系統的“全棧自研”，但小鵬車載系統基於Android深度定製，並在其上開發了Xmart OS車載智能系統，並非全域操作系統。
李想也曾堅定表示要做汽車操作系統。2022年7月，曾在阿里巴巴AliOS事業羣任首席架構師的謝炎加入理想汽車擔任CTO，被認爲是承擔了推動理想的操作系統 LiOS、自動駕駛芯片等技術研發重任的高管。但目前Li OS還未有雛形。
除了自研天樞SkyOS外，蔚來還自研了首個智能駕駛世界模型NWM、流片成功了全球首顆5納米智駕芯片蔚來神璣NX9031、上市了新款NIO Phone。用戶企業之外，蔚來試圖向外界展示自己硬核的一面。
“之所以堅持自研智能芯片，是因爲我們非常清楚地知道，智能電動汽車再一次成爲了科技創新的制高點，而AI將成爲智能電動汽車企業核心的基礎能力。”李斌解釋。理想、小鵬也同樣在自研芯片。據媒體報道，小鵬自研的智駕芯片已送去流片，“預計8月回片。”理想的智駕將於年內完成流片。
自研背後是不菲的研發投入。
財報顯示，2023年，蔚來研發投入134.31億元，超過了理想的105.86億元、小鵬的52.77億元。過去8年，蔚來研發投入超460億元。據李斌介紹，“（研發費用中）60%～70%在基礎研發方面。”
但目前蔚來揹負了超過200億元的淨虧損，因此，有聲音質疑：蔚來所承擔的鉅額研發，何時能換來盈利？
蔚來總裁秦力洪認爲，蔚來不太會是一夜暴富型的公司，“我們考慮問題比較長期，對收穫的規劃也比較長。”
在李斌看來，蔚來要打一百層樓的地基，只要出了地面，每一層蓋起來很快。“不是每個公司都願意這麼去做，不是每個公司都有能力這麼幹，也不是每個公司最後都能夠活到看到成效的那一天。”
NIO IN當天，關於自研操作系統、蔚來的投入與產出、行業的競爭態勢，21世紀經濟報道及多位媒體與李斌、秦力洪、蔚來研發高管進行了一次深度溝通。
以下是採訪實錄，經摘編：
“要打100層樓的地基”
Q：有觀點認爲，蔚來這麼多自研自產的投入，必須要創造一個特別長週期的商業（模式）。這是否會影響蔚來的盈利計劃？
李斌：我們現在60%～70%都是基礎研發費用，不是某一款車型、某個品牌的，基礎研發投入後的成果在所有品牌、所有車型上都可以用。蔚來即使賣到一年一千萬臺，在基礎研發方面的投入也不會增加太多，這就是在智能、電動領域平臺化的好處。
以電池爲例，蔚來的電池包已經跟車徹底解耦了。一個品牌、一到兩代車型都只用一種規格電池包，甚至將來電池形態穩定，高壓平臺穩定後，四五代車型都可以用通用的電池包。
我們要打一百層樓的地基，只要出了地面，每一層蓋起來都很快。不是每個公司都願意這麼做，不是每個公司都有能力這麼幹，不是每個公司最後都能夠活到看到成效的那一天。在樂道、蔚來ET9等產品上，大家會逐步地看到它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
Q：蔚來做的技術創新，有些是需要很多年、很多投入才能看到成果，爲什麼不做一些比較顯性的價值創造，你會覺得有些吃虧嗎？
李斌：會。有些產品定義方面，我覺得蔚來還是汲取了很多經驗教訓，有些用戶高感知、高價值的功能、體驗，我們應該花更多的精力。有的地方想得不夠全面、認識不夠深刻，那就改。樂道L60就搞上了冰箱、彩電、大沙發，安全、舒適、大空間。我們很聽勸。
但顯性的價值創造和長期技術投入不衝突。不是在基礎技術方面進行長期的投入，就不花錢在用戶高感知的一些功能和配置上。電耗、成本結構、安全性、空間效率背後，要比拼的還是底層能力。做基礎技術沒有捷徑可走的，蔚來從2015年開始堅持正向研發，整個的根基是不一樣的。
Q：蔚來在智駕投入非常多，你怎麼看智駕“護城河”這件事？
李斌：我們是跑馬拉松，路還很長。今天即使在換電上，我也不敢說我們是有護城河的。整個行業競爭的路還非常長，很難去講誰已經有護城河了。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在技術變革這麼快的情況下，在各種人工智能技術路線快速迭代的時候，我覺得只能全力以赴。
Q：蔚來手機的長期規劃、階段性目標是怎樣的？
李斌：我們的手機研發投入，基本上是一個固定費用，每年就做一款。
我們做手機還是有壓力的。要做出一款旗艦手機，肯定需要投入，有的投資人覺得手機業務分散了公司的精力和資源。
但今天和十年前去做一款手機不是一回事，手機產業鏈已經非常成熟。我們的手機團隊80%的人做的都是軟件，我沒有期待要把手機變成一年上千萬部的規模，不需要去拼營銷費用。蔚來專注做好軟件體驗、純淨的系統、車手互聯，在硬件部分，很多能力都是互用的。
Q：蔚來希望智駕科技能力，在產品價值體系裡面佔到多大比重？
李斌：蔚來的底色是技術是研發。我經常講，一個語文好的學生，不是必然的數學就不好，可能德智體全面發展。就像蔚來服務做得好，不能說我們技術不好。今天很容易被人帶節奏。
周銷量數據，蔚來內部不超過10個人知道
Q：蔚來品牌2024年沒有全新車型，你會擔心對銷量有影響嗎？
秦力洪：我跟李斌一直覺得蔚來可能不太會是那種一夜暴富型的公司，我們考慮問題比較長期，對收穫的規劃也比較長。5月以來，蔚來保持了月銷兩萬輛的水平，目前看來，這個臺階站得比較穩。我們不做任何形式的銷量預測，不去發佈任何未經審計訂單信息。
三週前我參加汽車協會組織的一個行業大會，領導們都說你們汽車行業高質量發展做得不錯，但低質量內卷也沒少幹。我舉手說，可不可以不發周榜。第一，數據不嚴肅。第二，我們品牌沒有授權，另外一個公司憑什麼用我的品牌來發周榜，可不可以把我們品牌摳出去。蔚來的周銷量數據，在公司不超過10個人知道。
Q：蔚來的增換購車主裡已經有一半是來自於BBA用戶，這一半用戶看重蔚來什麼？
秦力洪：現有的BBA油車用戶，可能有超過30%的人已經想好了下一輛車準備試一下新能源。這對我們是一個巨大的課題，也是一個巨大的機會。
高端品牌的特點在於，它沒有一招鮮，硬件的要足夠硬，軟件也要很軟，體驗要好，服務要好，整個公司的格調、姿態、方方面面，是一個很綜合的要求。蔚來在審美、人文、公司姿態等軟性層面的東西，會讓過去高端的油車用戶轉向蔚來的時候，至少覺得自己的精神層面沒有消費降級。
Q：如果蔚來做無人駕駛出租車，更傾向於特斯拉那樣利用存量車主爲車主賺錢，還是像蘿蔔跑車那樣自己成立一支團隊單獨去運營？
李斌：蔚來堅決不會做無人駕駛出租車。智能駕駛的價值，不是把今天那麼辛苦的專車司機、出租車司機的工作搞沒了，真正的價值是要把事故減少，把開車的精力可以解放一些，不要那麼累，而且更安全。我們認爲“解放精力、減少事故”是智能駕駛所創造的真正社會價值。
交通是一個社會問題，不是一個單純的技術問題。一座城市可以容納的運營車輛的數量不管它是有人開，還是沒有人開，是有一定的量的，這個量使得無人出租車從來不會成爲一個像軟件雲服務那樣的，沒有邊界的可擴展的一個生意，醒醒吧！
SkyOS和換電一樣，先跑通、再開放給外部同行
Q：蔚來的SkyOS天樞系統，跟小米的澎湃系統、華爲的鴻蒙系統，在底層上面區別是什麼？相較手機或PC操作系統，蔚來的系統在開發難度和時間上有何區別？
李斌：頭部科技公司越來越認識到了操作系統的重要性，我想每家公司的出發點還是有區別的。蔚來是以車爲中心去做，所以我們對穩定性、安全，基於車的大數據吞吐量、帶寬、延時、穩健性等方面考慮很多，這是我們做車的基因。我們也會由此擴展到全景互聯的一些終端，比如NIO Phone，打通AI能力，打通信息流轉。
Q：蔚來在換電這一塊跟很多車廠有合作，SkyOS系統也會通過一些技術去跟其他車企合作嗎？
李斌：第一步，我們先把自己的事做好，服務好蔚來內部不同品牌、不同平臺、不同車型的用戶。第二步，將服務開放給跟蔚來有合作關係的一些零部件方面的合作伙伴。第三步，如果有別的整車企業願意用，我們當然非常願意共享。就跟換電站過程一樣，要先跑通，內部也協調好，再開放給外部同行。
Q：SkyOS出來後，蔚來內部是否規劃相應的技術爆發點？
李斌：一些技術躍升，不管在語言模型還是多模態模型、世界模型，可能將來的一兩年都會帶來很多驚喜。肯定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也有可能又有些新的技術難點要解決，但總體來說，進展會非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