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殺死英特爾

如果你是一個芯片行業從業者，剛從五年前穿越過來，那麼對現在圍繞英特爾的相關行業新聞，一定會感到困惑：數據中心增量市場幾乎一毛錢沒有撈到，如今數據中心領導者是英偉達，市值曾超越3萬億美元，而英特爾的市值，已經不到900億美元；在PC市場，光芒被競爭對手AMD所掩蓋，雖然產品仍然不斷推出，但市場上的聲音顯著不如AMD響亮；裁員不斷，英特爾員工數量從2022年底的13.19萬人降至2024年底的10.89萬人，其中2024年8月開啓的裁員計劃就涉及1.5萬個工作崗位；持續虧損，其中2024年三季度虧損額創公司歷史紀錄，CEO被離職，拆分與被併購的消息不斷……

這還是那個曾經讓張忠謀認爲的“提起名字就讓人肅然起敬，讓競爭對手瑟瑟發抖”的芯片霸主嗎？英特爾是如何從萬衆敬仰到拆分賣身求生存的境地？

英特爾的衰落，有多個因素，但傲慢是讓英特爾後來不斷犯錯的一個主要原因，在芯片行業的龍頭位置待太久，讓英特爾對待客戶並不那麼尊重，這讓很多哪怕是不得不長期和英特爾合作的客戶，都有滿腔怨言。因此，感受到不被尊重的客戶，在英特爾遭遇困難時，自然不會感同身受地去幫助英特爾，反而可能趁機採用其他供應商。

這一點，可以從當年英特爾與臺積電競爭蘋果芯片代工機會的往事來一窺端倪。2010年下半年，在郭臺銘的促成下，臺積電開始與蘋果談判代工業務。在談判進展很順利時，張忠謀卻得到了時任蘋果首席運營官Jeff Williams的電話，告訴他雙方合作談判要暫停兩個月，因爲英特爾的最高層直接去找了蘋果首席執行官Tim Cook，請求在芯片製造代工上進行合作。

張忠謀談與蘋果的合作

當時的英特爾，雖然已經無法和其在1990年代的地位相比，但在製程開發與產品力上，仍然是行業裡獨一檔的存在，在晶圓製造工藝上，臺積電還不是穩贏英特爾，而英特爾又與蘋果有牢固的合作基礎——當時蘋果公司所有的電腦芯片都由英特爾供應。

而英特爾時任CEO似乎與Tim Cook的私人關係也不錯，雖然張忠謀在事後可以雲淡風輕地說他不擔心英特爾，但在當時，恐怕臺積電也沒有必贏的把握。畢竟英特爾的工藝，當時還是有相當的優勢。不過張忠謀提出的英特爾很大的一個短板，對其進行代工業務來說，可能是致命的。

那就是傲慢。張忠謀表示，他認識很多英特爾在中國臺灣省的客戶，這些個人電腦生產商，都對英特爾傲嬌甚至是霸道的做派頗有微詞。

比如英特爾曾經長期執行捆綁銷售政策，2005年AMD起訴英特爾以威脅取消訂單或限制供應等方式，打擊客戶與AMD的合作，這個訴訟最終以英特爾支付12億美元和解金結案。

在2024年臺北國際電腦展（Computex）上，英特爾前 CEO 帕特・基爾辛格（Pat Gelsinger）也親口承認英特爾“過去自認科技領先者，未以客戶爲中心”。

英特爾的這種“威權”統治，只有在自家技術在業內一直“遙遙領先”的情況下，纔可能穩固，一旦技術開發上遇到困難，其客戶是有很大熱情去引入其他供應商的。

所以，張忠謀認爲，這種骨子裡的傲嬌，讓蘋果難以做好代工服務。雖然彼時英特爾光環仍在，但在類似晶圓代工這樣的市場上，並未取得優勢。因而，即便當時張忠謀也很擔心，但最終英特爾並未與蘋果就芯片製造達成合作。

在接到Jeff暫定談判兩個月的電話後的一個月，張忠謀就約Jeff面談，以瞭解英特爾與蘋果的合作情況，但是當時Jeff不在蘋果硅谷辦公室，但Jeff直接安排了張忠謀與Tim Cook見面。Tim Cook第一次見面就讓張忠謀放下了擔心，Cook對張忠謀說：英特爾不擅長做代工。

2021年，帕特・基爾辛格上任英特爾CEO後，曾經對外表示，沒有做蘋果的晶圓代工原因是蘋果出價太低。對此言論，張忠謀仍然認爲是英特爾不擅長做代工的表現，不肯接受客戶能接受的價格，就等於“不擅做代工”，張忠謀在其自傳中說：“臺積電的本領，就是在客戶能接受的價格中，賺取合理利潤。”

在我看來，相當程度上，傲慢是英特爾走到如今境地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即便帕特・基爾辛格已經覺察到了這個問題，但董事會依然傲慢地解僱了他，以尋求借助外力來解決當前困境，而不是自內而外地反省傲慢、拖延、避責等大企業病。英特爾要想脫困，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去做，當然，首要任務就應該是放下“技術領導者”的傲慢，重新定位自身，以新視角去解決累計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