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思潮》從陳柏惟母語質詢看臺灣語言問題(劉怡君)
臺灣基進立委陳柏惟9月27日堅持用臺語質詢國防部長邱國正,引起網友熱議。(圖/翻攝自中時新聞網直播畫面)
陳柏惟堅持使用「母語」在立法院質詢國防部長邱國正,邱國正認爲語言是溝通的工具,質詢時如果使用國語,溝通上比較有效率。陳柏惟則以「鴨霸」反擊。然而,整體而言,陳柏惟這次的表現似乎踢到鐵板,一方面是因爲他所質詢的議題不但與本土語言無關,反而是使用母語表達並不容易的國防外交議題。此外,正值刪Q沸沸揚揚之際,陳柏惟選擇在罷免前大動作以閩南語質詢,難免讓人覺得是打着激化語言族羣對立的算盤來守住基本盤陣腳。即便事件落幕已近兩週,討論多是正反兩邊泛政治性口水攻防,臺灣語言生態的問題卻少有着墨。
語言在臺灣之所以敏感有其歷史背景。1937年日據時期,日本推動皇民化運動,實施「國語運動」(此處國語是指日文),禁止臺灣母語和漢文使用。臺灣光復後,國民政府爲了消弭日本在臺影響力,於1956年前後開始強勢推動「國語運動」(北京話),直到1987年解嚴後才廢止。超過30年的語言政策,造成語言地位不平等和語言流失的問題。至今,26種原住民語中至少已有十種死亡,四種瀕危,此外,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 (UNESCO) 的評比標準,臺灣閩南語屬於「符合危險」(definitely endangered) 語言,客家語則已經進入「嚴重瀕危」階段,令人不勝唏噓。
如果當時沒有將國語定爲官方語言,強力推行,那麼臺灣的多元方言是否會均衡發展?答案是「不一定」。語言不單單只是溝通的工具,它更是文化的載體,代表着背後使用這語言的族羣與其息息相關的文化、歷史記憶和族羣認同。因此即便沒有語言政策涉入,當兩個語言或多個語言相遇,難免會產生政治權力較勁。各族羣之間權力競爭消長,進而影響語言自然生態。比如說,號稱民族熔爐,尊重多元文化的美國,雖然沒有用政治力設定官方語言,但是衆所周知,英語就是美國的高階強勢語言。事實上,在美國境內,「雙層語言」現象(Diglossia)明顯,黑人英語(AAVE)、西裔英語(Chicano English)等,通常被視爲是低階語言,代表着低教育程度、不正式用語,或是低社會階層使用的語言。根據諸多研究顯示,在美國操有可辨識的族羣性或區域性方言英語者,薪資與聘僱率均較操有主流英語者低。
那麼,如果將多個語言設爲官方語言,是否可以解決雙層語言不公平的現象呢?答案仍然是「不一定」。爲了擺脫被西班牙殖民的影響力,玻利維亞憲法規定所有族羣的語言都是官方語言,共有36種官方語言被承認,成爲世界上官方語言最多的國家。根據玻國1994年教育改革方案,學校必須教授這36種官方語言。但是現實狀況窒礙難行,西班牙語毫無懸念的依舊是玻國最強勢的語言,許多族羣母語仍然被視爲是貧窮、低教育程度、低社會階級者身分烙印。會說高階西班牙語是底層人民翻身的一線生機,他們往往掩飾自己的族裔身分到城市謀職,因此即便許多族羣母語被提升爲官方語言,但是瀕臨滅絕的問題並未被改善。
如果設定官方語言和語言霸凌並不一定直接相關,那麼在臺灣高低雙層語言現象該如何改善呢?幾點反思如下:
1.語言政策要有多語並存配套。任何語言政策,都需要透過專家學者極縝密的規劃與配套,從歷史中學習教訓,以避免重蹈當年覆轍。因爲資源與人類學習動能有限,當某語言被加持時,就意味着另一些語言可能被排擠了。政府目前積極推動的2030雙語政策,全力推動英語,雖然用心良苦,但是許多語言學家都鄭重提醒推展英文的危險。如Anne Pakir將英語視爲「殺手語言」(“killer language”), John M. Swales則將之比擬爲暴龍,因爲它太過強勢如兇殘猛獸般可以滅掉任何與它並存的弱勢語言。一旦政府砸入大量資源高捧,若無良善配套措施,恐怕會成爲目前臺灣語言生態的浩劫。
2.加強「語言態度」陶養。目前政府的雙語政策極爲狹隘,幾乎都是加強英語技能(skills)與提升英語程度(proficiency)。極少涉及「語言態度」(language attitude)的陶養。然而,語言使用者的態度決定了語言的生命力。以希伯來語爲例,它的復振,可說明語言態度的重要性。希伯來語在死亡兩千多年後在短短25年間復振,創造了語言復興史無前例的奇蹟,而這個戲劇性奇蹟肇因於猶太民族強大的建國主義,進而對希伯來語產生效忠與光榮態度,才能成功將希伯來語起死回生。也就是說,語言使用者的態度纔是決定語言活力的關鍵要素。臺灣人普遍具有崇洋媚外心態,看重英語,輕忽母語,這樣的語言自卑感,很容易在雙語政策推動後,加速少數族羣母語流失的速度。
此外,若論及本土語言間的地位消長的態度,隨着政黨輪替推動本土化,閩南語搖身一變成爲愛臺灣的標籤、轉型正義的大刀,砍向政敵軟肋,閩南語儼然成爲政治鬥爭的工具。可能因爲如此,陳柏惟纔會選擇在罷免案前刻意用閩南語單挑外省籍的國防部長,演這出愛母語、愛臺灣的大戲。
筆者認爲,正面積極的「語言態度」教育,除了要強化族羣對自我母語的光榮感與向心力,也包括了對他族語言的包容性。如果我們反對當年國語打壓鄉土語言的作法,那麼現在就不該政治操作母語,惡意製造語言衝突和族羣對立。語言霸凌冤冤相報的手段不但不會促進族羣融合,只會深化族羣仇恨與分裂。
臺灣要從過去錯誤的語言政策中重新出發,就該瞭解過去語言歷史,從歷史中反思學習,不盲從躁進推動語言政策,更要關注下一代語言態度教育,家庭和學校共同協助孩子瞭解母語的價值,尊重不同母語使用族羣,才能真的促進多元多語的融合社會。
(作者爲國立政治大學英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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