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昊宇:我害怕失去的是一種自省

“下雨怎麼辦?”望着澳門上空的積雲,陳昊宇滿心疑慮——按照原定的拍攝計劃,她這天的戲份全部是外景。

“還拍嗎?”幾小時裡,陳昊宇反覆詢問,可直到抵達片場,也沒有人告訴她答案。臨近正午,她終於拿出手機,給導演李漠發了一條信息:“等嗎?這雨沒有要停的意思。”

“等。”李漠的寬慰接踵而至,“還能怎麼辦?天氣就是這樣了。你現在看看窗外,其實路上的人挺輕鬆的。”陳昊宇轉眼看向車窗外,同李漠聊起了雨。

聊到肚子餓了,兩人相約吃了頓午飯。看着雨中的城市和行人,他們忽然意識到,“你的人生居然有一種狀況叫‘我只能坐在那裡等雨停’”。

3個多月後,陳昊宇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那天我們沒有等到雨停,之後就開始欣賞它,然後欣賞着欣賞着就接受它了,到最後就會覺得這反而是一個很浪漫的體驗。”

建立信任是雙向的 接觸《燦爛的風和海》(下文簡稱《風和海》)時,陳昊宇正爲《乘風2024》(下文簡稱《乘風》)的競演而忙碌。一想到比賽結束就要進組,她覺得自己簡直“要瘋掉了”。爲了“讓導演知道其實我不想去”,陳昊宇找了好多理由,比如她自己是個“非常隨性的‘P人’”,而目標角色麥又歌“非常‘J’”,差別大到讓她覺得“不會演”。聽聞她的顧慮,李漠迴應道:“你不要把人物想得這麼單一,每個人時常‘J’時常‘P’,很正常,你不要過於相信那個人物小傳。”陳昊宇被這個解讀打動,心態漸漸從盡力婉拒,轉變爲帶着好奇和期待展開交流。最終,李漠用她“很少經歷的一種交流方式”,促使她做出了“來嘗試一下”的決定。

(圖/《燦爛的風和海》)

進組前,李漠告訴陳昊宇,這部戲會用到很多自在而即興的創作方式,“就像我們散步聊天,也許我不知道結尾結在哪裡,我們要聊聊看,然後也需要一遍遍試”。“其實這是我過去一直很希望有的一種拍攝體驗,但我確實覺得也不是每一部戲都可以有這個空間做這樣的嘗試。”所以,被問及是否接受這種方式時,陳昊宇不僅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也當即表達了自己的開心。《乘風》總決賽次日,陳昊宇懷揣那份開心,從長沙飛抵澳門。久違的海風讓她感到“又能呼吸了”,靠左行駛的車道彷彿讓生活“突然從一種狀況,進入一種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的狀況”……總之,來到這座城市,“像從一個世界到了另一個世界,特別不一樣”。在李漠的感染下,《風和海》劇組形成了一種開放而有創造力的氛圍。基於交流和探討,陳昊宇爲麥又歌注入了自己的一些設想,在那之上,生長出她與角色的共情點。而澳門猶如催化劑,使拍攝氛圍朝更加即興與寫意的方向發展,以至於陳昊宇和她的對手戲演員孫陽經常“頭疼”,摸不準拍攝會如何推進。好在,李漠每次都會在現場進行講解,告訴他們自己想要什麼、希望演員做到什麼,他們可以根據每條演完後的感覺,再對具體內容做調整。陳昊宇感慨道:“我認爲你跟你的合作伙伴在拍攝過程中需要彼此之間非常大的信任、投入跟專注。我們本質上還是很信任他(李漠),所以這個過程讓我覺得很珍貴。”對於合作伙伴,陳昊宇從不吝嗇自己的信任。但是,假如對方有不同的選擇,她也接受和尊重,因爲對她來講,建立信任“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不是她“單方面的事情”。“建立信任其實源於你願不願意,”她解釋道,“如果你願意,首先你得告訴人家你願意,那你先得(把信任)給出去。當然,人家可以選擇‘我接不接納’或者‘我給不給’,所以我認爲建立信任是雙方的(事情)。”人與人之間,信任的性質和深淺,往往左右了一段關係的走向。

(圖/《燦爛的風和海》)

在《風和海》裡,徐君樂和澳門這座城市,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麥又歌看風景的心態,也使兩人間的信任關係發生了質變,從友情昇華爲愛情。在劇組,“大E人”李漠和孫陽時常令“超級I人”陳昊宇“頭皮發麻”。她笑着回憶:“跟我一起在片場的時候,他們想‘戳’我,會比平時開更多玩笑,目的是刺激我。所以我感受到的是,在我面前,他們會比平時加倍地‘E’,希望我被他們刺激到。”被“戳”的時候,陳昊宇會回以白眼和嗔怪,而李漠和孫陽似乎等的就是這種反應——她一尷尬,他們就很有成就感。“但不是說我不愛他們,”陳昊宇強調,“我很愛他們。我覺得那是人跟人認識的一個過程。”漸漸地,合作伙伴間的信任深化爲朋友間的信任,讓她覺得“我們跟不一樣的朋友玩的過程也很有趣”。

“我現在也許不常那麼恐慌了”不過,嬉笑怒罵只是拍攝之餘的調味劑。表演時,陳昊宇還是需要一個安全的獨處空間——沒有劇組之外的干擾和“入侵”,當她進入角色,“陳昊宇”不復存在。在室內或在搭建的場景裡拍攝時,這個空間是比較有保證的,而實地取景的外景拍攝,不可能完全隔絕路人。拿外景戲居多的《風和海》來說,陳昊宇經常遇到好奇的行人和遊客,但他們很少駐足,看兩眼或拍個照就會離開。但是,有些粉絲是專程去看她的,會在旁邊守候,並用手機拍攝。

(圖/《燦爛的風和海》)

過多的注視會造成一定的不適,陳昊宇察覺時便會思考,“我究竟爲什麼會不舒服,或者說會恐懼”。目前,她得出的結論是:演員是一個造夢的職業,表演時需要全方位相信自己就是角色,用盡全力編織一個屬於角色的夢境。在此期間,如果她目光所及之處有很多記錄“陳昊宇”的人,那個夢境就會瞬間粉碎。“這是一個彼此理解的過程。”陳昊宇懇切地說,“我想要嘗試跟大家溝通,希望大家在(劇組)拍攝過程中不用手機去拍攝,也希望告訴大家,演員究竟是如何表演的,或者演員在工作的時候究竟經歷什麼樣的過程。”2024年,陳昊宇被更多人看見,人羣造成的困擾不可避免地加劇。她的應對方式不是非要自己“適應”,而是“學着隔離它”。“過去可能這個環境讓我感覺非常不安全,所以我纔會一度有一點恐慌症。”她這樣描述自我調整的效果,“我現在也許不常那麼恐慌了,我開始在那種不安全的環境下學習保護自己。”

(圖/《燦爛的風和海》)

說來也怪,演員一職生來與注視掛鉤,而陳昊宇在入行前已經察覺自己“是一個非常不喜歡鏡頭的人”,既不喜歡拍照,又覺得自己拍照不好看。出道後,拍照變成了工作的一部分,她開始訓練自己這方面的能力,降低自我感受的閾值。久而久之,她發現自己拍戲時對鏡頭是無感的,哪怕它們快要碰到臉上,也不會覺得尷尬。“我會認爲那個時候我的五感是打開的,”陳昊宇分析道,“我有一個罩子,或者說我有一個世界是已經編織好的。但是當我是我自己的時候,當我沒有在爲自己編織那個東西的時候,鏡頭就會特別明確。”錄真人秀時,攝像機的機身被工作人員“藏”了起來,陳昊宇基本感覺不到鏡頭的存在。察覺這一點後,她開始觀察自己,發現“我其實只是意識到自己不喜歡,那個意識太強烈會讓我不適,但我自己可以不去意識到”。換句話說,她不喜歡的是“被看見、被圍觀”帶來的部分感受,而非它們的全部。現在,她的不安全感降低了許多,“因爲我會學着待在自己的世界裡,我也允許大家待在那裡”。

“你不能既要又要” 陳昊宇曾在採訪中表達自己並不喜歡比賽。可是,讓她大放異彩的《乘風》,帶有不容忽視的比賽性質。以自己不太喜歡的方式被看到,會不會覺得無奈?她的回答卻是否定的。“因爲去參加《乘風》這件事情是我自己選的,我就不會因此而感到無奈。我很清楚它是一個比賽,我也很清楚自己選擇了節目選擇的這種方式,是希望自己被看見,那你不能既要又要。”陳昊宇接着說:“你選擇了它,就一定會得到一些你想要的東西,但也可能要承擔一些你不想要的東西。可能是我很早就意識到,我一定會感受到一些我也許不適應的東西,所以我告訴自己,如果我感受到了我不想要或不適應的(東西),我就要努力讓自己離開它們。”“歌手”這個身份認同,是《乘風》帶給陳昊宇的“東西”之一。在內心深處,她“沒有特別喜歡”,也“沒有不接受”。

(圖/受訪者供圖)

“大家可以這麼說,但如果你要我站在臺上這麼介紹我自己,我會希望那是等到我真的有一段時間,我爲這個身份做了更多的事情,那時候我會這麼說。”最近半年,陳昊宇接到了很多與唱歌有關的工作邀約。儘管沒有刻意分配演唱和表演的佔比,但她一定會在演唱類邀約中進行選擇。對於合作性質的演唱,她會抱着嘗試的心情,“當成一個體驗去玩”,而很少將其視爲工作。真正稱得上“工作”的演唱,陳昊宇提到兩次,一是參與草莓音樂節,二是錄製第四季《時光音樂會》(下文簡稱《時光》)。第一次登上草莓音樂節的舞臺,她覺得自己“確實很忐忑”,但是“還算比較勇敢”,不僅順利完成了演唱,還收穫了愉快的體驗;在《時光》,她演唱了《願與愁》,彌補了自己的一點遺憾。

(圖/受訪者供圖)

陳昊宇非常喜歡《願與愁》,之前在《乘風》演唱時,她本想留下一段美好的回憶,奈何事與願違。“唱《小雨》跟《願與愁》的那兩(次)公(演)都是我壓力比較大的時候。我印象中在《願與愁》公演前一天晚上,我只睡了一個小時,嗓子發不出啥聲。公演當天,我緊張到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唱的,跟Tia(袁婭維)唱完,我整個人都很沮喪。”來到《時光》,沒有了比賽的緊張與壓力,她終於“真的細緻地、逐字逐句地”練習了這首歌,“感受到我讓一個我曾經希望它好一點的記憶,在那一刻對我自己來講更完整了一點點”。身爲“P人”,陳昊宇的多數記憶都不以規劃爲底色。對待事業,她也沒有明確的規劃或目標,“所以才總是隨緣,來什麼做什麼”。“做演員的願望”倒是有很多,比如“永遠都有各種各樣不同的角色可以演”。如今,陳昊宇得到了更多的喜愛和認可,這意味着,她遇到自己喜歡的角色的概率更高了。可是相應地,她的工作強度也更大了,進入高速向前奔跑的狀態。

(圖/《燦爛的風和海》)

這時,陳昊宇仍能聽到諸如“你應該怎麼做”的雜音,它們從四面八方而來,與她過去聽到的並無二致。所以她說:“我現階段害怕失去的是一種自省。”每天回到家,陳昊宇都會自我反省,追問這一天的言行“到底從不從我自己的心”。有時候,她希望自己“變得簡單一點”,學不會“主動獲得快樂”也無妨,因爲對她來講,“平靜和滿足”更爲重要。編輯 尤蕾

校對 何彥,鄒蔚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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