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子手機崩塌始末
近日,錘子科技的早期投資人鄭剛深夜發朋友圈炮轟羅永浩,除了譴責羅永浩種種“不地道”行爲,向羅永浩發起回購外,還道出了些許當年錘子科技崩塌的故事。
“你何德何能做千元機?你融資能力強了?你有很多錢?你傷害了買你3000元機的用戶,然後去做跟隨策略,被人拖死。”
“東方廣益政府資金進來後,莫名其妙突然去做了所謂的TNT桌面計算,莫名其妙地興奮,大半年地周遊微軟ceo、扎克伯格,希望人家慧眼識珠,其實看笑話。灰溜溜鳥巢開會,居然2/3講TNT,手機幾乎不提。”
“是你作死了錘子科技,不是時事不待。”
剔除掉鄭剛的個人情緒,我們或許有機會看到當年錘子科技崩塌的真相。
作者| 第二人生
編輯| 齊馬
商隱社研究團隊商業組
本文爲商隱社原創文章,轉載請聯繫後臺
錘子T1引發的危機
2014年5月20日這一天,對羅永浩來說極不平靜。
錘子T1手機發佈會上,他一如既往地穿着普通的黑色襯衫,在北京國家會議中心,爲錘粉們講解這部以“天生驕傲”爲slogan的“東半球最好用的智能手機”。
在發佈會之前,他一直神秘地給粉絲在微博中不斷送上期待。從5月13日起,錘子手機的官方微博每天只發布一條“錘子手機發佈會倒計時”的微博,沒有圖片,沒有內容,也沒有產品,吊足了粉絲胃口。
發佈會倒計時10天,羅永浩緊張到天天晚上失眠,熬夜準備PPT,修改講稿,心臟天天疼,只好不停吃速效救心丸,爲了怕自己猝死,買了兩千萬的意外保險,留給老婆。
羅永浩之所以如此重視這場發佈會,是因爲他亟需一場成功的發佈會來澄清成立之初行業內外對錘子科技的誤解,以及挽回ROM發佈會失敗而崩塌的口碑。
時間回到3年前的2011年,喬布斯的過世爲整個手機行業帶來了無盡的惋惜,也讓迷茫中的羅永浩看到了機會。
這一年,羅永浩決定做手機。他曾說:“把錘子做好,將來收購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的蘋果並復興它,是我餘生義不容辭的責任。”
羅永浩並不被早期許多投資人看好,他花了六七個月的時間會談了無數家機構,
但根本拿不到錢,在他幾乎準備放棄時,遇到了陌陌創始人唐巖。
唐巖找來了自己的投資人上海紫輝創投的鄭剛——這幾日炮轟老羅的主角,鄭剛和羅永浩在新城國際的一個咖啡館見面,雙方談下來投500萬元,但在簽署天使輪協議之前,鄭剛加了一個新條款:如果失敗,羅永浩需要給付下一個上市項目1%的股權。
羅永浩拒絕了,這次投資不了了之。但二人都是性情中人,老羅掛在嘴邊的“情懷”與鄭剛的思路不謀而合,鄭剛也時刻關注着老羅。
融資繼續,唐巖又找來元璟資本的吳泳銘、猿題庫CEO李勇、雪球財經CEO方三文等一衆投資人投資了900多萬元。
在硬件圈裡有個共識,即使做山寨手機的硬件,也要1億元以上的啓動資金,而羅永浩只拿着900萬元人民幣做手機,圈內人都覺得他是個騙子。
可以說,錘子科技是在一片質疑與不解中成立的,羅永浩想要爲錘子正名。
聽從唐巖的建議,羅永浩決定學習小米的路線,先做ROM(ROM指手機存儲空間,也被代指手機系統),然後再硬件整合。
做好ROM,既需要UI設計師又需要軟件工程師。於是,他找來自己的忠粉、建築設計行業的朱蕭木,又從百度挖來某UI設計論壇人氣設計師肖鵬。
軟件工程師的人選羅永浩也從粉絲裡找,最終從幾百份簡歷中,面試留下來了六七個軟件工程師,他天真地以爲六七個人就能做好一個ROM。
結果這些人大半年才勉強做出一個不完整的ROM,發佈會時間將近,許多功能還無法實現或完善,只能先把桌面部分呈現出來。
2013年3月,ROM發佈會前,不管是ROM本身還是現場演示,臨近最後一刻都還在倉促地準備着。
“發佈會前三天,我們還在趕素材,甚至還在修改老羅演講的PPT。”錘子科技010號員工方遲迴憶。
毫無疑問,ROM發佈會,錘子手機成立以來的第一場發佈會,以失敗告終。
一時間,“竟然不能更換壁紙”“九宮格的設計太醜了,而且安卓桌面插件沒法用”“爲什麼APP圖標下面沒有文字?”等各種吐槽聲此起彼伏。
羅永浩想通過錘子T1手機發佈會,來拯救ROM的失敗。
ROM發佈會後羅永浩勸退了“粉絲團隊”,開始重新招人,從50人招到270人。並從臺灣仁寶科技挖來了蔡輝耀任軟件研發副總裁。ROM開發團隊架構纔算進入了正軌。
而在硬件方面,羅永浩挖到了錘子科技未來的引擎式人物。
錢晨,中科院水下聲學博士,摩托羅拉13年老臣,雷軍做手機時曾花費三四個月、十八顧茅廬說服但終未加盟的硬件專家,終於在羅永浩6個月的真情邀請下同意加盟。
“真正觸動我的,是他花了那麼長時間去打動我這件事。”錢晨說,自此他成爲錘子科技CTO,還帶來了一衆摩托羅拉系人才。
有了硬件研發專家的加持,羅永浩對錘子T1自信滿滿,就在他以爲打開手機市場要成了的時候,一系列嚴重的問題打的他措手不及。
首先是產能問題。
羅永浩或許擅長產品設計,但他不懂製造生產。在確定錘子T1結構設計時,羅永浩堅持三明治型結構,錢晨知道量產的風險很大,提醒不要冒這個工業設計的風險,結果果然出了問題。
因爲產品設計不僅是實驗中的事,在具體操作中,要與一百多家供應商對接。爲保證每一個部件的質量,就必須對相關供應商提供的零部件進行匹配測試,從而實現設計理念上的要求。這是建立在一定時間積累上的。
但初入手機行業的羅永浩沒有積累,只有“理想主義”和“偏執”。
錘子當時找到了業界頂級的手機代工廠富士康爲T1代工,但由於設計要求的加工工藝很高,導致良品率很低,出貨成了問題。最後錘子T1發佈之後三個月纔出貨,錯過了手機大銷風口。
爲解決產能問題,錢晨等人紛紛帶着自己的組員進駐富士康。幾乎所有的設計師、工程師都和工人天天待在一起,硬件部門的三十多人直接睡在富士康工廠裡。
到9月下旬產能終於跟上來了,但因爲錯過了產品銷售的“黃金前四月”,銷量慘淡,錘子手機預訂用戶的逃單率從2%飆升到80%。很多退單的用戶給羅永浩留言:實在等不了了,希望能買你們的T2。
最終,T1的銷售量不過25萬臺。
其次,與產能不足伴隨而來的是產品質量問題。
智能手機盈握一掌,卻由60多個精密零部件構成,從來沒有過製造經驗的羅永浩顯然低估了難度。
與工業設計的“偏執”相對應的,是不切實際的製造生產和有缺陷的成品。
2014年7月20日,羅永浩在微信公號發佈公開聲明,爲產能出現問題致歉。引爆的卻是“屏幕易碎”“攝像頭位置不正”“手機做工粗糙”等產品質量問題。
後又有數碼評測人王自如發佈了對錘子T1的質量評測,對錘子的物料、結構設計提出了尖銳質疑,輿論再次被引向鋪天蓋地的負面評論:“說相聲的做手機畢竟不專業”。
最終,產品質量問題又引發了公關問題。
爲澄清質疑,羅永浩決定和王自如在優酷視頻上直播辯論。
羅永浩召開了一次高管會議,討論做現場對質的可能性。高管們支持、反對各佔一半,最終達成一致:“如果現場處理得當,就會加分。”
終於,面對攝影機,當着30萬網友的面,羅永浩用雄辯的口才一步步把王自如擊潰,但這一場本是用事實說話的理性對質,卻變成了帶着個人情緒的尊嚴之戰。
羅永浩認爲王自如的手機評測機構拿了小米、金立、OPPO、vivo4個手機廠商的投資,已經失去了評測的客觀性。直播到最後,他按耐不住情緒,給王自如了一個刺耳的忠告:“你如果被包養,就不要談獨立人格。”然後,打斷王自如的反駁,結束了這場直播。
辯論之前王羅的網絡支持比爲1:1,辯論之後變成1:2,代價是羅永浩贏得了“理”,卻失去了企業家的“風度”與“姿態”。
一場不能算作成功的辯論,深刻反映了錘子科技的公關短板。甚至,這都不能算短板,因爲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錘子科技壓根沒有公關團隊。
羅永浩在《創業在路上》自嘲道:
“我一直自以爲是,固執地認爲企業裡面的公關都是因爲企業的負責人出去做了丟人現眼的事情,養一個專職人員幫他‘擦屁股’。在我的認知裡,一個企業只要行得正,沒做什麼缺德的事情,完全不需要一個專職‘擦屁股’的團隊。”
羅永浩不只是沒意識到公司需要公關,他還沒意識到個人言論對企業的影響。他一度口出狂言,惋惜現在的蘋果公司已淪爲一家鄉鎮企業,嘲笑小米手機的雷軍“土”、魅族手機的黃章“笨”。
最終,產能、產品質量和公關等各種問題的疊加讓羅永浩焦頭爛額,不堪重負的他選擇國慶長假期間,到日本的海邊度假。
在柔軟的海風和浪潮聲中,羅永浩天天失眠。
回來後,他發了一條微博:“從來沒有一個如此美好的產品和品牌,遭遇過如此大規模的誤解、誣衊和誹謗。”
羅永浩反思了自己對供應鏈重視上的不足,也學會了三緘其口,在公衆媒體面前收斂自己的想法,但更爲根本的問題,他沒有意識到,也沒有解決。
資金鍊斷裂危機
2013年7月,位於北京望京的摩托羅拉大廈迎來了新的租戶,從中關村搬來的錘子科技團隊,開始將這座大廈的第7層和第10層漸漸填滿。入口處前臺掛着醒目的錘子LOGO,辦公室牆上還貼着“你只管認真,我們幫你贏”的粉絲簽名海報。
僅僅一年多以後,錘子科技就背叛了自己的粉絲。
羅永浩從日本海島度假回來,發現了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T1手機雖然解決了產能,但銷量非常低,他計算了未來36個月的財務數據後發現,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賣掉一半以上的產品,資金鍊隨時會斷裂。
這種情況下,只能選擇降價銷售。
2014年10月末開始,原售價超3000元的錘子T1,最低降到了1980元。曾放出豪言“定價如果低於2500元,我是你孫子”的羅永浩,被一些網友抓住不放,戲謔他自己“打臉”。
不知羅永浩四處解決公關問題、熄滅輿論的時候,想起降價前夜錢晨的論斷會不會覺得脊背發涼:
“如果產品價格降下去,再賣不出去,那麼你的勢已經沒有了。”
做錘子T1交的學費歷歷在目,爲了更好活下去,羅永浩開始放鬆一些原則。
他放棄了只走高端旗艦的定位,推出千元機品牌“堅果手機”,從堅持拒絕預裝到與大象公會、名片全能王等合作,手機的配色變得更多樣,甚至應用了之前他曾經堅定地認爲“臭土鱉喜歡”的水粉色。
2015年8月,堅果手機發布,售價僅899元,企圖用低價打開銷量。
在那個前有紅米、後有魅藍的“死磕性價比”時代,一再妥協的堅果手機無論外觀還是配置都只算中規中矩,很難殺出一條血路。
緊接着,2015年12月發佈的錘子科技第二代旗艦錘子T2也撲街了。
供應鏈問題讓T2比原計劃晚了近半年才發佈,導致配置有些落伍,口碑表現不太好,被人調侃是T1s,在OPPO手機“充電五分鐘,通話兩小時”廣告洗腦時,這款手機竟不支持快充,沒有USB Type-C口,甚至沒有指紋識別。
錘子T2設計也有諸多槽點:“創造性”的取消了手機的電源按鍵,本身按一下息屏的操作變成了長按Home鍵一秒,反而在機身上加入了一個使用頻次不高的亮度調節按鍵。
同時代工廠又出了問題,發佈會前4天,錘子代工廠深圳中天信倒閉,老闆跑路,之後緊急換成了另一家代工廠——鬆日數碼,產能不可避免被拖累。
經過2年的摸索,T1、T2、堅果1代三款產品的市場表現都不夠好,加起來銷量都沒有突破200萬臺。這一年,錘子科技全年虧損4.62億元。
錘子科技走到了資金鍊斷裂的邊緣,羅永浩需要尋找新的資本來輸血。
其實自成立以來,錘子科技已經獲得了多輪融資。
2013年5月,鄭剛和唐巖兩人,加上幾個朋友,湊了7000萬,促成了錘子科技的A輪融資;
不到一年後,A輪三個股東湊了9000萬,加上其他資方,又促成了錘子科技2億的B輪融資。
投資當天,剛好遇到北京交通堵塞,鄭剛乾脆打了個三蹦子回家,該省省,該花花,真金白銀支持老羅,彼時創投圈還流行這樣一句玩笑話,“鄭剛的錢,羅永浩花。”
此時的鄭剛已累計重倉投資錘子科技超過一個億。“我打心眼兒裡能感受到這款手機承載着的獨特品牌文化,他懂得站在用戶的角度思考問題,我覺得我和羅永浩都是真正懂得喬布斯理念的人。”鄭剛曾表示。
造化弄人,羅永浩和鄭剛一定不會想到,十年後他們會在互聯網互撕。
2015年6月,錘子科技又獲得了金石投資、久奕資本、蘇寧等億元級別C輪融資。
可是再多的資金也撐不住錘子科技T1、堅果、T2等多款手機的連續失敗和財務上的鉅額虧損。
2015年12月10日,羅永浩意外現身Yun OS系統發佈會;2016年4月6日,羅永浩現身杭州,與馬雲同行參加杭州夢想小鎮的活動。意圖很明顯,他想要尋求阿里的投資。
後來,羅永浩將205萬錘子科技股權質押給阿里。這筆被質押的股權佔羅永浩所持錘子科技股份的50%以上。可以說整個錘子科技都等着阿里救命。
然而阿里遲遲不投,其他跟投機構也不敢匯款,都在觀望。拖到2016年8、9月份,阿里突然棄投,徹底打蒙了羅永浩與錘子的早期股東,此時的錘子科技淨資產甚至一度只剩20萬。
阿里的棄投讓錘子科技陷入水火,“最糟的時候,已做好最壞的打算——破產,專門讓法務、財務按照國家的破產清算程序進行過演練。”
2016年,錘子科技在資金斷裂的危機中度過,這一年淨虧損4.27億元,淨資產爲負2.4億元。公司經歷了嚴重的人事動盪,COO、CTO、CFO、銷售總監離職的消息紛紛被曝出,羅永浩承認“高層管理者有一半的換血,硬件部門經歷了三分之二的整頓”。
最後還是鄭剛等投資人挽救了錘子科技。
羅永浩和唐巖、吳詠銘、鄭剛等衆多錘子投資人到處借錢。鄭剛把房子抵了2000萬,又借給他1500萬。
鄭剛曾坦言:“我們對於錘子的投資確實到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境地,我個人對錘子科技的投資超過了1億元,我對錘子很有信心,至少要等到錘子科技的估值達到300億元人民幣的時候我才考慮退出。”
2016年11月,錘子科技完成了約3億元人民幣的D輪融資,鄭剛也表示紫輝創投此次的具體投資金額不便透露,但在千萬元以上。
時至2017年,鄭剛爲了錘子手機還不惜炮轟阿里:“(錘子)差點被阿里巴巴害死!明知道創業公司拖不起,前前後後弄了半年,最後說不!”
2017年8月,羅永浩公開宣佈:“我們最近這輪融資大概10億元左右的規模”。近10億元融資由成都市政府國企東方廣益出資領投,政府方面出資6億元領投,私募基金投資3億到4億元。
10億的戰略融資徹底將錘子科技從資金鍊斷裂的危機中挽救回來,鄭剛那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他在朋友圈轉發錘子融資報道時說:“哈哈哈,羅十億這回坐實了。”
2017年,錘子科技滿血復活。
自創業以來,錘子科技都在融資和虧損中循環,投資人不願投資失敗,一再注資,老羅也憑藉優秀的口才吸引投資。
一連融資7輪,公司卻常年虧損。牛皮一個個吹下去,資本接力一棒棒接下去,直到資本接不住了,夢想破碎、一地雞毛也就來了。
當然,每個公司倒閉,資金斷裂的背後往往有着更深層次的問題。這些問題自錘子T1手機發布後就反映了出來,一直都在,最終讓錘子科技走向崩塌。
錘子科技崩塌
一直以來關於錘子T1和T2手機,公司內部就有嚴重分歧,將要發佈M1和堅果2時,公司內部分歧更爲嚴重。
2016年7月某日,羅永浩看完蘋果全球開發者大會(WWDC)之後,讓公司開會,對大家說Smartisan OS 3.0好多功能都本末倒置了,他想要大改特改Smartisan OS 3.0,鍵盤、輸入法、語音系統、地圖都要改。
彼時M1手機已確認3個月後發佈,現在這樣大改,工程上一定會重蹈T1覆轍,軟件極不成熟又有好多bug,硬件也沒什麼新意,銷量堪憂。
會議上,錢晨反對:“這回我可不和你一塊兒灘這渾水。”然後兩方就都用越來越諷刺的話說對方,聲音越來越大。羅永浩一怒之下把一瓶只喝了兩口的礦泉水扔了出去,礦泉水滑落傾灑到了錢晨的褲襠。這就是網傳的“錢晨尿褲子”事件。
據說,錢晨溼着眼眶走出了會議室,那個下午之後錢晨再也沒有回到公司,連東西也是由助理搬走的。
其實,羅永浩和錢晨的不合早有眉目。
在T1研發至發售的過程中,錢晨和老羅有過多次爭執。關於T1的三明治結構,錢晨反對,最終在老羅堅持之下妥協;T1發佈後老羅一氣之下展開網絡辯論,嚴重傷害了錘子的企業形象,錢晨不支持但也沒攔住。
在T2發佈半年後的某一天,錢晨突然發現,原華爲榮耀的吳德周出現在了錘子科技的辦公室——如此高級別的人事任命,老羅本應和他商談的,可這一次沒有,吳德周逐漸交接了他的工作,成爲了公司的CTO,又另外兼任COO。
羅永浩偏執的“個人主義”和“理想主義”,與錢晨格格不入,逼走了錢晨,也讓一衆高管寒心。
其實要說老羅不懂得妥協,也不是。
2016年,中國手機市場競爭越發激烈,錘子科技自然感受到了壓力,再疊加T1、T2、堅果一代等各種機型的失敗,羅永浩也不得不做出妥協。
他放棄了自以爲絕美的外觀設計,2016年10月,錘子發佈了新產品M1/M1L。這款手機看上去很像iPhone,吳德周曾向羅永浩分析道“要麼像iPhone但賣得好,要麼特立獨行,但銷量慘淡”,羅永浩選擇了前者。
諷刺的是,羅永浩精心設計的歷代手機,銷量撲街,這款後來被羅永浩稱作是“恥辱”的手機,卻是大家認爲最迎合市場的一代產品。
第一代T1,一年賣了25萬臺,而M1賣了100多萬臺。
多少了解一點羅永浩的人都會知道,他不會安分,從他的幾本書《創業在路上》《生命不息,折騰不止》的書名中就能看出來,他有十足的野心,妥協只是暫時的,一旦有機會,他還是會堅守自己的理想主義。
“我們看的是遠方的海,是比他們遠的多的海。”嘲笑一切傳統和經驗,斷然宣佈當今市場的一文不值,“天生驕傲”的羅永浩確信,自己纔是掌握未來新密碼的人。
M1手機初成,再加上由成都市政府領頭的10億融資,讓羅永浩開始膨脹,他萌生了一個更宏大的目標,推出全新交互桌面操作系統——SmartisanOS TNT,老羅稱之爲“革命性的操作系統”。
在他看來,目前的人機交互嚴重忽略了人與人交流中肢體語言的作用。而TNT通過手勢與語音並用,按住說話、指哪打哪,這是從交互方式的根上進行的改變。
羅永浩確信,TNT交互的邏輯會在未來十年扮演核心重要的角色。而當一個全新計算設備,比世界最好的計算設備,平均的工作效率提升了百分之兩三百到一千,他認爲,這不是改良是顛覆。
“我的夢想是做最大的計算平臺,在平臺革命的時候參與或者領導一次,這是我的終極夢想。”爲了這個終極夢想,羅永浩選擇孤注一擲。
他用公司絕大部分資源做TNT,乃至堅果pro,甚至繼錘子M1之後的第四代旗艦堅果R1都淪爲了TNT的陪襯。
TNT的開發遇到了很大的困難,“整個TNT系統是一整套系統工程。無論是子彈短信、整個系統的交付,還是後面整個Office三大件,都不是簡單的修改,而是一整套系統架構大的革新變化。”錘子科技COO吳德周坦言。
甚至,開發佈會時TNT系統仍不完備,官宣演示視頻中TNT系統竟然出現了mac OS的標識,被指系統開發倉促,在mac上演示的然後套一個機器的殼子代替。
天生驕傲的標籤,在羅永浩和錘子科技的身上從未消失過。對創新和變革的飢渴感,從不安於既有的現實,以至於羅永浩從來不會關心眼前的市場究竟是“紅海”還是“藍海”,需求是“真實”還是“虛幻”。
發佈會前夕,羅永浩瘋狂造勢,對外宣傳:要在鳥巢發佈一款革命性、顛覆性的產品,會改變未來三年,甚至是8-10年的一切東西,寒酸的發佈會配不上這個產品,於是選定了鳥巢。
2018年5月15日,錘子科技在鳥巢召開2018年最爲重磅發佈會,整場發佈會用了2/3的時間去介紹TNT工作站,可圈可點的堅果R1只介紹了不到半小時。
堅果TNT工作站,主體是一塊爲堅果手機R1和TNT系統定製的觸控屏幕。當通過視頻傳輸線將堅果手機連接到堅果TNT工作站時,手機會切換到TNT桌面系統,然後顯示在TNT工作站的觸控屏幕上,用戶可通過語音和手勢交互的方式辦公。工作站售價爲9999元,外加手機套餐爲14999元。
羅永浩是熱情的,但觀衆是現實的,那一句“理解萬歲”再也沒得到理解。
發佈會上TNT的演示反覆翻車,出了很多狀況,發佈會後惡評率超過90%。
爲什麼TNT會慘敗?
因爲它既不滿足技術邏輯,也不滿足商業邏輯。
從技術邏輯來講,TNT嚴重依賴語音輸入以及人工智能,但彼時這兩個模塊的成熟度都還遠遠不夠。哪怕語音輸入100個字裡面只錯兩三個字,回頭檢查和修改,也會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直到現在用依賴語音輸入辦公的邏輯仍行不通,更別說TNT發佈的2018年。
從商業邏輯來講,羅永浩甚至沒搞清楚,TNT的用戶是什麼羣體。
既然TNT主打辦公場景,最直觀的是給普通白領用的。但普通白領又怎麼會接受一萬多售價的TNT工作站,還得放棄鍵盤+鼠標的傳統交互模式,學習語音+觸控的新方式呢?
而且普通白領一般都是在大辦公室裡辦公,前後左右都是人,語音輸入這個東西,在辦公環境裡相互之間干擾確實很大。也難怪有“別吵,打擾我用TNT了”的梗。
網友紛紛吐槽:“這種產品只適合有自己獨立辦公室的BOSS,那麼問題來了,BOSS誰會自己去用三件套”“沒有PS/AE/3D/MAYA,也敢號稱工作臺?”
“TNT無論怎麼變革,在專業的表格領域,它都沒法超躍EXCEL,EXCEL複雜的、高階的功能,靠語音根本沒辦法實現。”
從ROM發佈會,到歷代的錘子旗艦,從千元機“堅果”到操作系統TNT,錘子科技真正稱之爲成功的產品屈指可數。
這或許不再是簡單的產能問題、產品質量問題,或者公關問題,當然也不是資金不夠充裕。
相當一部分人認爲,是羅永浩的能力撐不起他的夢想,尚有欠缺的認知導致了一次次錯誤的戰略決策,附加在羅永浩身上的種種標籤“理想主義”“偏執”“天生驕傲”“情懷”“任性”過於純粹,乃至脫離現實,脫離用戶,脫離商業。
最終,羅永浩的手機創業成了“不合格”企業家追逐夢想的一次狂歡。
TNT發佈後不久,危機開始來襲,錘子欠薪倒閉的傳聞開始在互聯網傳播。
2018年4月,鄭剛在採訪時仍表示,堅定看好錘子300億估值,需要給老羅更多時間去實現。“300億對於老羅這個註定要影響一代人精神的企業不算什麼。”
鄭剛是真心看好羅永浩,錘子T1手機和堅果手機發布後,他還自掏腰包買了數百臺手機,在朋友圈中免費發放。錘子T2手機發布後,他又跑到三里屯順電,買光當天店裡所有的庫存送人。
甚至,鄭剛的微信頭像也曾是一張自己舉着錘子手機的照片,他甚至自稱“錘子手機祥林嫂”,“因爲我見人就誇錘子嘛,就像祥林嫂一樣。”
如果他能預見到1個月後的TNT發佈,不知道是否會後悔他這麼多年對羅永浩的期待。
老羅對TNT的孤注一擲讓錘子科技再次面臨資金問題,2018年11月6日,羅永浩爲了積累現金流,發佈了三款周邊產品:智能音響、加溼器、地平線8號商務旅行箱。
之後不久,合作伙伴酷派將錘子科技告上了法庭,之後就是各家供應商上門討要債務。最多時錘子科技欠了銀行、合作伙伴和供應商約6個億的債務,羅永浩也被實施限制消費令。
2019年4月,堅果手機的微博認證信息變爲字節跳動旗下100%控股子公司,手機團隊被字節跳動收購。
從此江湖上再無錘子手機。
結語
錘子科技可能是商業史上少有的案例。
據不完全統計,錘子科技分別在2014、2015、2016、2017、2018年被網友解散過,自成立以來就被無數人預測活不過“明年”。
錘子科技自成立之初,因其創始人的獨特性,便備受爭議,這是一家始終接受國內輿論最高級別道德評價標準、最嚴格質量監督、最苛刻創新界定條件的手機公司之一,是一家被創始人的“個人色彩”深刻影響的公司。
乃至錘子科技被收購四年後,圈裡圈外還會爆出有關羅永浩和錘子的諸多爭議。
比如,針對這次炮轟事件,鄭剛在接受多家媒體採訪時提供了羅永浩的幾個細節就很值得玩味:
首先是不溝通。
鄭剛在股東羣問羅永浩是不是要融資,具體是怎麼回事,希望能開個董事會,老羅說好,最後也沒有開。後來其他人告訴鄭剛,老羅不打算開會。
後來,羅永浩發給投資人一份“補償協議”,並表示“很多人都簽了,就你沒簽”,鄭剛反問誰簽了,沒有迴應。
很多次鄭剛對媒體表示:羅永浩不和我們直接交流。
“他一直有一個觀點,認爲不能夠告知股東太多事情。這些股東是麻煩的人,他這種觀點告訴我的時候,你可以想象我非常震驚:投你錢的人,你認爲人家是個麻煩的人,所以信息不披露了?”
其次是差別對待。
吳泳銘也是錘子科技的早期投資人,吳跟投了細紅線,而羅永浩連個招呼都沒跟鄭剛打。“吳媽是有實力的投資人,阿里巴巴十八羅漢之一,老羅肯定要把他照顧好,對於我們這種投資人,他可能覺得不需要去重視。”鄭剛表示。
最後是不負責。
錘子科技只是被收購,並沒有破產,羅永浩還是錘子科技的CEO,有義務帶着錘子科技接着往前走,但羅永浩要重新做硬件,另起爐竈,把錘子科技晾在一邊不管,不給老股東一個交代。
至於錘子科技的股東會截止2021年4月25日之後再未開過,最後一次股東會僅討論了“賣掉股權”的問題,羅永浩並未出席。
但很顯然,錘子手機死了,錘子科技的事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