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遺忘的島嶼到現代藝術聖地:直島的誕生

三年一度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祭」將於4月26日展開,其中,廣爲人知的草間彌生的南瓜作品就位於四國香川縣的直島町,藝術作品彙聚的「直島」是草間彌生迷必訪之處。

直島,一個人口僅有3000的小小島嶼,卻滿布着草間彌生、宮島達男、安藤忠雄等傑出藝術家的作品,堪稱「現代藝術的聖地」。這個高齡化、人口少,幾乎被遺忘的島嶼,是如何成爲世界各地訪客「一生至少想拜訪一次的地方」?

催生了直島的象徵性作品--草間彌生的〈南瓜〉、主導「Benesse Art Site Naoshima」(直島倍樂生藝術之地)聞名的藝術計劃秋元雄史現身說法。

直島是漂浮在瀨戶內海上,人口約3000人的小島。這座位於日本本州岡山縣與四國香川縣之間的島嶼,現在每年有約莫72萬人次觀光客蜂擁而至。如今直島已以現代藝術百花齊放之島聞名,更成爲日本數一數二的觀光區,而我與直島的緣分則始於距今約27年前。

知悉造訪者絡繹不絕現況的人,大概無法想像當時的直島多麼僻靜。與其他島嶼同樣苦於人口減少與高齡化的狀況,同時卻瀰漫着讓人毫不懷疑會持續到永遠的閒適、悠然氛圍。被瀨戶內海蔓延的平穩海面所包圍,透亮光線燦照而下,曾是讓人以爲這份閒適會恆久不變的地方。

來直島必訪草間彌生的南瓜作品。圖/報系資料照

雖說如此,諸位讀者一定還是難以真正體會,日本與歐美國家對直島狂熱程度的差距,或許唯有親身目睹纔有辦法明白。只要來到直島,將先詫異於歐美觀光客之多。最先發現直島文化價值、引發熱潮的正是歐美人,且不限藝術家、建築師、藝術相關工作者、學者等知識階級,收藏家、文化人、縉紳等富裕階層也對直島表現出興趣。

放眼日本,哪裡有具備文化素養的「修治涵養的有錢人」呢?既找不到也從未成爲話題,但世界上確實存在這種人,也的確有他們感興趣的地方,直島正是其一,也因此今日聞名全球。

這樣的人會率性跟隨自己探求知識的好奇心,一被激發,哪怕天涯海角也會飛去。即使是不便的遠東小島也無法阻擋他們,甚至更強烈地刺激他們的好奇心,不顧一切前往。

直島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不知不覺被身爲少數卻擁有巨大影響力的人們所深知。

從日漸沒落的小島到聞名全球的藝術聖地

除了直島,這類由外國知識分子「重新發掘日本獨特價值」的故事其實經常上演。例如,19世紀末在歐洲掀起的浮世繪熱潮,用來包裹外銷瓷器的浮世繪畫碰巧被法國的藝術經紀人和專家看到,對其原創性驚爲天人,從而獲得舉世肯定。連日本人鍾愛的法國印象派畫家莫內等,都有不少繪畫靈感來自浮世繪。

從來不信任這類看不見的價值的日本人,根本無從察覺,但不知爲何只要是從外國,也就是歐美人口中說出來,日本人就能輕易認同與接受。直島正是在這樣的脈絡下受正視。

然而最初沒有任何人願意支持,瀨戶內的風景、日漸沒落的小島、還非常小衆的現代藝術,再加上不夠格受文化資產法保護、甚爲普通的民宅。1990年代中期,島上民宅閒置狀況開始變嚴重時,我曾試着拜託公部門能否想辦法保留這些有着懷舊風情的街道景觀,得到的答案是「不」,公式化的一句「無法成爲保存對象」,理由是「隨處可見」。這種結果某種意義來說稱得上理所當然,因爲當時的直島是與美麗街景、文化氛圍相距甚遠的離島。

無論是當時或現今,島嶼北側都矗立着創設於1917年的三菱綜合材料的銅冶煉廠。只不過,因爲從前沒有今日這樣的環保意識,冶煉廠排放的二氧化硫讓周圍羣山都變爲光禿,傳說「菠菜只要一晚就枯萎了」。從大正時代長存至今的銅冶煉工業,強而有力地支撐起日本的經濟成長,代價卻是讓直島風光破壞殆盡。

秋元雄史(左)。圖/報系資料照

我開始進出直島的1991年,島上仍深刻留存着鍊銅時代的影響,嚴重到我聽到當時打出的口號「瀨戶內的美麗島嶼--直島」時,完全無法認同。從岡山縣宇野港出發的定期船班上塞進多輛大型砂石車,周邊可見的小島淨是草木不生、暴露出紅土層的狀態,歷經長年風吹雨淋,巖盤被沿着雨水滑落的軌跡切削,殘餘令人心痛的風貌。這片衰塌的風景,根本談不上美不美。

隔鄰的豐島也一樣,25年來因違法傾倒的事業廢棄物,深受土壤污染之苦。申請公害糾紛調處後,直到2000年才終於達成最終和解。居民被一些哄騙小孩般的美好謊言所欺瞞,非法業者擅自從日本本土將要不得的廢棄物棄置島上。

這些聽起來或許像是發生在久遠之前,仍距離日本遙遠、遲遲未邁入現代的蠻荒之地的事。遺憾的是並非如此,它們都是發生在距今不久前的日本,甚至是在高度經濟成長期、日本大都市最爲耀眼的時代,瀨戶內海諸島上的故事。

其中的代表--直島,搖身一變因自然環境和文化備受矚目,還是相當新近的事。時至今日,我才終於由衷感到時代的變化確實有趣。

沒錯,時代變了。

翻轉正統美學意識 創造「直島價值」

真的就像是假的一樣,從當時到現在發生了180度的轉變。

也就是說,在從前被認爲毫無價值的東西中發掘出價值,甚至將其推上最前線創造出新的價值,這也是直島能獲得外國讚賞的關鍵。無論哪裡都未曾存在的美與文化的價值,正是從直島被創造出來的。海外的文化人所推崇的就是這份原創性與創意。

說得更誇大一點,直島創造出了有別於日本主流的新價值,截然不同於至今爲止被奉爲圭臬的正統美學意識,甚至還是出現在過去日本不擅長的藝術文化與社區營造的領域。

這正是所謂「直島價值」,而推進過程中產生的各種事物亦皆是前所未見、極爲獨特的。

直島經常被評斷爲「吸引衆多觀光客」、「觀光拯救了凋零之島」,但那不過是某一行動帶來的效果,最終本質還是源自島的創意。

翻轉直島的是以企業--倍樂生(Benesse)、財團--福武財團爲中心推動的計劃(本書稱之爲「直島計劃」﹝Naoshima Project﹞),兩者的核心人物皆是創辦人福武一族的大家長--福武總一郎先生。再加上建築家安藤忠雄先生、SANAA(妹島和世、西澤立衛)、三分一博志先生等人,藝術家則有日本以外的沃爾特.德.瑪利亞(Walter De Maria)、詹姆斯.特瑞爾(James Turrell)、雅尼斯.庫奈里斯(Jannis Kounellis)、理查德.隆恩(Richard Long)等人,以及日本的草間彌生女士、杉本博司先生、大竹伸朗先生、宮島達男先生、千住博先生、內藤禮女士、須田悅弘先生等。

我從草創時期的1991年開始投入直島計劃,直到地中美術館落成、舉辦大型戶外展覽「NAOSHIMA STANDARD 2」爲止的2006年,共15年時間。本書是我以個人角度來描繪那15年間發生的種種。

此外,我卸下職務後改由北川富朗藝術總監負責藝術部門。他是促成新潟的戶外藝術節「越後妻有藝術三年展」成功的推手,在瀨戶內則總括直島在內的瀨戶內海全部範圍。也就是說,山之「越後妻有」與海之「瀨戶內國際藝術祭」兩大國際展,是他與福武總一郎先生齊心協力轟轟烈烈推動的社區營造式藝術計劃。

從1擴展到16座島嶼 直島原型逐漸誕生

直島計劃的涵蓋範圍,從我參與時僅有直島1座,發展到現在橫跨了16座島嶼,甚至香川縣、高鬆市等地方政府也加入營運團隊,成長爲一規模龐大的計劃。早就難以用第二階段、第三階段來形容,而是呈現出完全不同境界的樣貌,島嶼從臺下走向了幕前。

在尚未發展到今日這般驚人規模之前,舉辦範圍仍相當侷限的極早期階段,我以負責現代藝術的「核心成員」身分參與了計劃。雖然是相當弔詭的說法,但在最早那個計劃和運作還一團亂的時期,倍樂生聘請我擔任的就像是那樣的角色。

圖/臉譜出版提供

即使如此,草創時期、初始階段其實非常有趣。原因是無論什麼都必須去做,不只我一人,所有參與計劃的人都是如此。我擔任的角色,改用專業式的說法就成了「學藝員」 也就是英文的「curator」(策展人)。

「學藝員」聽起來散發着當代流行的專業人士形象,就像其背後確實有着對應組織般的氛圍,實際上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無論是僱主或受僱者都不理解策展的意義,雙方就像在五里茫霧中工作,處於極難用三言兩語來表達的混亂與動盪之中。

換句話說,我們就像用最高速在跑着馬拉松,但對賽道全貌一無所知,過着體力、智慧、毅力被同時考驗,開心卻也辛苦的每一天。

我就在這樣的日子裡,親身目睹了處於極早期階段的直島,以及今日直島原型逐漸誕生的樣子。那是一段苦不堪言、艱苦奮戰的慘烈歷史,斷無法只以一段佳話來總括。我想以曾參與直島誕生的一員身分,來試著述說那段現在幾乎無人記述的故事的始末。

萬物皆有開端,常言道怎麼開始的會造就未來將變成什麼模樣,也就是觀察事物的開端就能窺見其本質。從這個角度來看,回顧我在早期的直島度過了什麼樣的時光,並非毫無意義。

那麼,當時的直島時光是如何流逝的呢?讓我們試着將時鐘撥回25年前。

是社區營造?或是企業宣傳?抑或是藝術實驗呢?

• 本文摘自:《直島誕生》

• 出版社:臉譜出版

• 出版日期:2019年3月

訂閱我們

電子郵件地址 *

如何稱呼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