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物哀

黛玉物哀。(圖/讀者雜誌提供)

黛玉的審美情趣,很有日本「物哀」的味道。

日本境內美景衆多,常常讓人感受到詩情畫意。但日本又深受各種自然災害侵襲,所以日本人有一種深深的「物哀」意識,這是一種生死觀,也是一種審美意識,講究瞬間美,悲與美相通。

畫家畫黛玉時,往往選擇她行爲藝術式的葬花場景。愛花惜花之人不罕見,但一般人也不過如寶玉一般要把落花撒在水裡,但黛玉怕流出大觀園的落花匯入污水,花魂被糟蹋了,所以她做了一個花冢,把落花掃了,裝在絹袋裡,拿土葬了,任其隨土自化。

黛玉和湘雲中秋夜聯詩,湘雲由眼前所見而靈感一現,說出「寒塘渡鶴影」的佳句,黛玉就有「冷月葬花魂」的絕句等着她。如果說湘雲的佳句是偶得,那麼黛玉的則是渾然天成,是她的心聲。

日本人也愛殘冷之月、愛落花,因爲他們認爲殘月、落花潛藏着一種能增加美感的哀愁,這種生命無常的悲哀帶來的是強烈的美感,這是「物哀美」的一種表現形式。

在去蘅蕪苑的路上,寶玉嫌敗落的破荷葉可恨,問怎麼還不讓人拔去。林黛玉卻說喜歡李商隱的「留得殘荷聽雨聲」。

日本物學研究會會長黑川雅之認爲,日本物質文化裡的「假」字,也有「借」的意思,是指不去抗拒、順勢而爲的美。體現在生活用品上就是,當茶室的土牆上出現裂痕,人們絕對不會把它修葺一新,而是儘量保留修復後的痕跡,因爲修復後的色差有一種特別的美感。留有茶垢的茶碗,會被人們適度地清潔,但不能徹底地清洗乾淨。庭院裡的落葉不會被打掃得乾乾淨淨,而是要讓人靜靜享受落葉點綴在青苔上的樂趣。

黛玉就深諳這種順勢而爲的美。她自己選定的住處是瀟湘館,因「愛那幾竿竹子,隱着一道曲欄,比別處更覺幽靜」。「鳳尾森森,龍吟細細」,一片翠竹環繞,她在瀟湘館裡讀書、彈琴、沉思、流淚。

日本文化裡還有一種理念,那就是保持樸實的本色之美,面對自然時應保持謙卑的心態。沒有刻意的人工干涉,纔是與自然之美相協調的真正創造,也是人類對大自然無條件的樸實的信賴。在這一點上,寶釵的蘅蕪苑就很有日式老房子的風格。

寶釵正是以「無爲」來最大限度地讓蘅蕪苑保持自然狀態。蘅蕪苑外觀「清廈曠朗」,院內佈滿異香撲鼻的奇草仙藤,寶釵讓房間「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來呼應那些奇草仙藤的異香和獨特韻味。

回到自然,回到質樸的生活本身,才能發現美和樂趣。

(月照林/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紅樓未完,人間有戲》一書,圖/劉璇)

本文作者:陳豔濤

(本文摘自《讀者雜誌9月號》)

《讀者雜誌9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