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爾濱”迴歸哈爾濱,這裡還有什麼?|商業Friday
文|鍾藝璇
編輯|喬芊
現在,一個最主流、熟悉且廣爲流傳的敘事是,哈爾濱變了。
首先是名字。“爾濱”,去了“哈”,有人說是弟兄友恭的情感,體現的是東道主的從容、親切。高端一點,可以用法語發音來解釋,類似老北京人說話吞字,“哈”字不發音。
其次是人。假如迎頭相遇,一個哈爾濱人,怎麼判斷對面的路人來自南方?
用當地人的話說,兩眼足夠了。一看顏色,穿粉色、白色、藍色這些淺色羽絨服,不用說,九成是南方遊客。西伯利亞的北風一吹就是小半年,冬季寒冷又漫長,真正的哈爾濱人羽絨服常穿深色,原因就一個,耐髒。
第二步,擡頭看帽子。個頭越大,料子越新,毛絨感越重,要是再加上一些不太日常的狗頭貓耳,符合新手村裝備,南方人身份確認無疑。
很快,變化隨着南方人的軌跡,流動到哈爾濱的每一個地方。洗浴中心爆滿了,網上有傳言,瀋陽千名“搓澡大姨”連夜支援哈爾濱,洗浴老闆聽後急忙公開澄清,“哈爾濱搓澡目前人手充足”——但煩惱還是有的,因爲生意太好,24小時接待人流上千,搓完澡,師傅累得在凳子上睡了一宿。
另一個傳言,是關於“春餅大爺”的牙。大爺今年74,在哈爾濱開了30多年的春餅小吃,當地人評價,菜好吃,就是人脾氣差了點,不愛笑。館子火了以後,大爺終於解釋,自己不是生性不會笑,是沒有牙,不能笑。
當地文旅局聽說後,當天就把大爺的牙給鑲上了。
就像每一個文旅城市成爲網紅之後,哈爾濱哪哪都是生意。12月18日,冰雪大世界開園不到3小時,預約人數就超過了4萬人。中央大街馬迭爾西餐酒屋的工作人員曾說,馬迭爾冰棍每天的銷量,取決於售貨員取冰棍的手速,以及客人付錢的網速。餐飲職業經理人薛成華告訴36氪,自己所在的一家哈埠菜餐廳,從11月28日開業那天起,一個多月的時間,接待了將近萬人,是以往客流量的2-3倍。“生意最好的一天,每桌的翻檯超過10次,接近餐飲極限。”他說。
薛成華的餐廳同樣開在中央大街,哈爾濱最熱鬧的景區之一,這段時間,因爲人多,附近的變化速度快得讓他咂舌——在早市出了十三年攤兒的烤腸攤主,不再見人“老妹”“老弟”,改口叫起了“公主”和“王子”。索菲亞教堂前出現了大批拿着權杖的葉卡捷琳娜大帝,本地人看了都說頭回見。光着肩膀的冰雪公主艾莎,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氣裡凍得直哆嗦。勞斯萊斯和賓利停在中央大街,免費接送南方遊客,薛成華一次湊了個熱鬧,對方告訴他,“本地人?不載,本地人抗凍。”
回溯起一切變化的開始,11月4日,哈爾濱下了2023年第一場大雪,整座城市陷入極致的冷與白。雪季意味着旺季,薛成華說,當第一片雪花落下,所有哈爾濱商家就知道,一年的生意終於要來了。
現在,哈爾濱火了,還出人意料的火。但一個問題是,當春天來臨,大雪化去,松花江再次流動,“爾濱”終歸有一天要回歸哈爾濱。到了那一天,這裡還有什麼?
從去年開始,以淄博爲代表的小城遊、冷門遊開始走紅,旅遊城市的潛力開始被關注。一位酒旅行業人士告訴36氪,哈爾濱的走紅雖然有流量推動,但意外的成分更大。“這麼多年,臨近春節,爆紅的旅遊景點早就有了規律,一般都是三亞、西雙版納、麗江,甚至包括廣東,卻從來沒有東北。誰都沒有想到東北今年會這麼熱,這個絕對預估不到。”他說。
哈爾濱過去的身份有很多,如果說今天的金融新貴是上海,哈爾濱就是老錢典範。一些例子是,彼時中國發往歐美的電報必須途徑哈爾濱,中央大街是全國第一條商業步行街,這裡曾經有34家外資銀行,咖啡豆的香氣早早就瀰漫在道里區的大街上。它的交通甚至都保持了早年的格局,沿着松花江和鐵路,像一個巨大的蛛網,城市沒有東西南北,只有左右之分。
聖·索菲亞大教堂 (鍾藝璇攝)
隨着產業衰落和人口遷移,長期一段時間內,關於哈爾濱的論調,是失落、空心與迷茫。2012年至2022年,黑龍江GDP年均複合增速1.5%,低於全國同期的8.8%。2022年黑龍江人均GDP4.73萬元,位居31省市倒數第二位。
作爲地圖上最東北的一角,品牌對哈爾濱的敘事也從來都晚於其他城市。原因很簡單,在哈爾濱,商場賣得最多的是羊絨大衣和鍋包肉,城區的外賣過了10點就不再配送,像很多老城那樣,老舊的旅行社還孤零零地開在酒店旁。那天,在白雪之中,上海遊客彭鼕鼕還在城郊看見了一座完達山的工廠,當地最紅的酸奶,不是任何網紅品牌,而是1958年的完達山。
如果說衰老是東北城市逃不去的命題,對彭鼕鼕來說,哈爾濱卻是一個能給她驚喜的地方。她去過許多城市,有一瞬間,彭鼕鼕覺得哈爾濱像極了北歐——同樣的長夜,溼冷,和因爲低氣壓永遠散不開的水汽。
以及,一些小小音符的流動。1月的某一天,她在哈爾濱大街上,看到了鮑德溫鋼琴的門店,她很吃驚,Baldwi鮑德溫,美國豪華鋼琴製造商,不同於日本鋼琴品牌卡瓦伊和雅馬哈,鮑德溫因爲缺少中國市場宣傳,只在部分一線城市能被看見。“說明哈爾濱的文化精神,某種程度上先行於很多城市。”彭鼕鼕告訴36氪。
只是彭鼕鼕並不知道,上個世紀,中國歷史上第一場交響音樂會,柴可夫斯基的《1812序曲》就在哈爾濱奏響。哈爾濱也是中國音樂之都,俄式手風琴拉長又併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隨時飄蕩在中央大街上空。
音樂也是城市溫柔的低吟。松花江旁的音樂長廊,大雪人足足18米高,它將陪伴哈爾濱一整個冬季。有天,薛成華看到,它的鼻子沾了灰塵,像一道淺淺的鬍鬚。清理工高高懸在它的耳朵旁,拿着小小的鏟子,像一把剃鬚刀,如同一場小人國冒險。
待在哈爾濱的最後一天,彭鼕鼕無意進了一家獨立咖啡店,巴洛克式的裝修和牆上的俄羅斯手繪,都讓她覺得新鮮。她從上海來,那裡有全國最濃郁和靠前的咖啡文化,但精緻、小資以及過於成熟的腔調反而讓咖啡店失去了一些真實感。
最重要的是,在虎林園,彭鼕鼕見到了碩大的東北金漸層——東北虎。很幸運,那天對方很溫柔,沒有想象中的張牙舞爪。“你一定還想不到,哈爾濱還有2只獅虎獸,全世界只有10只。”她說。
東北虎(彭鼕鼕攝)
那一瞬間,她覺得,和其他城市不同,不止於中央大街和冰雪大世界,哈爾濱的故事或許還會延續很久。
大雪還在下,到了1月下旬,哈爾濱已經在儲存下一年的冰塊,爲來年冰雪大世界開園做準備。就像《冰雪奇緣》裡,小小的克里斯和他的馴鹿,跟隨着採冰工人一起學習採冰技藝,冰塊在雪地上滑動,再由卡車運輸,運到更遠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