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編劇揭秘電視劇《人世間》火爆的背後

→ 《人世間》男主角周秉昆由雷佳音扮演。

2022年春節,在闔家團圓的時刻,一部具有濃濃人情味和懷舊感的電視連續劇《人世間》引發廣泛關注。這是一部適合一家老小坐在一起看的劇,真實、溫暖、笑中有淚,以人物命運映射歷史變遷,深描家長裡短的同時也立意宏遠,隨着情節推進,五彩斑斕地展現一幅跨越五十年的中國百姓生活史。

該劇改編自著名作家樑曉聲曾獲“茅盾文學獎”的同名小說,由騰訊影業、新麗傳媒、閱文影視“三駕馬車”聯合推出,李路執導並擔任總製片人,王海鴒、王大鷗執筆編劇,實力派演員雷佳音、辛柏青、宋佳、殷桃等領銜主演。《人世間》開播以來好評無數,被贊爲“頂級國劇製作班底”“2022年劇王,不接受反駁”。

著名作家樑曉聲的原著小說《人世間》出版於2017年,作品以北方某省會城市一位周姓平民子弟的生活軌跡爲線索,多角度、多方位、多層次地描寫了中國社會近50年的發展進程和百姓生活的跌宕起伏。

在此前接受南都記者採訪時,樑曉聲曾透露,寫《人世間》這樣一部“大書”,是由幾種初心結合在一起的。他想爲中國文學史的長廊裡留下一些罕見而珍貴的素描:爲父親那一輩的大三線建築工人畫像,爲平民人家上山下鄉的哥哥姐姐畫像,爲留在城市裡成長的弟弟妹妹們畫像,爲下崗工人畫像,也爲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一批幹部、知識分子、大學生畫像。

“看了這本小說,至少你能知道20世紀70年代怎麼回事兒,80年代怎麼回事兒,至少知道錢在當時是怎麼回事兒,一元錢能買多少東西,一角錢意味着什麼,爸爸媽媽們是怎麼過來的,哪怕你的爸爸媽媽是知識分子、是幹部,當年的知識分子、幹部又是怎麼樣的。”樑曉聲希望通過一部小說,讓人們記住一個時代。

小說出版後不久,騰訊影業與李路導演共同選擇決定拍攝,並獲得了《人世間》長達8年的影視改編權。《人世間》出品人,騰訊集團副總裁、閱文集團首席執行官程武曾表示:“能獲得樑曉聲老師的版權授權,深感肩上的責任和重擔,我們希望聯合最優質的創作力量,共同打造一部兼具收視和社會影響力的現實題材力作。”

四年以後,搬上熒幕的電視劇《人世間》出色地完成了對原著小說的影視化再現。雖然與原著小說相比,電視劇《人世間》的角色更多元,戲劇性更強,色調也更明快,但劇中對家庭生活的細膩刻畫,對艱難困苦中人性的溫暖與堅韌的呈現,以及爲時代、爲人民、爲平凡人立傳的宏願,與原著一脈相承。

正如樑曉聲在電視劇開播前接受採訪時所說:“《人世間》是一個大於民間的概念,打破社會階層的概念。最寶貴的,就是人和人之間的溫度。一定要守望人性中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爲揭秘《人世間》一劇改編和拍攝背後的故事,南都記者對導演兼總製片人李路、編劇王海鴒進行了採訪。

專題採寫:南都記者 黃茜

01

訪談

《人世間》導演兼總製片人李路:不想教化,就把好看的故事拍出來看

李路原來是個“胖子”,爲了拍《人世間》,在東北寒冷潮溼的攝影棚裡待了六七個月,瘦了20多斤。“我不想減肥,我想當可愛的胖子,可是太冷了,我肚子都瘦沒了。”

實景拍攝環境艱苦。拍長白山的雪景,十幾公里一人多高的雪,需要鏟雪車開道才能到山上去。李路說:“如果想馬虎一點,搭景在郊區也能完成,可能就欠點意思。”

開拍後不久,迪士尼就買下了《人世間》的海外發行權,意味着這部劇將在全球播出。於是李路的腦袋裡又多繃起一根弦:每場戲、每句臺詞、每個視點都要求“國際化”,“一定要拿到任何地方都不掉價、不丟人,讓大家慢慢看到中國50年的飛躍。”

劇本是一劇之本

“拍電視劇我是很看重編劇、劇本的。劇本是一劇之本,尤其長篇電視劇是講故事的,如果劇本不好,導演再好,演員再好都不行,劇本非常重要。”李路在接受南都記者採訪時說。

在與騰訊影業達成合作意向,決定聯合開發、聯合投資電視劇《人世間》時,第十屆“茅盾文學獎”尚未揭曉,《人世間》只是樑曉聲的一部長篇新作。“樑曉聲雖然是我們年輕時追捧的大作家,但是每部小說各不相同,適不適合拍影視劇還是因作品而異。”在李路看來,《人世間》具有改編潛質,有人物、有歷史縱深、有具體事實。

雖然原小說有115萬字,可“榨乾”了有多少可用的情節是個未知數,李路決定要找一個有閱歷、有實操經驗的好編劇來改編,在考慮邀請王海鴒時,他諮詢了陳道明和周梅森的意見,沒想到大家不謀而合。“我認爲她在情感上見長,在細節上見長,這兩點對《人世間》至關重要。”

作爲導演,李路覺得,編離奇故事、製造懸念不難,但一點一點把細節羅列成非常精彩的故事卻太難了。不論編劇還是作家,生活經驗都可能“被掏空”。當年與範偉合作《老大的幸福》,李路就特別感謝範偉“把前半生所有細節”都奉獻出來。

主創“四樑八柱”實力集結

由於是羣像戲,《人世間》集結了一大批戲骨。還未上映時,超級強大的主創陣容便已引得萬衆期待。

“‘四樑八柱’,四個主演,雷佳音、辛柏青、宋佳、殷桃,這四個在哪都是擔綱。八柱也十分厲害,薩日娜、宋春麗、於震、丁勇岱……一堆好演員。你看我們那海報裡50個人,都是非常整齊。”

而一衆戲骨在一起拍戲,拍攝地就成了大型飆戲現場。由於是羣像戲,現場休息的地方密密實實坐着兩大排演員。“各自就來高招了,平常的一些積累就用上了,一碰戲一走,小火花就出來了。”

譬如周父去世那場戲,飾演周秉昆的雷佳音在牀邊問:“爸爸,我們三個你最喜歡誰啊?”飾演父親周志剛的丁勇岱答:“你不在的時候我說你姐,你姐不在的時候我說你哥。”這一問一答,全是即興發揮,卻把東北人骨子裡的幽默展現得淋漓盡致。

“像這樣的點還挺多的。好多人來探班驚着了,演員們鏡頭跟鏡頭之間也在那聊天等下一個鏡頭,整體創作氛圍還是非常好的。”

而這批演員確實敬業又可愛。譬如殷桃特較真。她對劇本研究很深,功課做得很足,常常用語音留言對編劇進行“轟炸”。而雷佳音特“賊”,每次來片場先裝糊塗,“今天拍什麼來着?”一開機臺詞倒背如流。

說起雷佳音,李路稱讚其塑造人物的能力特別強。“好多大腕演了一輩子都是演他自己,但雷佳音不是。他演的《功勳》和《長安十二時辰》我都看了,感覺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在《人世間》裡,雷佳音對周秉昆的演繹十分出色,那個“胸無大志”的周家小兒子形象,與此前熒幕上的剛毅霸悍相去甚遠,李路甚至在他身上看到“鄰家男孩”的氣質。

有網友在豆瓣上評論說:“好的演員就是讓人一秒入戲,看着這膽小怯弱的周秉昆,誰能想到雷佳音還演過勇猛的張小敬呢。”

李路也表示:“我以後誇演員最高標準就是演啥像啥,別演啥都像那啥,那就不對了。”

探究那個已消逝的年代

從《人民的名義》到《巡迴檢察組》,最近幾年,李路導演的電視劇作品屢屢涉及重大現實題材,每一部都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這種題材的劇拍攝難度高、壓力大。

《人世間》是又一部反映中國人50年生活史的史詩性劇目。“大概出於一種使命感吧。”李路說。

李路坦言,如果不關注人,不關注社會和時代的變遷和發展,根本不會被這類題材的劇本所吸引。他常感嘆,我們太容易忘記了,現在大家的好生活和此前靠布票、肉票、糧票,每個月一人一兩斤豬肉供應的日子才時隔多少年,以前鄰里之間友好熱絡,現在住在一個樓裡誰都不認識誰。“世界發生了什麼變化,我們在呼喚什麼?”他用《人世間》再現了那樣一種已消逝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

他也跟身邊的年輕人探討,爲什麼想看一部年代久遠的劇?得到的回答是:“想看看爸爸媽媽當年的生活狀態”。連雷佳音最初接這個戲,也是爲了“演給爸爸看”,他的家鄉就在東北,戲裡戲外“情感無縫銜接”。

“大家都懷有一種對那個年代探究跟解密的心情。”李路說。

面對時代和人生的宏大命題,李路不願做過多闡釋。一切都在戲中,一切也都需要觀衆各自去發現、去體會。他說:“我們不想教化,就把事實,把好看的故事拍出來看。”

02

訪談

《人世間》編劇王海鴒:直面生活,寫出人性深刻的東西來

2022年2月7日,《人世間》第17、18集播出之後,劇中人物的幾段犀利透徹的對話,讓《人世間》的編劇獲得了暴風驟雨般的誇讚。網友在豆瓣上評價:“人情世故全說透了”“無論演技還是臺詞,都有燃起來的感覺”“是真的好,那種家裡人看完還聊了半天的好!”

事實上,與此前得心應手的家庭倫理劇相比,全景式展現中國社會50年滄桑鉅變的《人世間》是王海鴒的自我突破之作。這部劇以周氏三兄妹的人生際遇爲主線,既講述人與人之間的愛情、親情、友情,也涉及知青歲月、三線建設、恢復高考、對外開放、搞活經濟等中國社會50年的種種重大事件。

王海鴒說:“它寫的是我經歷過的這些年代,是我個人在劇本實施階段將宏觀和微觀結合得比較好的一部作品。”雖然主角全是普通人、小人物,但在王海鴒眼裡,人與人是相通的。“無論平民寫好了,還是英雄寫好了,寫出人性深刻的東西來,都會得到認同。”

戲劇是骨骼,文學是血肉

2019年,樑曉聲的長篇小說《人世間》以最高票數奪得第十屆“茅盾文學獎”。這部115萬字的鴻篇鉅製,是樑曉聲向現實主義的致敬之作,也是他飽含深情爲家鄉人畫的一幅時代羣像。要將這樣一部結合了雄心與悲憫,現實關懷與批判力度的作品搬上熒幕,對編劇來講不啻爲挑戰。

“劇本改編需要故事性、戲劇性,所有的心理活動、描述都要通過影像外化出來,有巧合,有起伏,有波折。”王海鴒告訴南都記者。可《人世間》是純正的嚴肅文學,重在塑造人物,缺乏“抓人的”巧合、衝突、戲劇性,這給改編帶來了很大難度。

戲劇是“骨骼”,文學是“血肉”,兩者結合起來,纔是好劇本。最終,《人世間》這部劇本的創作,是王海鴒和青年編劇王大鷗共同完成的。王大鷗負責搭建骨架,王海鴒則負責鑄造血肉。她笑言:“我們是優勢互補,他是男的,我是女的;他是年輕人,我是老年人。而恰恰我們兩個人的年齡和性別又符合這個分工,有些細節必須非閱歷不可的,不是讀書多就可以的。”

爲生活在底層的人們吶喊,是小說《人世間》最吸引王海鴒的部分。

然而,“吶喊是對的,只有吶喊是不對的。”《人世間》原著小說的色調是“鋼鐵色”

“鉛灰色”,給人以堅韌、頑強的感受,但同時也十分沉重。王海鴒個人傾向於看到生活明亮、溫暖的一面。將冷色扭轉爲暖色,將沉重變爲明快,這讓王海鴒耗費了大量的心力。

同時,在王海鴒看來,小說侷限於作家個人對生活的體驗、經歷、刻骨銘心的往事的描寫,很難對時代進行全方位的展現,但影視劇需要全面。這個時候編劇就要做加減法,加法是增添普通工人之外的各路角色,減法是對普通工人過多的重複性描寫進行處理。

製造戲劇性情節、扭轉整體色調和增刪人物,三方面都意味着巨大的工程量。除此而外,對於原著中一些保留下來的主線人物,王海鴒也做了大刀闊斧的“顛覆性”調整。舉例來說,小說裡的駱士賓原本是個罪犯,後來到南方賺了錢,成爲“大款”。王海鴒在劇本里把他改寫成了一個有擔當有魄力的企業家。

每天工作8小時,與劇組“相愛相殺”

《人世間》劇本寫了兩年半,實操的時候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難題。

劇本寫到35集,劇組就開機了。一邊寫一邊拍,給王海鴒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我每天工作8個小時,從早晨坐到電腦前一直到中午,中午小睡一小時,下午又一直寫到晚上。這對一個老人來說是無中生有從腦子裡往外掏的過程。”

當時的工作程序是,每天新劇本一發送過去,劇組當天晚上就圍讀,由文學編輯王彬給王海鴒回覆意見。“後來我夜裡就睡不着,因爲她回的意見我手機能看到。要是表揚我還行,要是提意見的話我晚上睡不了覺了。我說你們不能正面激勵嗎?一看劇本就說王老師有一二三四點不好,需要改。我說有沒有好的地方?她說有,那就不用說了。我說得說啊,你得誇我,像幼兒園的小孩一樣,要正面激勵,這是相愛相殺。”

就這樣一邊寫,一邊改,互相拉扯着前進,把彼此熬成了戰友、夥伴。王海鴒告訴南都記者:“我們其他的沒有打過交道,平常面都不見的,但是就在這種非常痛苦,非常艱難的情況下,憑藉精神上、藝術上的一種合流,一種契合,形成了一種非常美好的關係。”

寫出人性深刻的東西來,都會得到認同

在電視劇《人世間》中,周家三兄妹的人生道途各有不同。長子周秉義大學畢業後從政,在大刀闊斧的改革中經歷仕途沉浮;二女兒周蓉獲得碩士學位後留校任教,卻情路坎坷;幼子周秉昆與美麗又不幸的女子鄭娟相濡以沫,堅定守護家人與朋友,人生目標是想成爲父親一樣優秀的人。

對筆下每一個人物的塑造,王海鴒都傾注了大量的心血。譬如宋佳扮演的周蓉,在原著中是一個極爲獨立、任性的女性角色,在劇本中則改動較大,王海鴒將她寫成一個“正常的知識分子”,只是“稍微有點任性,有點傲嬌”。而殷桃扮演的鄭娟,對王海鴒來說是個很陌生的形象。在寫劇本的過程中,王海鴒不得不反覆揣摩鄭娟的心理,並且從藝術的角度出發,虛心接受演員提出的修改意見。

相對而言,由雷佳音扮演的周秉昆是一個“不太有出息”,一直不曾“逆襲”的男主角。談到這個人物的可愛之處,王海鴒笑言:“周秉昆的終極生活目標就是把他的小家搞好。”

在電視劇裡,周秉昆是爲父母、爲妻兒付出最多的角色。但面對大哥周秉義在官場上的成功,他也感到自慚形穢。“他受主流價值觀的影響,現在主流價值觀只認可塔尖上的人,不認可凡人。”

然而,並非所有人天生就開掛,也並非爲家庭創造的價值就不叫價值。沒有小家何來“大家”?王海鴒指出,“我覺得健康的生活方式就是關心自己,關心他人,關心小家,關心大家,或者你不關心大家,但是你要有一定的道德水準,這纔是儒家文化、中華道德文明的一種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