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的味道：北印度「全球最嚴重空污」，進入醫療緊急狀態

2024年11月19日，位於新德里的印度門（India Gate）。 圖／路透社

印度德里已進入冬天，而德里的冬天是灰色的——空氣中瀰漫着令人窒息的霧霾，日間陽光在懸浮微粒的遮擋下變得微弱，如果人在戶外停留，這些PM 2.5就竄進鼻腔和肺部，幾乎可以嚐到灰燼的味道。如果開始跑步，短短几分鐘內，就會呼吸困難。

年復一年，當印度北部平原脫離難以忍受的炙夏炎熱，迎接冬季涼爽，霧霾也就同時到來。當地報紙頭條叫嚷着「污染」、「有毒」、「致命」，社羣媒體上人們表達着失望和痛苦，問題卻從來沒有解決。

公園裡空無一人，德里政府敦促民衆——尤其是老人與小孩——待在家裡不要出門，學校也關閉、建築工程停工、柴油卡車被禁止進入德里，但依靠體力勞動維生的許多藍領階級，例如送貨員、日薪工人、人力車伕，仍得外出工作，忍受着惡劣空氣帶來的不適。

德里首席部長瑪琳娜（Atishi Marlena）11月18日表示：

2024年11月19日，新德里的汽車。 圖／歐新社

印度北部和鄰國巴基斯坦已經受霧霾所擾長達數週，根據測量空氣品質的瑞士公司IQAir的數據，德里及周邊的大都會區在11月18日出現極度嚴重的空氣污染情形，廣袤地區的5,500萬人口所呼吸的空氣，其空氣品質指標（AQI）飆升超過1,600——AQI指數超過151即代表空氣品質不良，超過301就代表有害，可能刺激眼睛、喉嚨，引發心臟和肺部疾病。

印度中央污染控制委員會（CPCB）提供的11月18日AQI數字則是494，是自2015年CPCB開始提供空氣品質指標以來的次高紀錄。之所以與IQAir的數字不同的原因是，根據印度《經濟時報》指出，印度的AQI計算以500爲等級上限，IQAir的計算方式則不設上限。還有測量方法也不同，IQAir的AQI是基於感測器數據，而印度的AQI是使用分析儀得出。兩者雖無可比性，不過都顯示出了德里的空氣品質狀況極其嚴峻、危險。

在德里各地的醫院，有越來越多的患者因呼吸道疾病而前來求診，整個首都區（德里全稱「德里國家首都轄區」，新德里是其中一區）陷入窒息。

德里市中心58歲的人力車伕辛格（Vikram Singh）向《紐約時報》指出：「因爲污染期間，我的眼睛有一種灼燒感。」而他的身體也更容易疲勞，體力不佳加上人們減少外出，他的收入也減少了，平常每天約能賺進8.3美元，德里被霧霾壟罩後，每天收入降到6美元。

在NGO工作的戴伊（Debu Jyoti Dey）也必須在霧霾中出門通勤，他將手帕綁在眼睛下方掩住口鼻，來回地鐵站與辦公室之間。但至少，他大部分時間在室內工作，戴伊告訴《紐約時報》：「我感到胸口充血，打噴嚏，有時昏昏欲睡，但那些在路上工作的人（比如司機、路邊小販和臨時工），他們遭受的痛苦要多得多。」

對德里的中產以上階級來說，也許霧霾期間的生活與疫情期間相似——在家工作、不出門、戴上醫療口罩或N95口罩。但在印度，除了大多數人無法不出門工作之外，口罩也非人人能負擔，即使是在德里亦然。

2024年11月19日，新德里加齊布爾垃圾掩埋場，一名男孩在因焚燒垃圾而煙霧繚繞的環境中尋找可重複使用的垃圾。 圖／法新社

冬季的霧霾是長年問題，但從未被解決，戴伊認爲政府未能從根本解決問題，是因爲空氣污染並不影響執政——他指出，會影響到佔大多數人口的窮人投票意向的因素，是更基礎需求的電力與水，還談不上關心肺部健康。

而富人階層則因有足夠的生活和工作條件可以一直待在室內，霧霾也不至於對其產生重大影響，在貧富兩極化嚴重的印度，像戴伊這樣的中產階層人數太少，所以其投票意向對政客來說，也就不是考量重點。

德里政府和印度中央政府並不是不知道空污問題嚴重，卻把更多精力放在互相指責——首席部長瑪琳娜與印度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屬不同政黨，瑪琳娜是來自小黨普通人黨（Aam Aadmi Party），莫迪的黨籍則是印度人民黨（BJP）。

普通人黨執政接壤巴基斯坦的旁遮普邦，由於造成霧霾空污的原因之一是農民用焚燒農作物殘餘的方法來快速清理田地，好進行下一次播種，身爲農業邦、又位於北方（冬季吹北風）的旁遮普邦就被指責是空氣污染的源頭，但瑪琳娜反駁認爲，印度人民黨執政的周邊各邦要負上更多責任。除了旁遮普邦外，其他的北方農業大邦哈里亞納邦和北方邦，都是BJP執政。

還有一些科學家認爲空污主因是巴基斯坦旁遮普省（與印度旁遮普邦相鄰，兩地因印巴分治而分離）的農民焚燒農作殘餘造成，但巴基斯坦官員則指出印度的農民也會焚燒農田，而冬季氣溫下降也造成影響，因冷空氣使污染物滯留在較低處，而非向上往喜馬拉雅山擴散。

巴基斯坦也因霧霾而宣佈進入緊急狀態，採取和德里相似的措施，暫停學校課程和大部分戶外活動，敦促民衆待在家裡不要出門。

2024年11月18日的新德里郊外。 圖／歐新社

不過對於造成印度北方霧霾的PM 2.5，有多少比例來自農業區，在科學分析上仍觀點不一，印度熱帶氣象研究所最近的分析就表明，2024年10月，因焚燒稻稈而造成的空氣懸浮微粒比例只略多於1%。到11月，該比例上升至13%，但與德里德車輛和其他來源造成的污染相比，比例仍低。

而即使有不少觀點認爲農業污染是空污主因，但印度政府和巴基斯坦政府雖曾討論過用提供機器或發獎勵金的方式，來阻止農民用焚燒方式清理田地，但實際行動也付之闕如。

無論造成霧霾的確切原因是什麼，印度對外事務委員會主席塔魯爾（Shashi Tharoor，印度國大黨）已在X上公開表示，德里是世界上污染最嚴重的城市，污染程度幾乎是排名第二的達卡（孟加拉首都）的5倍。塔魯爾表示，她從2015年以來一直召集專家和相關人士、國會議員舉辦空氣品質圓桌會議，但2023年因看不到任何變化，且似乎無人關心此議題而放棄。

塔魯爾悲觀指出，德里從11月到1月期間根本不適合居住，其他時間也只是勉強堪居，這座城市是否仍適合做爲國家首都？

德里冬季的空污問題大約在10年前首次引起國際間關注，但至今當地科學家對霧霾的瞭解卻仍然很少，包括成因和健康影響的相關研究都相當貧乏，印度胸腔科協會的薩爾維醫師（Dr. Salvi）便直言，該國根本沒有霧霾對心血管功能影響的深入研究，原因是這些研究「成本高昂，而且需要10年時間進行」。

薩爾維醫師表示：「我只能猜測，由於空氣污染嚴重成這樣，心臟病、中風、心臟衰竭等疾病盛行率勢必顯著增加，但印度沒有研究支持這一點。」

2024年11月20日的新德里。 圖／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