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報道】朱嘯虎的三次失敗

很多投資人成爲合夥人後,不再衝在第一線,往往投資經理最早接觸項目初篩,再推給合夥人,合夥人只做最後的判斷。合夥人看過上千個項目,有商業模式的經驗,有看人的經驗,通過這些經驗避掉一些坑,但對於市場最新、最熱的項目,他們就會稍顯滯後。

時至今日,朱嘯虎依舊衝在第一線,他投的項目都是他自己去看,“你必須掌握一手信息,等下面的人把現象總結出來,你再判斷,肯定爲時已晚。”

不僅親自看,投與不投他都發表意見,還會將判斷髮在朋友圈裡。你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家VC的合夥人像朱嘯虎一樣高調。

朱嘯虎不缺新聞,不等媒體報道,他會主動出擊。曾經爲了給ofo站臺,朱嘯虎與馬化騰爭論各自的投資項目摩拜單車和ofo數據領先問題,在朋友圈裡互懟。

在區塊鏈最火時,朱嘯虎在朋友圈分享了一篇唱衰區塊鏈的文章,補充說,“不要拉我進各種3點鐘羣,有些風口寧願錯過,有些錢寧願不賺,大家晚節保重。”不多久,各個區塊鏈的羣都在討論,隔天媒體都在爭先報道。

2011年,拉麪被VC盯上,朱嘯虎馬上行動,他對外宣稱,在上海一家“馬記永”蘭州拉麪館考察時,也就吃碗麪的時間,就認定了這個風口,叮囑團隊“一定要把拉麪賽道都看一遍”。隨後,金沙江創投很快投資了“張拉拉”。

今年5月,朱嘯虎在微信朋友圈發文,“第一天跑步賺了30美金,能量一會就沒了,鞋子的錢看來要3個月才能回本。StepN的經濟模型設計的還是不錯的,有機會跑通,未必是龐氏,值得體驗學習一下。有點類似健身房,買鞋子的錢相當於健身房的會員費,跑的多的人健身房是虧損的,但大部分運動不足的會員健身房是賺錢的,而且這個比例可以動態調整。”StepN是當下最火的Web3.0遊戲,用戶投入資金購買某一款鞋子的NFT,用鞋子NFT跑步可以獲得代幣,而以代幣升級鞋子可以獲得更多收益。

他發朋友圈後沒多久,StepN就發佈公告,退出中國大陸市場,可見其影響力——本不被注意,但一發朋友圈,就引發羣體關注,名副其實的行業風向標。

誠然,朱嘯虎的朋友圈能引發熱議,但發的不可全信,他發朋友圈目的性很強,想討論的、想試水的,都發在朋友圈裡。有時他是爲了給項目站臺,而有時是爲了瞭解行業,有時他只是爲了讓你做他的接盤俠。他的朋友圈像是他做的一款產品,集社交和工作爲一體,對工作有益,樂趣無窮。

吃過沒名的虧

現在朱嘯虎太有名了,創業者都追着他,想要獲得投資。誰人不識朱嘯虎,是創投圈的共識。

但2007年,沒人認識朱嘯虎,創業者對朱嘯虎和朱嘯虎所在的機構金沙江都比較陌生,那時他剛開始做投資,是個籍籍無名的新人。

投資人可以從不同渠道獲得案源,但優質的案源不是FA推的,也不是從VC官網留的BP郵箱裡撈到的。有時候好不容易看上一個項目,但創始人低調,又不肯見投資人,這時候在圈內的名氣就格外重要。

朱嘯虎投的第一個電商項目是蘭亭集勢,他從不同渠道聽說了這家公司,但創始人郭去疾是出了名的低調。郭去疾和黃錚一樣,都曾在Google工作,黃錚第一次創業的公司歐酷最後就賣給了蘭亭集勢。朱嘯虎非常堅持要和郭去疾聊聊,最終找到曾在Google工作的李開復牽線搭橋,才得以投成。

恰是吃過沒名的虧,他纔會致力於做創投圈的KOL。那時,朱嘯虎爲了讓別人認識他,在創業大賽上擔任點評嘉賓,在各大投資論壇上做主講人,在微博上發行業動態,和各種人吃飯。

這麼做也確實有效,一次朱嘯虎在比賽中擔任評委,比賽結束後朱嘯虎給了張旭豪一張名片,叮囑他畢業以後可以來談談,這次相識讓朱嘯虎捕獲到自己的第一個“獨角獸”。

半年後,張旭豪創業餓了麼,他先找到了投資了美國最大外賣網站的投資人,這位投資人不投中國,把張旭豪的BP轉給了朱嘯虎。

2017年4月,餓了麼被阿里全資收購前,張旭豪回憶起創業的過往,仍能記得六年前朱嘯虎很快決定投資,沒做任何盡調,就給了張旭豪25萬美元,讓他把復旦大學先覆蓋了。

在投資滴滴後,找人對朱嘯虎就很容易了, 2014年,映客創始人奉佑生第一次見到朱嘯虎,感覺點兒緊張,“他之前投資滴滴非常知名,算是大牌投資人。”

成爲大牌投資人,意味着能獲得廣泛多元的項目源,創業者會主動找上門,不但聽說過你,願意見你,還會沒見你就敬你三分,有時候還會在估值上打折。

朱嘯虎再也不需要像過去一樣在各大投資論壇上做主講人,在微博上發行業動態,和各種人吃飯。只要處於工作狀態,就有見不完的創始人,門庭若市。

朱嘯虎的三次失敗

做投資前,朱嘯虎也曾投身互聯網創業。2000年,朱嘯虎深受互聯網浪潮感染,和麥肯錫的同事聯手創立易保網絡,在網上賣保險。他一度夢想做兩三年財務自由就退休,但半年後,泡沫破滅,爲求生存,易保網絡轉型做軟件,朱嘯虎負責易保網絡的海外市場。

創業失利,互聯網就成了朱嘯虎的一個情結,於是他選擇了互聯網作爲自己的投資大方向。

深入理解創業產業趨勢,又自己創過業理解創業的酸甜苦辣,他非常有機會成爲一位優秀的投資人,他對此很有信心,“有機會做投資,重新來看互聯網,挺好。”

剛開始做投資,朱嘯虎接連受挫,前四年裡,他投的項目都不算成功。朱嘯虎投的第一個項目是百姓網,一家網絡分類廣告公司。百姓網最初叫客齊集,由微軟前員工王建碩創立,後來到了eBay旗下。王健碩分析能力很強,對數據也非常敏感,又有行業經驗,十個投資人裡九個都會投他。

2007年初,朱嘯虎找到王建碩說,如果你想從eBay獨立出來,我們可以幫你。當時管理團隊還沒這個想法,半年後,eBay想從中國撤出,金沙江創投佔據了先機。

但王健碩也有一個特點,就是謹慎。本是第一名的百姓網被後來者58同城趕超,58同城拼命燒錢擴張,而王建碩不敢燒錢,最終第一的58同城和第二的趕集網合併, 王健碩終於意識到“一切爲速度讓路”,但來不及了,百姓網被擠到第三的位置。

項目接觸夠早,創始人能力也不錯,第一時間投資,但也沒達到預期,朱嘯虎記下了這個教訓。他對此的反思是,該燒錢的時候還是要燒錢,太保守可能錯失大成的機會。他看人也發生了變化,分析型的CEO容易做成第二名,比較敢打的最終可能做成第一名。

2010年,拉手網只創立幾個月,朱嘯虎就見了創始人吳波,談了一小時,朱嘯虎決定投資。三週後,金沙江450萬美元就打到了拉手網賬戶上。

從2010年到2011年,拉手網快速完成三輪融資,共計1.66億美元,估值高達11億美元,也一度創造了互聯網最短時間內估值最高的記錄。金沙江創投從A輪到C輪全部跟進,拉手網也一度成爲國內最大的團購網站。

快速融資,勇於花錢,砸錢做廣告、砸補貼、拓城,拉手網無處不在,斥巨資邀請明星做代言,在公交車、地鐵、電視等終端進行投放,僅2010年第四季度,其廣告收入就超過1億元。

朱嘯虎希望能儘早能有一個IPO項目,所以也支持且默認這種冒進的發展。在2011年拉手網的招股書中,金沙江創投擁有拉手網38.9%的股份,比創始人吳波持有的22.6%還要高,實際上是投資人在控制這家公司。

2012年,拉手網謀求美股IPO,前一天剛宣佈在納斯達克上市的時間,隔天便因被舉報涉嫌財務造假而暫停上市。

上市失敗後,拉手網失去了此前的銳氣,走了下坡路,人員上從6000人縮減至2000,業務上也掉至團購前五名。到了2013年,前10名裡也找不到拉手網的身影了。2013年,BAT入場團購,阿里與拉手網接觸,但拉手網不同意上線聚划算,與阿里失之交臂。

拉手網雖然失敗了,但對朱嘯虎的投資邏輯形成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朱嘯虎摸清了BAT戰略投資的門道,更懂得如何和他們打交道。此後,他投資的項目有意引入BAT獲得競爭優勢,滴滴引入騰訊、ofo引入阿里等。

朱嘯虎用三次失敗換來了紮實的投資理論,一改頹勢,用幾年的慢時間換來了日後的成功。第一次創業失敗讓他懂得做的最早的不一定能笑到最後,太早可能是先驅,“千萬不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先行者基本上還是會成爲先烈的,要第二步起來的時候,才能成功。”

投資百姓網讓他懂得太會算賬也不行,該燒錢的時候要燒錢,太保守會錯失大成的機會;投資拉手網讓他懂得全然冒進不行,得有節奏,太冒進也會失敗。以及一個公司不能只低頭髮展,要擡頭市場格局,在恰當的時機引入BAT會事半功倍。

被誤解的風口製造者

朱嘯虎1974年出生於上海,父親是數學家朱德明。高中時期,朱嘯虎曾得過上海市高中數學競賽一等獎、全國高中數學聯賽一等獎和美國數學邀請賽一等獎。

出於叛逆,朱嘯虎大學並沒有選擇數學專業。彼時,諾基亞和思科正值風頭,通信工程是最有前景的專業,和許多人一樣,朱嘯虎選擇了通信工程專業。最終,朱嘯虎被保送進了上海交大。

大四,朱嘯虎去思科和諾基亞面試,才意識到工程師的職業規劃一眼看到頭,很枯燥,所以放棄了成爲一名工程師的想法。朱嘯虎沒有馬上參加工作,又去了復旦大學國際經濟系學習,三年後畢業,畢業後朱嘯虎去了麥肯錫做諮詢顧問。

做諮詢,需要在短時間內概括出一個公司或一個新行業的情況,發現問題並制定策略,讓他可以迅速地瞭解一個新行業的關鍵點。成爲投資人後,朱嘯虎保留了這個習慣,往往直奔問題核心,絕無廢話。

時至今日,還能從朱嘯虎身上看到這一面,邏輯嚴謹,極其簡潔,對瑣碎的問題興趣不大。曾記者問他小時候有過什麼夢想,他反問,這跟現在有什麼關係?他會花時間想、分析,到底什麼是大的機會。如果創業者去見朱嘯虎,會面時間超過30分鐘,說明拿到投資的可能性很大。他談項目非常快,話不多,問的問題也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在聽。

朱嘯虎是移動互聯網時代最爲成功的投資人之一,他被視爲風口製造者,不管是早期的出行領域,還是共享單車、共享充電寶、社區團購、拉麪、最近的web3.0,朱嘯虎的觀點和看法,都會被放在新聞標題中廣爲傳播。

但他本人並不相信風口,甚至警惕風口,“大家在外面講的風口,基本上都是假的風口”,“什麼是風口,我覺得風口真的很難預測,只要能預測的風口都不是風口”。

今日資本創始人徐新曾評價朱嘯虎,不僅給被投企業站臺,搖旗吶喊,還要和競爭對手拉戰。這恰是朱嘯虎有爭議的地方,但他早就深諳此道,於他人是爭議,於自己是便利,不僅不收斂,還發揚光大。朱嘯虎早年說過,“大風起於清萍之末,任何一個大的風口,起點都是非常不起眼的。在一篇青草地裡,也許有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它以後是能長成參天大樹的。”

這是朱嘯虎用的非常規的方法,當被投公司需要站臺時,他會短時間密集接受採訪,發表看似狂妄但非常易於傳播的言論,大部分時候他都能如願掌握輿論的話語權,他的投資標的也被推至風口,資本迅速向他預想的那般聚攏靠近至該領域,屢試不爽。

在很多人看來,朱嘯虎是有賭性的,投資了很多燒錢項目,而在朱嘯虎接觸的創業公司和LP看來,他卻是一個非常謹慎保守、有着數據信仰、注重經濟模型的人。元禾辰坤合夥人王吉鵬還記得第一次見朱嘯虎是2008年,那時朱嘯虎加入金沙江創投剛一年,是一個比較靦腆的投資人,而且酒量一般,喝一杯就睡了。

哪面纔是朱嘯虎?兩面都是,一面朱嘯虎做研究看數據模型,只要他認定有機會,另一面朱嘯虎便化身爲公衆眼中的KOL,或懟人、或搖旗吶喊,告訴別人自己投的就是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