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類頻繁擱淺的季節 有什麼是我們需要知道的

2015年12月,337頭塞鯨死於智利峽灣,成爲該物種有史以來最大的擱淺事件。2016年2月,29頭抹香鯨分別擱淺在德國、荷蘭、英國東部和法國北部海岸,打破了該物種在北海擱淺的記錄。2017年2月,超過400頭領航鯨擱淺於新西蘭南島西北部。儘管數百名當地居民發起大規模的民間救援行動,但仍有超過300頭鯨最終死亡。

11月26日在新西蘭南島北部海岸線擱淺的145頭領航鯨全部死亡

今年11月22日至11月29日的一週裡,新西蘭已經出現5次鯨類擱淺事件。其中,規模最大的一場發生在南島南端斯圖爾特島的梅森灣,主角是145頭領航鯨。據發現者之一,碰巧在當地徒步的旅遊博主莉茲·卡爾森稱,羣鯨海灘上呻吟、彼此呼喚,十分悽慘。由於救援難度過大,環保部門不得不對所有幸存的領航鯨實施安樂死。通過電話請求救援,並目睹救援全過程的她,感慨說,這是自己“一生中度過的最糟糕的一夜”。新西蘭近年平均每年發生鯨魚擱淺事件約85起,多數情況下,是單條鯨因疾病、受傷或飢餓所導致。它們可能處於生命的最後階段,或者已經死在離岸不遠的淺海集體性的鯨魚擱淺很難歸因,圍繞着這一未解之謎,科學家曾陸續提出過很多概念與假設,如受激失常、船體塗料中毒、近岸攝食、太陽粒子干擾、死本能等等。其中,最讓人信服的理論指向全球暖化,尤其是海洋暖化造成的影響,新西蘭海洋保育部門在迴應最近發生的這5次鯨魚擱淺事件時,亦表達了同樣的觀點。新西蘭梅西大學的海洋哺乳動物學家凱倫·史托克因在不久前接受法新社採訪時稱,新西蘭的夏季雖然剛剛來臨,但眼下的海洋溫度已經遠高於同期海洋溫度的平均值。隨着海水溫度的升高,鯨羣捕食範圍發生變化,讓它們不得不前往不熟悉的海域進行捕食,導致大規模擱淺變得密集。她同時指出,我們現在看到的現象極有可能是後續一系列連鎖反應的開端。

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地球引力場改變,會造成海洋生物棲息地的移轉,繼而導致鯨魚捕食範圍的改變,這是不爭的事實,然而,擱淺事件的出現,往往涉及鯨魚回聲系統失靈、淺海巡遊等多個因素,絕非單方面原因導致。

鯨魚靠回聲定位來尋食避敵,它們通過口腔或鼻腔,把從喉部產生的超聲波發射出去,藉助於陸地的聲音反射測定物體及海岸的位置。而淺海區域常見的柔軟的沙質海牀,會造成信號衰減、回聲測位功能受干擾,以致鯨羣迷失方向,繼而身處絕境。同樣的情況還會在領頭鯨魚生病,鯨羣受到人造聲納干擾,或被捕獵者追趕時發生。

新西蘭南島北端的送別角,是著名的鯨墓地之一

鯨的擱淺地點反而相對恆定。北海中部的多格爾淺灘,智利的塞羅巴雷納峽灣,新西蘭的查塔姆羣島都是著名的鯨魚墓場,三者的共同點在於,都有着突出的岬角和平緩的海灘。在向岸風(onshore wind)和洋流作用下,鯨更容易進入海浪衝擊形成的水域,從而被推上海岸。自1840年以來,新西蘭有文獻記載的5000次擱淺事件中,規模最大的一次發生在一個世紀前的查塔姆羣島。當時有1000頭鯨魚上岸。

有意思的是,在智利的塞羅巴雷納峽灣,考古學家發現了40多隻六百萬至九百萬年前擱淺的鯨魚骨骼化石。或許我們有必要從另外一個角度,對近年擱淺率變高的真實性稍稍表示一下懷疑——當信息交流更廣泛快捷的時候,擱淺事件被目擊和報道的頻率也在增加。

位於新西蘭南島北端、遊客集中的尼爾森小鎮,也是一個常跟鯨魚擱淺一起出現的新聞熱詞。小鎮西側約150公里處的送別角(Farewell Split),過去的十年間,每年都有領航鯨社羣造訪。當地人認爲,送別角特殊的岬島地貌,使之成爲一個完美的捕鯨器。在海灘上,有巨大的沙鉤迎面而來,海灣很淺,一旦有深海鯨類進入,想要弄清楚哪條路是出路是非常困難的。

去年2月,超過400長鰭領航鯨集體擱淺在送別角的海灘上,其中,約有100頭領航鯨在當地海洋保育團體的施救活動中被遣送回海洋。人們無法知道,之中又有多少頭獲救的領航鯨能夠真正逃出死神魔掌。對於這些習慣在深水中游泳的動物們來說,重返海洋的過程中,同樣有很大可能性發生二次擱淺。夜幕的降臨,會使它們的行跡變得更難被追蹤。

住在送別角附近的居民參與搶救擱淺的領航鯨

大規模擱淺幾乎總是發生在深海鯨類的身上。除了最常見的長鰭和短鰭領航鯨之外,僞虎鯨、劍吻鯨、抹香鯨亦是受害者。這是一個有統計規律性的現象。原因或許可以歸結爲如下兩方面:一方面因爲深海鯨類相對淺海鯨類對於海岸線的地理特徵更陌生,另一方面在於,深海鯨類的社羣性更強,內部關係更爲緊密,會有數百個社羣成員一起嬉戲、旅行、打獵的情況。當社羣中的個別成員因回聲測位功能受到干擾而陷入絕境時,個體發出的求救信號將引來社羣性的互助行爲,導致集體擱淺的慘況發生。同樣的,領頭鯨魚如果生了病或者判斷失誤,也會帶領整個團隊走向滅亡。

在英國班戈大學海洋科學研究院擔任教職的彼得·伊文思,曾經談起自己在威爾士泰非河口目睹到的一起海豚擱淺事件。擱淺的兩頭海豚均爲短吻真海豚,其中一隻在發現時已經進入彌留之際,很快死亡。隨後的解剖結果顯示,它患有嚴重的肺部寄生蟲感染,影響了呼吸。而另一頭海豚在獲救救重返海洋之前,似乎是有意留在海灘上陪伴着垂死的同伴,不斷吹響口哨,試圖與前者對話。伊文思認爲,海豚和鯨魚之間緊密的社羣關係,是活體擱淺的罪魁禍首之一。

人工聲納與鯨魚擱淺之間的聯繫,在1996年首次被學界提出,四年後得到證實。1996年五月,北約在希臘近海舉行大規模軍事演習期間,導致14頭劍吻鯨在希臘海岸擱淺。2002年三月,另一羣劍吻鯨在巴哈馬羣島擱淺,與美軍在附近海域進行新型聲納實驗的時間高度吻合。研究人員在對部分死鯨進行屍檢時,在這些動物的內耳周圍、大腦、頭骨等多處發現出血,證明它們生前曾受到聽覺創傷並出現減壓症的症狀。

聲納會干擾鯨魚體內的氣體管理能力,從而影響潛水和浮上水面的安全性,造成減壓症。所以說,極有可能,這些鯨魚在擱淺之前已死於大海

除了軍用聲納之外,油氣勘探過程中使用的氣槍,以及人類從事水下活動,尤其是爆破工程帶來的聲音污染,都會對鯨類的聽覺系統造成損傷。有科學家稱,即使是低水平的聲納也會使鯨類感到痛苦,迫使它們逃到不熟悉的地方,埋下死亡的種子。

在德國北部海岸擱淺的一頭身長13米的抹香鯨,研究人員在它的胃裡發現了一塊70釐米長的汽車配件。Jeroen Hoekendijk 圖

生活垃圾污染以及化學制品導致海洋污染面積逐年擴大,已不再是新鮮事。在過去,我們的關注點可能主要集中在微型塑料顆粒對於小型海洋生物的毀滅性影響上,然而在最近一年裡,我們聽到更多的是以抹香鯨爲主角的悲傷故事——這些擁有地球上所有生物中最大的大腦的海洋哺乳動物,似乎用不了多久便會成爲海洋污染最慘烈的犧牲品。

今年年初,29頭抹香鯨擱淺在德國北部海岸擱淺,科學家們在它們的胃裡找到了各種規格的塑料製品,其中最驚人的,是一塊70釐米長的汽車配件。上個月,一頭身長9.5米的抹香鯨在印度尼西亞蘇拉威西島的潛水勝地擱淺,之後解剖結果同樣讓人感到震撼——來自WWF世界自然基金會和瓦卡託比國家公園海洋保護學會的研究人員,在這頭抹香鯨的胃裡清掃出總重爲5.9公斤的塑料垃圾,包括115個塑料杯、4個塑料瓶、25個塑料袋、2只人字拖、1個尼龍袋和1000多塊屬性不明的塑料碎片。

可以預見的是,類似這樣的事件在未來還會繼續出現,在更廣闊的區域裡,以更頻繁的週期出現。這也是橫亙海洋動物保護主義者面前的最大的難題。不像軍用聲納、海底勘探、船舶或其他水上機械,海洋污染對於鯨類生存乃至海洋生物鏈完整性的威脅性更大,更難以追責或通過法律程序介入保護。讓人感到難過的是,在這一方面,研究人員手中沒有多少數據可供參考,深海鯨類的生死依然是個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