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葛

散文

我愛九重葛在烈日下怒放的樣子,花瓣那樣重重堆疊,恣意盛開,眼裡沒有別人,那種只要獨領風騷,豔冠羣芳的霸氣,讓人懾服,桃紅色最美,把天空都照亮了。

九重葛原產於熱帶美洲,爲常綠木質藤本或灌木,莖上具有彎刺,並密生絨毛,花期很長,溫暖地區可長年開花,今年陽光那樣好,滿城盡是九重葛,出門俱是看花人。

我凝望這盛開的豔紅,想起了她。

那年,學校史無前例的爲國三畢業生辦了舞會,學生可以報名上臺表演,也可以自由打扮、穿搭,做最出色的自己,連導師們都興奮得采買新衣,要在舞會上收起嚴肅刻板的既定印象,與孩子們同歡。

下午5點半,校園的喧譁裡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歡欣,6點舞會開始,校長簡單致詞後,表演開始,她一身大紅洋裝開場,巨星般揮灑歌藝、唱跳,嘹亮的嗓音,在活動中心揚了開來,全場響起如雷掌聲。

然後,同學們紛紛跳起舞來,她在臺上一臉燦笑 ,15歲的青春像火般燃燒,九重葛一樣的爛漫天際。導師我也跟着打拍子,跟着導生們盡情唱跳,她是我的學生AA。

AA常在週記上訴說她的夢想,成爲藝人是她從小的願望。她有阿美族特有的白皙皮膚,濃眉大眼、渾厚嗓音,功課過得去,熱情活潑,在班上像發光體,散發星辰般耀眼的光芒。

畢業典禮前夕,她和閨蜜騎車去買禮物要送導師我,卻因要閃公車,擦撞水泥護欄腳掌骨折,上了石膏。我去家裡探視她,她的大眼睛裝滿笑意說:「一定要買禮物送老師,老師對我們這麼好。」

裝滿笑意的大眼睛啊,一年後半閉着,一臉黯黑,口不能言。我的眼睛起霧下雨,因爲生命的光將要耗盡。

那天留職停薪在家育嬰的我,正在午後的暖陽裡清洗奶瓶,還輕輕哼着兒歌,卻接到晴天霹靂的電話:「老師,我是EE啦,AA在榮總洗胃,妳趕快過來!」

我將懷裡的孩子託給鄰居照顧,搭計程車飛奔到醫院,她的大眼睛半閉着,我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的說加油,加油,加油!

「妳不是要站上舞臺唱歌嗎?妳趕快好起來,老師要追星,要當妳的頭號粉絲!」

她有了反應,半閉的眼簾滴下淚水,卻不能再許自己一個有夢的未來。

隔天EE打電話來說AA走了,雖然經過急救一度恢復肝臟、腎臟功能,但最後還是因爲肺部纖維化,無法呼吸而離世。

EE說AA高一時認識了大她十幾歲的男友,媽媽極力反對,母女因此決裂,想不到卻發現男友劈腿,一直都在欺騙她,二人劇烈爭吵,愛恨分明的她,喝下劇毒農藥。

我的思維一片空白,茫然掛掉電話,那年她在舞臺上高歌的樣子,不斷在我腦海縈繞,大紅洋裝旋轉翻飛,原是璀璨繽紛的16歲化爲一縷輕煙,嫋嫋飄向不可知的虛無縹緲處。

許多年了,當我擡頭仰看枝頭上九重葛濃烈的色彩就想起AA,她像九重葛般性喜高溫,熱情美麗,卻只是剎那的豔麗,短暫的絢爛;她是不是應該學習九重葛那樣有韌性,耐於修剪,可以長年花開燦爛?生命只要存在,自會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