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家族何以成爲千古第一家族?
縱觀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統治,改朝換代乃是常事。“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在王朝顛覆之際,攻入都城的軍隊對於舊朝突出性官員、士族的屠殺幾乎無可避免,這樣有利於較快速地樹立新秩序並且殺雞儆猴用以立威,當然對於舊統治集團的大部分官員是持安撫拉攏態度的。
然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待新朝確立並開始穩固,大刀闊斧地對於舊有利益集團的清算便開始了,特別是那些與前皇室家族有重要牽扯的貴族們,對其滅門或流放已成基操。
由於歷朝歷代的貴族公卿們都與執政者高度綁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王朝傾覆之時很難保全自身。即使沒有經歷王朝顛覆,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駕崩新皇登基以後,打破原有勢力格局培植新的權力系統也是常事。
早在戰國時期,孟子便有云: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因此,中國雖歷史悠久,卻很難出現像歐洲貴族那般長久享有高級社會經濟地位的大家族。唯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在中華兩千封建王朝中屹立不倒的孔氏家族。
(一)董仲舒獨尊儒術
春秋時期,社會秩序已經逐漸趨向崩解,周王室衰微而諸侯勢大,那是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卻也是無數仁人志士求學問道,對制度、人性、科學、自然上下求索的時代。
各種思想學說的探索與碰撞在列國伐交頻頻的戰國時代達到了高潮,在即將崩塌的舊世界焦土之上,百家爭鳴帶來了新時代的曙光。彼時的世界,東方的百家爭鳴與西方的軸心時代交相輝映,那是真正的人類羣星閃耀時。
西漢初年,隨着國家從割裂走向統一,在終於結束了多年的紛亂重歸統一之後,統治者推崇黃老之術,採取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策略,經濟得到了很大的發展,百姓得以安居樂業,這段時間,史稱文景之治。
民衆需要教化、國家需要構建國族認同、帝國需要領導性的思想文化以統馭萬民,而彼時儒學正在這種經濟昌盛文化繁榮的環境中得到了很好的發展。
當時的很多知識分子都崇尚儒學,到了漢武帝時期,董仲舒提出“春秋大一統”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強調以儒家思想作爲治國的理念武器。於是,受到了帝王青睞的儒家,在衆多學派中脫穎而出,一直繁盛至今。
自此,百家爭鳴、各種思潮相互批駁、汲取衆長的學界盛況已然成爲過去,百家學說逐漸式微,而儒學成了正統思想,研究四書五經的經學也成了顯學,如果說百家爭鳴是滿天星斗的學說思想繁盛時代,那麼當漢代儒家一躍成爲百家之首至此後的兩千年以來,便是月明星稀了。
(二)衍聖公——封建禮教的吉祥物、鞏固王權的傀儡
早在春秋戰國,儒家已經是一門顯學,而到了漢高祖時期,天下重歸一統後,儒學的地位便開始一路躍升。
公元前195年,高祖劉邦經過魯國,以隆重的太牢之禮祭祀孔子,由此便開啓了歷代帝王祭孔的先河。
作爲孔子嫡系後裔的孔氏一族自然也受到了官方的尊重和禮遇。劉邦封孔子的第8世孫孔騰爲奉祀君,自此孔子嫡系長孫便有世襲的爵位,之後的千年時間裡,封號屢經變化,直至1055年(宋至和二年)改封爲衍聖公,曾一度改爲奉聖公,後又改回衍聖公,自此沿襲直到民國。
從春秋戰國時期孔子推廣私學開始,“學而優則仕”的理念便一直爲人所推崇,而作爲被文人所尊奉的“大成至聖先師”的嫡系後人,“衍聖公”自然也成了文官仕人們擁護的對象,加之知識分子作爲封建王朝的社會中堅力量,孔子的影響也被他們輻射到了中上層。
隨着各個朝代對於統治民衆思想的進一步需求、以及新王朝建立後新政權對於自身法統的急切需要,孔子及儒家的地位越來越高,孔氏家族也自然成了帝王拉攏的對象。
然後,在儒家地位的穩步擡高,卻是以統治階級對於儒家思想的一步步異化作爲代價。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在歷代統治階級爲孔氏一族重重加冕的同時,家族的位高權重必然伴隨着與統治階級的高度綁定,而越是高居廟堂,或許離人民就越遠。
而作爲要代表整個孔氏家族門面和利益、孔子儒學代言人、統治階級直接溝通的“衍聖公”,自然也要對官場有所瞭解懂得審時度勢爲家族爭取最大利益的人,或者說,帝王選了誰,誰纔是孔子嫡系後裔的優秀代表。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孔氏家族
在歷代統治階級中有着如此之高聲望地位的孔氏家族,其家族的延續性在整個中華民族乃至世界都是罕見的,連戰火也未曾將其打亂。
作爲一個國家歷代王朝的尊貴家族,孔氏對於王朝更迭的感知是非常敏銳的,總是能夠巧妙地在亂世中保全家族,靠的不僅是先祖孔夫子的庇佑,更有家族審時度勢的智慧。
公元12世紀宋金元三朝並起紛爭之時,更是出現了宋、金、元政權各擁“衍聖公”的荒誕局面,一在衢州、一在開封、一在曲阜。
北宋後期,女真族南下,孔端友隨高宗南遷,居於浙江衢州,此爲南宗;與此同時,劉豫建立的僞齊政權封孔端友的侄子孔璠爲衍聖公,但不久政權即被女真族推翻,金熙宗重又封孔璠爲衍聖公,此爲北宗,由此,開啓了南北二宗並立的局面。
“皇帝對我不重要,但帝制的存在對我很重要。”只要封建制度存在,那它就永遠需要儒家爲其統治地位的穩固背書。
統治者們在中華大地上相互廝殺、輪流坐莊,流動的是王朝的更迭,不變的是對底層的統治。而孔氏家族,則永遠作爲皇權的擁躉被各路勢力競相拉攏,可以說,江山可能會易主,但“衍聖公”將永遠高坐在廟堂之上。
自高祖冊封孔氏後人直至1935年孔子第76代孔德成被民國政府任命爲大成至聖先師奉祀官,孔氏家族歷經兩千多年的官方禮遇,極盡哀榮。
從古至今,其自然也累積了龐大的家族資產、深厚的文化底蘊。其居住的衍聖公府(今稱孔府),是全國僅次於明清皇宮的最大府邸,佔地240畝。也是我國現存的規模最大、建築最豪華的府邸。
孔氏家族享受着歷代帝王封爵賜禮、到了明朝甚至享有免賦稅、免徭役的特權。他們世代累積的財富、享有的良田,必然是底層勞動人民血汗所耕種,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
身處孔府腳下的佃農們,恐怕是對於儒家思想感受最單薄的人,高樓之下,卻是陽光難以惠澤。
(三)救出孔夫子
1935年,民國政府取消衍聖公稱號,改封爲大成至聖先師奉祀官, 孔子第77代孫,襲封31代衍聖公孔德成,伴隨着民國的覆滅,也成了末代衍聖公。正如那句話所說————大清早就亡了!“衍聖公”這一制度作爲舊時代的陪葬品消失於歷史長河之中。
孔祥楷是中國歷史上最後一位南宗奉祀官,1983年入黨,1961年參加工作,衢是州孔氏南宗家廟管理委員會主任。在修繕位處浙江衢州的孔子南宗家廟時,對於如何題寫孔子的牌位,有人建議仍然按照舊例寫成:“大成至聖先師之神位”。
但孔祥楷卻拒絕了:“夫子說‘祭神如神在’,可見孔夫子並不認爲有‘神’,連孔夫子都不認爲有神,那他自己會是神麼?所以,此處牌位不應寫‘神’字。”
我想,這一次,孔夫子——那個曾經爲了治國安民的理念遊走各國的行者、那位踐行“有教無類”的君子、那個高呼“泰山其頹乎?樑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的終生理想主義者,正在一步步擺脫政治禁錮,真正走下神壇、迴歸民間。
就像“砸爛孔家店”之後還有一句“救出孔夫子”一樣,我們批判儒教的意義在於,要將其中三綱五常等的封建思想駁倒。
至於儒學,就像一個人無法揪着自己的頭髮將自己提離地面一樣,在一些人眼裡,儒學思想或許是禁錮我們奔向星辰大海的地心引力,但同時,它也是讓我們能夠腳踏實地、研究萬物自然規律的力量託舉。
霍金提出的人存原理中說:我們之所以看到的宇宙是這個樣子,是因爲如果它不是這樣的話,我們就不會在這裡去觀察它。
當我們此刻以後來人的視角去回望某一個歷史座標時,批駁的話應當謹慎再謹慎,思辨再思辨,因爲,正是過去的歷史決策造就了今日我們的思維與存在。
已行之事無法更改,作爲後繼者,我們唯有在傳承先輩偉大精神的同時拋下那些糟粕,才能更好地向未來進發。
作者:成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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