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特朗普還有什麼招?

大選日臨近,美國不少州已經開始提前投票和郵寄投票。

在選舉的衝刺階段,雖然各種民調起起伏伏,莫衷一是,但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躺贏”的野望算是徹底破滅了,他對民主黨候選人哈里斯的優勢已基本喪失。在這種情況下,共和黨的競選機器還有哪些招數可供一搏呢?

美國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

舉其犖犖大者,大概還有下面幾招:

負面宣傳

第一招是負面宣傳(negative campaign)。針對政敵的負面宣傳,在歷屆大選中最常見,通常也最有效。一般認爲,美國選民的投票動力來自兩方面——要麼是恐懼,要麼是快感。負面宣傳這一招,如果使用得當,既會增加選民對其對手的厭惡或恐懼,還能拉高自身的好感度。

從前面兩次大選看,特朗普團隊可謂尤擅此道,成效顯著。尤其是2016年大選,他直接了當地將“腐敗”二字扣在希拉里頭上,反覆掰扯其丈夫出軌的舊事,質疑其作爲女性治理國家的能力。這種離經叛道的無底線攻擊在當時點燃了其競選熱度,最終將其送進了白宮。

這一次,民主黨方面臨陣換將,一度將共和黨殺了個措手不及。但兩個多月過去,隨着“哈里斯熱度”逐漸平復,特朗普團隊圍繞現任副總統的攻擊策略也已經形成。簡單說,他有三手牌。

第一手是通脹牌。

拜登政府執政三年多,大半時間都爲近四十年來最兇猛的通貨膨脹所困。所有民調都顯示,選民最關注的還是經濟議題。拜登方面一直試圖以數據證明其經濟政策的正確,但對許多選民來說,數據毫無意義,他們只關心柴米油鹽不是不又雙叒叕漲價了;當他鼓吹增長率,他們想的只是購買力。

特朗普團隊很快鎖定通脹問題作爲攻擊的點,鋪天蓋地的競選廣告羅列超市物價的飆升,進而指責拜登/哈里斯經濟學致使民不聊生。這一招有明顯的效果。雖說哈里斯不是拜登,其團隊也承諾“改變”,但數據顯示,選民並不買賬,在他們看來,哈里斯的政策平臺跟拜登的並無太多不同。對經濟現狀感到不滿的選民多數支持特朗普,而不是哈里斯。

不過,和通脹相比,特朗普本人似乎對另一手牌更感興趣,也就是移民牌。明明是經濟主題的競選集會,他也能說着說着就開始大談移民問題。而這一領域確實也是他的統治區。2016年選戰中,他以一句“沒人比我更會造牆”(Nobody builds walls better than me)凝聚了大批反移民的保守選民,最終險勝希拉里。

特朗普下臺後,拜登基於民主黨的傳統立場,採取相對寬鬆的移民政策。一時間,非法入境美國(多數從南部邊境進入)的人數劇增。據統計,在拜登任內,有近1000萬人次非法進入美國,這些任有些拿到了臨時居留證,有些被暫時安置在邊境附近,有些則被遣返。非法入境的移民拿到臨時居留證後,被分散安置到美國各地。一些共和黨執政的紅州拒絕接收,比如德州就直接將人運往藍州“卸貨”,導致諸多的社會問題,一些移民犯罪案件影響尤其惡劣。民調顯示,移民問題是僅次於經濟的,美國選民最關注的議題之一。甚至一些原本傾向於民主黨的選民,也因爲不滿該黨的移民政策,而重新考慮自己的選擇。

特朗普自認爲“2016年贏在邊界問題上”,2024年還能再贏一次。爲此,他一邊輸出恐懼,一邊承諾救贖——攻擊民主黨的移民政策導致“殺人犯、強姦犯、流氓、毒販、惡棍和邪惡黑幫的入侵”、國將不國, 聲稱一旦當選,將堅決捍衛美國社會安寧,將非法移民統統趕出去。

最後就是“極左”牌,也就是將哈里斯渲染成極端自由派人物,用特朗普的話來說,比著名的左翼參議員桑德斯還要左,是“一個極左翼瘋子”。爲此,其競選機器不惜重金投放廣告,反覆轟炸。爲了勸退還不太瞭解哈里斯的中間選民,共和黨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MAGA Inc光是在搖擺州就花了一個億給民主黨候選人扣帽子,指控“自由派的哈里斯讓兇手逍遙法外”等等。

在之前的專欄裡,我們提到過,選舉信息傳遞之爭會是本階段美國選戰的重點。特朗普團隊在這方面堪稱經驗老道,甚至有評論認爲,特朗普只要咬緊“通脹”和“移民”兩個話題,就能贏得選舉。問題是,特朗普總是跑偏,比如在抨擊哈里斯的主張時忍不住要花更多時間去攻擊她的膚色、智力和背景。這樣做,當然能博取鐵粉支持者的歡呼,但卻難以爲他開拓新的票源,甚至還會損害相關負面宣傳的效力,引起中間選民,尤其是女性選民的側目。

此外,即使是他打得得心應手的移民牌也有侷限性。一則今年5月拜登發佈政令,限定越境進入美國的不得超過5000人/天,否則將暫時關閉邊境。此後,南部邊境的非法移民潮已大幅退減。二則哈里斯團隊正面應戰,每次競選演講必談邊境安全,同時抓住特朗普今年2月授意否決強化邊境安全法案一事,斥責後者爲政治私利故意拖延移民問題的解決。哈里斯還高調訪問邊境地區,凸顯出她在移民問題上強硬而又務實的立場。

圖爲哈里斯和拜登

政策牛肉

第二招是用“政策牛肉”來爭取重點選民羣體。特朗普很清楚,他的基本盤至多佔到選民的四成,要想贏得選舉,他必須再爭取一批選民。一個常見的辦法就是派送政策牛肉,也就是做出各種動人的花式政策承諾,至於能不能兌現,當選後再說不遲。

據不完全統計,特朗普團隊近兩個月來推出的政策牛肉有20多項。有些頗爲具體,例如:進一步降低企業所得稅——從目前的25%下降到21%;免除餐飲業小費稅;免除社保收入稅,取消拜登“2032年72%的新車爲電動汽車”的目標;上任第一天就啓動史上最大規模驅逐非法移民行動。有些則只是口號式的許諾,例如終結通貨膨脹,結束俄烏戰爭,防止第三次世界大戰,等等。

前一類政策牛肉有很強的針對性。例如免除社保收入稅收,對7800萬領取社保基金的老年人來說,就頗有吸引力。60歲以上的老年選民,歷來是美國投票比例最高的選民羣體。四年前,拜登在這一羣體中的支持率大幅領先特朗普;現在換上年輕的哈里斯,在爭取這部分選民時就有些吃力。特朗普瞅準這一點,從關係老年選民切身利益的社保收入稅入手,不可謂不精明。

再如免除小費稅。美國大量拉丁裔選民從事服務行業,小費是他們重要的經濟來源。民調顯示,近年來民主黨在拉丁裔羣體中的支持度明顯下降,這讓特朗普團隊看到了“撬牆角”的希望,免除小費稅,顯然就是爲了拉攏這一羣體而定製的政策牛肉。

不過,就像前面說的,“政策牛肉”很常見,歷屆大選都有。選民們見多了,多少都有了免疫力,並不至於就當真了。所以這一招能在多大程度上變現,給特朗普帶來選票,還很難說。何況民主黨的哈里斯也沒閒着,也在不失時機地端出自己的政策牛肉,甚至跟了特朗普一手,宣佈一旦當選,將不再對小費徵稅。

遊戲規則

第三招是改變選舉的遊戲規則。這也是共和黨慣用的一招。

美國實行“選舉人團”的選舉制度。候選人只要獲得全國538張選舉人票中的270張,即當選總統。各州的選舉人數量大致與其人口規模一致,通常同一個州的選舉人都會把票投給在該州獲得多數選票的候選人,也就是所謂的“勝者通吃”。

不過,也有兩個州不實行“勝者通吃”,內布拉斯加是其中之一。由於該州傳統上是穩定的紅州,所有的選區都會選擇共和黨候選人,所以來並沒有因爲遊戲規則不同而帶來什麼問題。但近年來,情況發生了變化,該州第二選區已經數次選擇了民主黨候選人。如果今年大選,他們還是選擇民主黨,那麼就可能出現這樣一種情況:民主黨在贏得中西部三個關鍵搖擺州(即密執安、威斯康星和賓夕法尼亞)後,獲得269張選舉人票,與共和黨持平。這時,如果內州第二選區的選舉人票投給哈里斯,那麼後者就會以270票當選。所以對特朗普來說,這一票可謂生死攸關。爲此,共和黨一直在該州參院力推“勝者通吃”法案,試圖改變遊戲規則。法案最後雖然以一票之差沒有通過,但也足以說明遊戲規則對選舉結果影響之大。

特朗普團隊還推動一些州改變選票的計票手段,如佐治亞州宣佈放棄電子計票,全部改爲人工計票;還在一些重新審覈已登記選民資料,剔除無法實際證明身份或地址的選民。

值得一提的是,共和黨還曾在國會呼籲通過法案,要求選民在聯邦選舉中登記投票時出示身份證明。但實際上,在美國沒有公民身份而參加投票的人極少。以俄勒岡州爲例,全州有300萬登記選民,這些年仔細篩查下來,曾經投票但未能確認公民身份的只有9人。

共和黨推動的這些措施,未必都能通過。但其每一次造勢宣傳,比如特朗普每一次指責民主黨“企圖讓他們(非法移民)投票”,都會進一步激發其支持者的投票意願。

特朗普每一次指責民主黨“企圖讓他們(非法移民)投票”,都會進一步激發其支持者的投票意願

“神選之人”

最後一招,可能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讓特朗普做特朗普”(Let Trump Be Trump)。美國選舉史上很少出現像共和黨這種情況:其選民與其說是支持該黨的政策、主張、價值觀,不如說是支持作爲該黨候選人的特朗普這個人。

2016年以來,特朗普逐漸取得了對共和黨的絕對控制權。過程雖然談不上一帆風順,黨內高層有不少人對他的品行作風不以爲然,甚至公開決裂的,但這些人要麼邊緣化要麼乾脆退出了共和黨體制。也曾有人追求“沒有特朗普的特朗普主義”(Trumpism without Trump),既希望保持特朗普對選民的吸引力,又規避其離經叛道所帶來的風險。但事實證明,這也行不通。選票上如果沒有“特朗普”這個選項,共和黨的表現就總是不盡人意;黨內的模仿者(如佛州州長德桑蒂斯)再怎麼費盡心思,在本尊面前也不堪一擊。

2016年當特朗普“爆冷”勝出時,很少有人能預見這位前地產大亨、脫口秀主持人與廣大白人藍領和鄉村選民之間的紐帶會如此牢固——以至於無論媒體怎樣揭發他腐敗無能,也不管陪審團是不是判他有罪,他們都毫不動搖地選他。對這些支持者來說,“特朗普是特朗普”(Trump is Trump)就足夠了。

和建制派政客不同,特朗普似乎有着讓政治“下沉”到草根的獨特能力,他的競選集會往往瀰漫着狂熱的氛圍。勞工基層,尤其是白人藍領的憤懣和不滿在他那裡得到排解和宣泄,他們不介意他言辭粗鄙刻薄尖酸,甚至於還從中獲得某種離經叛道的歸屬感和快感。對這些鐵桿支持者,特朗普曾著名地宣稱:“我是你們的鬥士。我是你們的正義。對於那些被冤屈被背叛的,我是你們的復仇。”正如一些敏銳的觀察者指出的,特朗普的集會提供的不是事實和邏輯,而是情緒價值。

值得一提的是,近幾個月來,特朗普人設中“神選之人”(the chosen one)的色彩日益濃重。雖然從來不去教堂,特朗普卻一直樂於扮演“神選之人”。今年初,他在社交媒體上宣稱“上帝創造特朗普”,以爲“萬民之牧”;7月和9月兩次遭遇暗殺未遂後,又順勢把自己的大難不死歸於“上帝的眷顧和護佑”。這樣的話術對於虔誠的基督徒尤其有吸引力。據統計,在主導美國教會的福音派中,多達三分之二的教衆選民支持特朗普。許多人相信,是上帝讓特朗普不死,好讓他揭露建制派政治的罪惡。而既然是“神選之人”,也就不必接受世俗規矩的禁錮。

在選舉的衝刺階段,特朗普上述特質愈發顯示出排除一切異議、凝聚萬衆一心的效用。共和黨與他,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當然,對於共和黨來說,特朗普既是大殺器,也是大風險。畢竟,這位前總統的全國民意支持率從未超過50%,支持他的人很堅決,反對他的人同樣堅決。特朗普作爲投票發動機的功能,同樣對民主黨的選民起作用,否則將很難解釋2020年的拜登何以成爲史上獲得民選票數最多的當選總統。

8月初哈里斯接盤後,民主黨一掃低迷選情,在態勢上一度壓倒共和黨。進入9月中下旬,兩黨選情再度進入膠着階段,除個別民調外,哈里斯和特朗普的支持率差距總體都在統計誤差範圍內。從共和黨的角度看,招數還有,贏面也有,並且還不小。關鍵要看特朗普在使用這些招數時,能不能揚長避短,擴大支持面。

在選戰的最後關頭,雙方都會使出渾身解數,甚至“奧步”來影響選舉的走向。此外,之前的專欄也說到過,國內外的重大突發事件也可能改變美國大選的結果。例如最近碼頭工人大罷工、中東軍事衝突升級等等,如果拜登政府或是哈里斯本人應對不當,都會對民主黨的選情產生不利影響。

林至敏系美國瓦爾波萊索大學政治學教授;王建偉系澳門大學國際關係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