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達影視大變局,昔日行業龍頭或遭鯨吞蠶食?

11月初,一位萬達影視員工小A明顯感覺到辦公室裡的異樣。

幾位副總經理級別的部門負責人,先後“被召喚”到一間會議室裡。小A的領導,就是被叫進去的人之一,出來後,諱莫如深的表情耐人尋味。

後來,小A纔在同事們的議論中得知,那間會議室的另一側,坐着儒意影業總裁陳祉希。這位聲名遠播的美女製片人,帶隊進駐到了萬達影視。

小A有了“要變天”的預感。

事實上,這不令人意外,在7月份儒意影業母公司“中國儒意”作爲白衣騎士“馳援”萬達王健林,並以22.62億獲得上市公司萬達電影9.8%股份時,劇本可能就已經寫好了。

3個多月來,萬達影視內外都盛傳可能會被儒意影業“接管”。一位內部人士透露,由於此前儒意影業未能找到合適團隊,所以接管計劃一度暫停。該人士稱,“現在外部傳聞很多,但內部幾乎沒人知道咋回事。”

這次陳祉希直接入場“調研”,算是有了第一步實質性整合動作,也拉開了儒意影業“鯨吞蠶食”萬達影視的序幕。

(注:上市公司“萬達電影”是萬達影視母公司,旗下還有影院板塊及互動遊戲等業務,而“萬達影視”則爲影視製作團隊,全稱“萬達影視傳媒有限公司”,本文主要即指該公司。)

11月中旬,王思聰的香蕉影業僅因2.4萬元被強制執行。有網友調侃,“是不是少了個億?這太侮辱人了!”

王校長當然不會在意這點小錢,可能是跟對方有爭議,懶得給而已,仍是逍遙自在的。但他老爸,才真的有大麻煩。

7月23日,萬達電影發佈公告,宣佈間接控股股東北京萬達文化產業集團有限公司與上海儒意影視製作有限公司(即“中國儒意”全資子公司)簽訂《股權轉讓協議》,萬達文化集團將其持有的北京萬達投資有限公司49%股權轉讓予上海儒意。

簡而言之,這一交易,儒意影業支付22.62億,換來上市公司萬達電影9.8%股份。折下來,每股僅在10元左右,比起當時萬達電影每股13元多而言,算是“降價甩賣”了。

王健林之所以再賣資產,是因爲不少債務到期。據悉,萬達回收的22多億,用以支付一筆即將到期的4億美元債券。有媒體形容,這叫“拆東牆補西牆”。

除了債務,其實,王健林還有另一隱憂,其旗下商管集團(也就是萬達廣場母公司,是萬達核心業務)曾與投資者簽署對賭協議,承諾於2023年底之前完成上市(否則將高價回購投資份額),但距離年終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上市進程仍是迷霧一團,顯而易見,王健林面臨的考驗不少。此事攸關萬達命運,因而也有自媒體稱“萬達又到生死存亡關頭”,不過,與影視無關,暫且不多延展。

事實上,萬達電影上半年營收還算不錯——68.69億,淨利潤4.23億元,同比去年扭虧爲盈。當然,這得益於疫情結束的影院復甦。在這份半年報中,來自院線放映的收入約爲40.42億元,佔比超過一半;而來自影視製作發行的收入僅3.95億元——相差極其懸殊。

相比之下,儒意影業上半年營收8.04億元,雖然僅爲萬達電影一成多,但其中影視製作業務營收爲6.46億元。很顯然,刨去萬達院線的收入,萬達影視製作發行業務已經遠落後於儒意影業。

從2023年的電影投資角度,也能明顯感知到萬達影視的捉襟見肘。

暑期檔爆款黑馬《消失的她》,本是萬達影視常年合作對象陳思誠開發的項目,據知情人稱,當初劇本是先遞給了萬達影視的,但高層商討後認爲沒什麼票房前景,所以婉拒了投資。後來,這一項目反而被儒意影業參投了。

《消失的她》大爆後,萬達影視內部引爲憾事,有員工反思,是否高層欠缺市場敏感度?

不過,萬達影視倒是參與了《流浪地球2》《宇宙探索編輯部》《無價之寶》《前任4》等電影的投資,但多爲佔比較小的聯合出品。上半年主控的《倒數說愛你》體量不大,票房僅有2000多萬。因而,萬達影視在今年最重磅的主控項目,就只有12月25日上映的《三大隊》(張譯主演,陳思誠監製)。

反觀儒意影業,今年的主投主控項目較多,春節檔的《交換人生》,有近4億票房,大鵬導演的兩部電影《保你平安》《熱烈》斬獲七八億票房成績,雖然沒大爆,卻也足夠回收資金。此外,還推出備受好評的小成本文藝片《溫柔殼》。

但無論賺多賺少,從外界觀察而言,在2023年,儒意影業給外界的感知度確實更高。

萬達影視曾是行業龍頭,它在輝煌巔峰的那幾年,最爲坊間津津樂道的是“爲何力捧景甜”的傳說,至今仍是謎團。但自從2017年萬達“大瘦身”以來,不但影視板塊逐漸沒落,就連萬達自身都陷入低潮,此時,景甜也悄然脫離了萬達的“庇佑”,卻反倒打破了“幹捧不紅”的僵局,2021年憑藉一度不被看好的劇集《司藤》爆火。

不過,作爲昔日“萬達寵兒”的景甜,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她之於萬達影視,算是一個隱喻性符號。但萬達影視由盛而衰,與她倒沒什麼關聯,更多是一樁可以預見的商業性行爲。

既然是商業行爲,也就和內部管理有關。

現任萬達影視總經理,是1968年出生的尹香今,資深影視製作人,2012年創立了電視劇製作公司新媒誠品,曾出品過《刺刀英雄》《誰是真英雄》《賢妻》《絕地槍王》《正陽門下小女人》等劇集。2017年,新媒誠品被萬達電影收購,尹香今從而加入萬達,直到2020年擔任影視業務總經理。

不過,萬達影視總經理這一職位,一度是燙手山芋般的存在。從2011年至今,12年間已更換不下8任總經理。人均在職時間不超過一年半,更扯的是,有位總經理不到半個月就走了。

2011年,萬達影視早期階段,總經理爲宋歌,兩年後,離職創立摩天輪影視,之後被北京文化收購,開啓另一段風風火火的資本大戲;2013年,萬達影視進入葉寧時代。儘管葉寧是萬達老員工(2002年即加入),但萬達影視彷彿一個魔咒——他也是兩年就離開了,轉投華誼。

2016年,萬達影視總經理一職,由趙方接任,一年後也走了,跳槽華納影業;隨後來自中影集團的蔣德富掌管,但同樣是一年多後離開,去了博納影業。2018年初,蔣德富離職後,萬達影視總經理一職懸空三個多月,袁鑫匆匆就任,但僅兩週就辭職不幹了。

2018年4月,曾任職索尼影業、安樂影業等公司的姜偉接任。不過,兩年後,姜偉又離職了。

萬達影視走馬燈似的換將,在管理上是大忌,顯而易見,策略難以真正落地、夯實,更是伴隨着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也是它漸漸掉隊的內在癥結。

數任掌門人中,宋歌是開創和奠基者;葉寧任內,則迎來萬達影視的巔峰期。

2015年前後,萬達主導製作了《北京愛情故事》《滾蛋吧!腫瘤君》《尋龍訣》;那年賀歲檔,《唐人街探案》橫空出世,從此開掛了似的,萬達影視和陳思誠“宇宙深度”捆綁,接連推出續集及《誤殺》系列,一舉奠定懸疑片大廠的調性。

2018年接任的姜偉是影視行業老兵,具有國際視野,早年曾參與《臥虎藏龍》《功夫》《諜影重重3》等影片的發行工作,加入萬達時,起初職位是傳奇影業CEO,不久就以救火之姿擔任萬達影視總經理。

不過,在他不到兩年的任內,除了深度參與《誤殺》系列,其他都乏善可陳。2020年春節前匆匆離開萬達時,幾位前萬達員工都認爲是業績不達標所致。

姜偉任內,對於萬達影視最重要的一件事,莫過於併入當時的上市公司萬達電影。2019年5月,證監會併購重組審覈委員會通過萬達電影收購萬達影視的交易案。從此,萬達影視成爲上市公司的一環。

當然,這也並非姜偉功勞,而是萬達集團整體資本運作的成果。

萬達影視併入上市公司體系,是好是壞?從股價上來看,並沒有什麼好結果——合併時,萬達電影每股爲21元上下浮動,此後一路走低,到今天,4年多過去後,每股僅爲12元左右。

要知道,在2016年1月,萬達電影每股曾達到80元(拆股前每股160元左右),巔峰期市值接近1500億——而當時還主要只有院線業務。7年間,加上萬達影視,股價卻狂跌85%。

萬達影視沒有如外界所期爲萬達電影帶來助力,反而逐漸拖垮這家“院線第一股”。

儘管頻繁換帥是內在因素,但並非萬達影視沒落的唯一原因,萬達2017年整體收縮陣線以及三年疫情也是重要外因。

尹香今接手時,恰逢疫情爆發,這三年,也是她“守成”的三年。印象深刻的動作,是僅推出《唐探3》以及《誤殺2》,但都屬於過往IP的延續,幾乎沒什麼大破大立之處。

據接近萬達影視高層的人士透露,尹香今風格比較穩健、務實,不輕易出手,確實也是以守成心態居之。換句話說,就是太過保守,很多決策不夠利落,像錯過《消失的她》,就是一例。

內部人士笑稱,如果當初主投了《消失的她》,那麼,2023年萬達影視業績立馬就能完成。

和尹香今相比,同爲女性經理人的儒意影業總裁陳祉希,就屬於“風風火火闖江湖”那種人。前者保守,後者“狂野”,事實上,這似乎也是60後和80後兩代人的分野。

生於1982年的陳祉希,早年是演員,在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讀書時,就曾出演《走出藍水河》中的“一枝花”角色而小有名氣。畢業後,又參演了王志文梅婷主演電視劇《幸福還有多遠》,並與徐崢合作《大內低手》,而結識這位後來的喜劇片大導演。

不過,作爲演員的陳祉希,顯然沒有做製片的成就大。或者說,相比演技,她在商業上的觸覺可能更好。

原名陳曦的她,母親是當地成功企業家,做的是邊境貿易生意——需要極強的資源纔可以。而家境富裕這點,她從來不避諱。

剛上中戲時,陳祉希就做了一筆“大生意”——跟華納唱片簽下100首流行歌曲使用權,接入到中國移動終端,“那時大家不都玩彩鈴、給某某點首歌之類的嗎?如果你們下的彩鈴或者點的歌正好在我買的那100首歌之類,那麼好啦,我就能跟中國移動分你們的錢。”

這個業務,當時所有互聯網公司都在搞,叫做SP(移動增值服務)。不過,由於SP行業亂象橫生,幾年後就被國家限制了。

通過這項業務,年僅18歲的陳祉希一年就賺到了兩三百萬。現在想來,驚歎的不僅是她的商業頭腦,更讓人好奇的是: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是怎麼和中國移動搭上關係的?

當然,這就是她厲害的地方:善於整合資源。或者說,能夠有效利用各種資源——這纔是妥妥的資源咖嘛!

後來,回憶自己的“第一桶金”,陳祉希認爲是因爲遺傳了父母親經商的天賦。所以,2010年,陳祉希爲了不浪費“天賦”,決意轉型,專職幕後工作——雖然聲稱是因爲受不了圈內潛規則才放棄演員生涯,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裡。

2012年,30歲的陳祉希通過自己的影藝通公司大膽參與投資了徐崢執導的第一部電影《人在囧途之泰囧》,是除了光線影業之外的最大投資方。

當然,她賭贏了,《泰囧》票房大賣,一度是商業片中票房最高的,併成爲徐崢轉型導演的奠基之作。

2015年,陳祉希又打造出一個爆款項目,還是新導演處女作——大鵬自導自演的《煎餅俠》,最終以11億刷新小成本電影票房紀錄。從此,大鵬就和陳祉希捆綁在了一起。

但陳祉希並沒有繼續創業,把自己公司發展壯大,反而在當年年底加盟了剛成立不久的儒意欣欣——也就是後來的中國儒意這家港股上市公司前身。

這步棋,她又走對了。

那時,儒意欣欣剛剛進入影視業,創始人柯利明此前長期從事投資業務,與影視毫無關聯,卻在日後造就了一個影視龍頭公司。

柯利明與陳祉希同年,但其人低調,身份撲朔迷離,有的說他曾在澳洲Griffith大學風險管理學系學習,有的又說他曾獲得貨幣銀行學碩士學位,總之,畢業後,他在香港Persistent Hedge對衝基金公司工作多年。2008年,眼見在金融風暴中傾家蕩產的人,遂對金融行業心灰意冷,從小喜歡李小龍的他,重拾內心電影夢,回到北京,接手哥哥柯久明的廣告公司開始創業。

柯利明從電視劇入手,2011年開始,接連推出幾部劇集如《李春天的春天》《前妻的車站》等,隨後加碼圖書領域,收購了不少網文IP,像是《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匆匆那年》等作品。

讓他名聲大震的,也正是以知名網文IP《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改編的同名電影,執導者和徐崢一樣都是從演員轉型而來的小燕子趙薇。難怪柯利明後來與陳祉希惺惺相惜,兩人的投資路徑和邏輯都相當一致——扶持新導演。

2015年底,柯利明陳祉希“會合”,一個做董事長,一個當總經理,聯手把儒意影業推向高峰。

當年,儒意影業就和萬達影視有了合作——參投《唐人街探案》,陳祉希也在片中擔任製片人。因而,這兩家公司的緣分,很早就結下了。

此後,儒意影業又先後參與出品了《縫紉機樂隊》《動物世界》《送你一朵小紅花》《你好,李煥英》《獨行月球》等熱門電影,直到今年的這幾部,陳祉希都在其中擔任製作人角色。

儒意影業的關鍵一步,是在2020年10月,與恆大旗下恆騰網絡合並曲線上市,市值一度突破千億,此事,我們在《許家印文娛往事》這篇文章裡具體談到過。當時,柯利明在恆騰網絡中,是第三大股東,次於恆大和騰訊。

轉折點,發生在2021年中下旬,恆大暴雷,自顧不暇之際,甩賣恆騰網絡股份,柯利明斥巨資接盤,一躍成爲第一大股東,並將股票名稱成功改爲“中國儒意”,在“去恆大化”後,儒意影業成爲這家上市公司的大贏家。

因而,柯利明也就有了底氣馳援王健林,收購萬達電影的股份。當然,柯利明豪擲20多億,也不是白送王健林人情,他看重的是萬達院線資源,至於影視製作板塊,則是雞肋一般的存在了,除非——能夠幫助它重回巔峰,甚至併入自身業務。

僅比較過往成績,儘管比萬達影視總經理尹香今小14歲,但陳祉希顯然要高出對方不止一個段位。

也難怪,萬達影視內部有傳出陳祉希介入管理的消息。事實上,陳祉希就算全盤接手萬達影視,倒也綽綽有餘。

但,萬達影視終究還是姓王而非柯,即便不斷甩賣,王健林仍然是萬達電影的控股股東。

不過,在萬達電影上市公司體系內,萬達影視製作板塊,算是加分項,還是燙手山芋?從上半年財報影視製作營收僅佔比5%份額來看,不言自明。

據內部知情人士稱,不像許家印親自過問文娛項目,王健林對影視娛樂其實興趣寥寥,他從來不會參與影視項目,更沒有爲影視發佈會、首映禮站過臺。

上述人士分析認爲,從這個角度來說,儒意影業作爲二股東,陳祉希又足夠能打,接手萬達影視的管理,也不是不合理。

從目前「文娛春秋」得到的消息看,陳祉希還處於入場調研階段,並無具體接管動作。她如果要出手,做的第一件事會是什麼——是讓萬達影視重回牌桌,還是成爲儒意影業的一個附庸?

如果時間回到七八年前,萬達的影視業務,一度是以“壕”著稱,哪有今天的摳摳搜搜。

依託萬達建設於2004年的影院系統,既當裁判又做球員,萬達影視一度是國內影視領域的“第一把交椅”。十年前,萬達還在青島宣佈建設“東方影都”,試圖打造成中國的好萊塢,動土儀式上,中外羣星齊聚,一切都歷歷在目。

不僅國內勢如破竹,萬達也前往好萊塢“買買買”,早在2012年就控股了美國第二大院線AMC,又在2016年1月收購了曾製作出品《盜夢空間》《蝙蝠俠:黑暗騎士》《侏羅紀世界》《魔獸大電影》等電影的傳奇影業。當時,萬達爲此花費資金35億美元(約230億元人民幣),外媒稱其是“中國最大海外文化併購”。

一時間,王健林被好萊塢奉爲上賓,甚至有美國媒體稱其爲“救世主”,風光無限。

不過,這些投資行爲更像是不計成本的“無腦”擴張,以收購傳奇影業爲例,該公司雖然出品了不少大片,但IP版權其實並沒有握在自己手裡,比如,《盜夢空間》《蝙蝠俠》《環太平洋》等是華納影業所有,而《侏羅紀世界》則在環球影業手裡,《魔獸》IP歸屬暴雪娛樂。充其量,傳奇影業就像是一個承接製作的外包公司。

因而,用230億成本收購一家制片公司,多少有些匪夷所思,在2016年,就有不少聲音稱萬達“當了冤大頭”。

一切都如同泡沫一樣絢麗,且易破。

2017年初,萬達年會上,王健林一口氣唱了四首歌,最後唱的是:

《一無所有》。

作爲前首富,王健林當然不會“一無所有”,但年會開完幾個月後,爲了應對債務危機,萬達開啓了衆所周知的“賣賣賣”模式。這些自救舉措,儘管避免了萬達像後來許家印那樣“真·一無所有”,卻也進入了韜光養晦的階段。

曾經萬衆矚目的青島東方影都,易手融創,改姓爲孫;2018年開始,掌控的美國第二大院線AMC,也被逐步拋售,2021年徹底清空股份;傳奇影業也不像過往那樣經典影片頻出,2016年底製作的《長城》口碑票房雙輸,似乎,到了萬達手裡,它變得一點也不“傳奇”了。

如今,地產行業暴雷頻仍,萬達也無法獨善其身。因而,萬達最重要的命題是“活下去”,影視板塊,自然無暇顧及了。

大甩賣的六年後,萬達影視陷入進一步孱弱的局面,但這還不是終點,會有更大的變局在等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