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IS-K恐攻案Q&A（一）：伊斯蘭國為何針對俄羅斯？

莫斯科克洛庫斯音樂廳22日遭恐怖攻擊，圖爲大火燒過的音樂廳內部。 圖／美聯社

文／王穎芝

俄羅斯莫斯科的克洛庫斯音樂廳（Crocus City Hall）22日晚間驚傳槍擊案，造成至少133人死亡。恐怖組織伊斯蘭國（IS）官方媒體阿瑪格通訊社（Amaq Agency）宣稱犯案。美國情資單位也指出攻擊者是IS在中亞的分支「伊斯蘭國呼羅珊省」（ISKP／IS-K）。

然而俄國總統普丁堅稱，烏克蘭策畫或者涉入此次恐攻，反而對IS隻字未提。俄羅斯官方認爲，是西方國家、烏克蘭跟塔吉克移民共同策畫了這場攻擊，爲的就是挑動俄羅斯境內民族衝突，親政府媒體也強力推動這種說法。爲何普丁有此說法？伊斯蘭國中亞分支又有何理由要攻擊俄羅斯？中亞與俄烏戰爭有何關聯？本文將以Q&A模式快速梳理莫斯科恐攻案的相關疑雲。

Q：真的是伊斯蘭國做的嗎？

除了第一時間聲明之外，阿瑪格通訊社後來又連續發出3條聲明，強調自己纔是犯案者，還分別附上了證據，包括4名嫌犯在IS旗幟前拍的照片、還有攻擊者胸前攝錄器錄下的「第一人稱視角」犯案影片，以及關於攻擊過程的詳盡報告等。根據反恐專家分析，這幾次聲明內容無論在文風、用字遣詞等方面都符合IS過去的風格。

IS的聲明說：「哈里發國的4名烈士用機關槍和刀子襲擊了基督徒，在音樂廳引發爆炸，造成至少300名異教徒的死傷。」

至於IS組織本身想留給俄羅斯的訊息則是：「要讓俄羅斯十字軍跟其盟友知道，聖戰士沒有忘記復仇。」

俄羅斯媒體過去也有報導，最近幾個月已經好幾次破獲IS恐攻計劃。基本上，發起攻擊行動的主要犯案者是IS相關單位，這一點應該是可信的。

莫斯科音樂廳恐攻案，嫌犯除了掃射羣衆之外亦引發爆裂物，導致音樂廳幾乎燒到全毀。 圖／法新社

Q：爲什麼普丁堅稱恐怖組織跟烏克蘭有關？

過去提到俄羅斯的恐怖份子，比較「老牌」的通常是車臣分離主義者。車臣共和國一直非常渴望脫離俄羅斯聯邦，早在1991年就宣佈從蘇聯獨立，後來俄羅斯跟車臣打了2次車臣戰爭，非常強硬地把車臣收了回去。但車臣當地現在依然有很多分離主義者，特別是在1990年代到2010年代常常發起恐攻，針對俄羅斯政府或是車臣總統卡德羅夫（Ramzan Kadyrov）表達不滿。

卡德羅夫就是普丁的忠誠手下與傀儡總統，統治手段殘暴，高壓監控車臣人民，對同志等性少數的人權迫害紀錄也很不堪。卡德羅夫在2022年俄烏戰爭開打的時候，舊率先帶着車臣安全部隊去參與俄烏戰爭以表效忠。據他所稱，「卡德羅夫軍」人數高達7萬人。

另一方面，同年10月，烏克蘭國會則宣佈承認流亡的車臣伊斯蘭政府「伊奇克里亞車臣共和國」是主權國家，並認定卡德羅夫所帶領的車臣共和國是俄羅斯非法佔領地帶。這個流亡的車臣伊斯蘭政府目前也有派兵參與俄烏戰爭，幫烏克蘭反擊俄羅斯，不過人數並不多。

因此，車臣人的兩派勢力其實早已捲入了烏克蘭戰爭，這樣看來普丁會在第一時間指控烏克蘭也不奇怪。

此外，莫斯科史上最嚴重的恐攻案件之一：1999年莫斯科公寓連環爆炸案，當時至少造成293人死亡。那時的總理已經是普丁，他在爆炸案之後隨即大舉揮軍進入車臣，立刻壓制住了車臣軍。後來也出現很多分析跟陰謀論認爲，爆炸案很可能是普丁政府自導自演，就是爲了有個正當藉口去鎮壓車臣。

因此在普丁掌權這麼多年的認知裡，只要是針對俄羅斯的恐怖攻擊，他很可能直覺認爲就是車臣人做的，現在車臣人又和烏克蘭有關聯，我們可以理解普丁有他的邏輯跟脈絡。只是這並不代表他這次對烏克蘭的指控就是正確的。也有陰謀論認爲，這次可能也是普丁政府策畫的轉移戰爭焦點的手段，但這種說法同樣缺乏可信依據。

Q：爲什麼伊斯蘭國分支要攻擊俄羅斯？

這次莫斯科恐攻案的主要行動者隸屬於「伊斯蘭國呼羅珊省」（Islamic State – Khorasan，IS-K），呼羅珊是中亞一帶的古地名。這是一個創立於2015年的極端組織，成員主要是塔吉克人跟烏茲別克人，早期跟蓋達、塔利班都有合作，但現在跟塔利班已經變成死對頭。

中亞的極端組織長期將俄羅斯視爲伊斯蘭教的主要敵人，指控俄羅斯對境內穆斯林施行壓迫政策，尤其對移民很不友善，警察動不動就搜查穆斯林的社區或是清真寺，對穆斯林遇到的勞資糾紛或犯罪事件也比較不在乎。所以在近年的公關宣傳中，中亞極端組織經常號召支持者對普丁的「異教徒政權」召開聖戰。

另外，俄羅斯在2015年加入敘利亞內戰戰局，幫忙阿薩德政權反制遜尼派的武裝勢力，成爲IS在敘利亞潰敗的關鍵因素，所以IS從那個時候就種下了對俄羅斯的仇恨。普丁自己在2021年也公開說過IS已經把觸角伸進中亞，還批評塔利班控制不了極端份子，其實他應該很清楚中亞極端組織的威脅存在。

仇視俄國之外，中亞極端組織也會將其他不符合他們意識形態的國家視爲敵人，並在各地發動過不少恐怖攻擊。例如2017年聖彼得堡地鐵爆炸案共14人死亡45人受傷，最後證實是吉爾吉斯的「獨一與聖戰營」（KTJ）犯案，主嫌是吉爾吉斯跟俄羅斯雙國籍。今年1月底土耳其一座天主教教堂也發生一起攻擊案，攻擊者是塔吉克人，隸屬IS-K。

中亞極端組織當中比較例外的，只有突厥斯坦伊斯蘭黨（Turkistan Islamic Party，TIP） ，也就是我們過去知道的「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簡稱東突或東伊運。TIP主要成員是維吾爾人，早期的攻擊針對中國共產黨，現在則期望在中亞建立統一的維吾爾族國家。TIP是聯合國認定的恐怖組織，美國早年也認定其爲恐怖組織，但在2020年已經取消，理由是「沒有可信證據表明東伊運還存在」，這一點當然是遭到中國強烈反對。

莫斯科音樂廳恐攻案，證實爲恐怖組織「伊斯蘭國呼羅珊省」所爲。圖爲被捕的塔吉克籍主嫌之一米爾佐耶夫。 圖／美聯社

Q：中亞有很多穆斯林人口？

中亞地區主要是指從新疆到裡海、從阿富汗到俄羅斯之間的區域。但狹義的中亞只包含五個國家，哈薩克、吉爾吉斯、塔吉克、土庫曼、烏茲別克。這幾個國家，加上東歐的亞塞拜然都是信仰伊斯蘭教爲主，除了亞塞拜然之外，其餘五國人口都是以遜尼派爲主，遜尼派約佔9成、什葉派佔1成。

在俄羅斯南部的阿的裡-烏拉爾（Volga–Ural）區跟北高加索區等等，都有顯著的穆斯林人口。俄羅斯境內部分自治共和國區域，包括車臣共和國（Chechen Republic）、印古什共和國（Republic of Ingushetia）還有巴什科爾託斯坦共和國（Republic of Bashkortostan）等也都是穆斯林人口爲主。

Q：爲什麼伊斯蘭國在中亞也有分支？

IS大概是在阿拉伯之春之後、2013年左右在全球「展露頭角」，國際新聞焦點當初比較多放在敘利亞、伊拉克等傳統阿拉伯民族的疆域，因爲那裡是IS發源地跟總部，也因爲敘利亞內戰跟伊拉克戰爭的規模最大。

但在鎂光燈焦點之外，其實全球只要穆斯林人口多的區域，一直都有不少IS附隨組織。非洲、東南亞都有，離臺灣最近的可能是IS菲律賓分支。他們滿多是當地原本就存在的穆斯林武裝團體，因爲認同IS的理念、也想得到IS的資源跟名聲，所以選擇效忠IS、成爲他們的附隨組織。

可以把恐怖組織想像成黑幫，彼此之間都會搶人、搶資源，也常發生A組織跟B組織合併，或是C組織分裂成D跟E等等，像賓拉登的蓋達組織跟IS的競爭關係，以前就有很多新聞討論過。這也是爲什麼恐怖組織犯案後都要急着承認，因爲他們需要在「恐怖分子同業」面前展示火力，藉此吸引更多人效忠，也吸引更多資金流入。

Q：中亞穆斯林怎麼加入IS？

除了在家鄉建立組織然後投效IS之外，極端分子也會讚揚所謂的「遷徙」（hijrah）行動。在伊斯蘭教裡Hijrah的原意是，當你居住的地方不適合實踐伊斯蘭信仰，比方政府不允許等等，穆斯林會被鼓勵搬遷到更適合的國家，去履行身爲好穆斯林的義務。

但在極端分子的思想裡，爲了打聖戰而遷徙也是一種hijrah，因此在IS全盛時期，2014到2016年之間，歐美、中亞、北非都有很多穆斯林受到「感召」，跑到敘利亞或伊拉克前線變成IS的一份子。

關於外籍戰士如何加入IS、加入之後的生活又過得如何，可以參閱轉角前主編張鎮宏在2015年寫的兩篇文章《ISIS 外籍大兵手記 I：報到、新訓、簽下去》《ISIS 外籍大兵手記 II：逃兵、退伍、歸鄉辦理》。非常有趣的兩篇文章，當過兵的男生應該看了很有感覺。

這兩篇文章雖然講的是歐美籍的外籍戰士，但是對中亞的穆斯林來說應該也適用。當時也有報導發現，中亞的穆斯林在IS處境通常會更不適應，因爲比起歐美籍的戰士，他們通常更窮、語言也不通，敘利亞是講阿拉伯文，中亞比較多是講俄語、突厥語系或波斯語系，所以他們常常被IS的官員或本地成員瞧不起。

但無論如何，當時還是有至少8,500名中亞人遠赴中東加入過IS，後來也帶着他們在IS的經驗迴歸故土，讓恐怖組織開枝散葉。

伊斯蘭國在全球都有分支。全盛時期也有許多外籍人士直接飛到敘利亞或伊拉克加入伊斯蘭國。 圖／美聯社

▌接續下篇：〈莫斯科IS-K恐攻案Q&A（二）：俄羅斯與中亞極端組織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