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娛,別再讓她消失了

又一年高考結束了。

在內卷嚴重,學歷貶值的今天,高考仍在大衆認知中與更好的未來鏈接。

因爲受教育機會本身,就足夠珍貴。

就像最近,魚叔又刷到了短視頻平臺上的「掃盲班」。

主播通過視頻或直播教粉絲識字,看得魚叔五味雜陳。

會讀會寫的咱們,大概已經難以想象不識字是什麼感覺。

似乎生活萬事難開展,如果家人朋友不在身邊,那心情苦悶時連個消息都不會發(也不能一直打電話)。

這些「文盲」裡,女性佔比高到驚人。

尤其在經濟落後的地區鄉村,女人們「做夢都想學寫字」。

好在現在有了網絡,至少多了一扇窗。

但轉念一想,在足不出戶被迫「文盲」的年代裡,女性靠什麼與外界交流?

又如何紓解困頓,甚至給後人留下一絲自己的痕跡。

最近一部剛上線的紀錄片,回答了這個問題。

策劃製片,是魚叔前兩天寫「消失的內娛專業主持人」時提到的汪涵。

該片曾入圍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短名單,手法猛辣。

魚叔看完確實十分震撼。

今天就來說說——

《密語者》

關於女孩上學有多難,魚叔已經寫過不少相關影視作品。

她們有的是上着上着從校園中「消失」,小小年紀就嫁人生子。

像《出·路》裡的馬百娟,來回三十里路上學,擋不住女孩心懷希望。

誰知到了15歲,家人覺得女孩上學沒什麼用。

同齡女孩都漸漸大起肚子,馬百娟也就從學校輟學。

她被安排嫁給了自己的表哥,在紀錄片裡沒了後續。

每每看到這,魚叔都覺得張桂梅校長堅持在大山裡辦免費女校,真是功德無量。

即便如此,馬百娟也算上過學能識幾個字。

近代以前,男女教育同權還是奢望。

女性沒有受教育的機會,被隔離在學堂之外。

底層苦,但底層的底層是無聲的女人們。

苦難壓身,精神需要出口。

於是自爲倉頡,生生造出了獨屬於女性的「女書」。

《密語者》便是一部聚焦女書話題的紀錄片。

其實,這兩年隨着女性議題討論頻繁,女書也有了些熱度。

但以防萬一,魚叔還是先大致介紹下這種特殊的文字:

由於女書的誕生、傳播、意義都令人震撼,已經幾次在網上掀起討論。

加上純女屬性與時下女性覺醒熱潮作用, 讓女書在熱度發酵過程中一度被「捧上神壇」,成了「女性力量」的代名詞。

去年就因女書發源的爭議,在網上掀起罵戰。

但可惜的是,關於女書的影視作品着實不算多。

李冰冰曾與全智賢合作拍過一部《雪花秘扇》,由華人導演王穎執導。

然而,這已是13年前的作品。

且議題探討深度不夠,豆瓣評分僅有5.8.

所以說,《密語者》作爲一部入選奧斯卡短名單的紀錄片。

既屬於女書的熱度「復出」,又或許能填補相關話題的影視空白。

但看完之後,魚叔有點難受。

不僅是心理上,還有觀感造成的「生理不適」。

意料之外,《密語者》並非是走女書科普路線的紀錄片。

而是將鏡頭對準了兩位與女書有關的女性,呈現她們與女書纏繞的生活。

乍一聽大概覺得歲月靜好。

但點開看了半小時,魚叔竟然有了恐怖片觀感。

這部紀錄片裡的男性,全都「面目可憎」,甚至讓人「生理不適」。

再看評論,果然不是錯覺。

到底拍了啥,咱們從頭說。

紀錄片的兩位主人公,一個是胡欣。

她是目前最年輕的女書傳承人。

隨着女書被納入非遺,胡欣的身份擡頭,外出活動也跟着多了起來。

但待遇,遠沒有想象中光鮮。

在女書園展示女書書法時, 不斷有男遊客一邊喊「美女」打趣,一邊上前要求「交個朋友」。

他的女兒上前勸說,被喝退在旁。

大型活動上,胡欣上臺表演要兼具觀賞性。

女書內容的悲情性,被改成歡樂曲。

現場寫完要送給會長,以表心意。

下了臺,還要參與酒局。

觥籌交錯間,胡欣有點無措,但耳邊舉杯笑聲不斷。

到了專業展臺,很多人對女書的「興趣」,也讓人無語。

有的瞎問,有的挑刺,有的莫名其妙。

「這麼大的紙你寫這麼小?」

倒是有商業化的有效例子,但都莫名讓人惱火。

「當這樣一種女書的文字,出現在男士的服裝上的時候

可能會更多地體現出一種,女性對男性的一種關愛」

可以感覺到,鏡頭總是抽離而又諷刺。

拾得的畫面有時極其荒誕,反倒生出一股黑色幽默。

比如女書國際文化交流中心開幕式上,揭幕領導沒有一個女性。

寫着女書的匾額意外掉落,無聲勝有聲。

但也察覺的出來,讓人不適的不是性別。

而是諷刺感背後隱藏的父權傾軋,和錢權代表的過度商業化對女書真正意涵的暴力剝奪。

片中,另一位主人公思慕的生活裡,也充斥着這種「不適」。

思慕從小學音樂,平時有表演,也會教授課程。

但最癡迷的,還是女書書法。

她說女書能讓她思考,感受到平靜與快樂。

甚至她還通過女書收穫了理想愛情。

對方迅速解出了她用女書寫就的情書,以此打通了情路。

二人很快到了見家長的階段,卻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還沒見面,男友已在提要求。

「不炒菜總要端個碗吧」

到了家中,還要磕頭聽訓話。

有客來見,就更要勤快。

無奈家裡女人們心疼新兒媳,不願讓她分擔家務。

搞得思慕被推來推去,只好尷尬地站在一邊。

飯過,便要趕緊喝調理身體懷寶寶的藥。

縱然男友言語間仍然甜蜜,但思慕的表情卻越來越尷尬。

當二人再說到女書,已全然沒有了起初的甜蜜。

生孩子買房辭職的話題被擺在前面,兩個人也從並肩坐到了對面。

恍惚間,魚叔也看得快窒息了。

平心而論,作爲一部紀錄片,作品有太多擺拍痕跡, 也透露出過濃的創作者主觀情緒。

看似在拍女書,其實女書被隱而不論,學術性與深度挖掘上未得縱深。

反而作爲道具,無力地反射着人心。

背後的諷刺與憤怒,幾乎可以穿透屏幕。

像是,在拍女書被異化成爲新女德用來教育女孩們時,鏡頭幾乎在控訴。

甚至像打臉一樣,銜接起對比畫面。

將可笑的公主訓練,與村中女性沉重的背影相連。

一切就像片中最後一位女書大師何豔新所說:

「你們的女書就是在跳舞

我的女書就是密室

不管它現在什麼樣子

都跟我們以前的女書沒有關係。」

以前的女書是什麼樣的?

是世道夾縫中掙扎着溢出的女性苦難,字字泣血。

再用作不孤單的證明,磕磕絆絆地安慰着遙遠的姐妹不至絕望。

如開頭這首:

也如,何豔新的記憶裡,端洗腳水都不敢擡頭怕被打的歲月。

這也是爲何女書內容原本多悽婉。

有自傳、訴苦、姊妹結交、哭嫁、祭文等內容。

唯獨夫妻關係內容缺位,因爲確實沒什麼好說的。

以上種種作爲一部紀錄片,確實不夠冷峻。

但魚叔整體看下來,仍然覺得可以推薦。

因爲片子震撼到我的,正是鏡頭沒有對女書有過多着墨。

卻在拍人時,被旁置的女書突然迸發出的生命力。

片中,鏡頭聚焦到胡欣的個人生活。

雖然身爲最年輕的女書傳承人,但她並未去往大城市工作。

因爲眷戀家鄉,她留在縣裡承擔女書相關工作。

胡欣家裡姐妹四個,沒有兄弟。

爲此,即便她因爲女書擁有了世俗意義上的名聲地位,一家人仍在村裡被看不起。

嫁人,仍是女人的頭等大事。

胡欣結識了同在女書園裡工作的初戀。

誰知婚後,男方顯露出嚴重家暴傾向。

還執着於生子,逼得胡欣墮女胎離了婚。

而離婚又讓胡欣更加擡不起頭來。

鄰居結婚不願請她,家裡人也怕別人說閒話。

甚至,女書不僅沒能幫到她,反而加劇了她的處境。

礙於身份,不被邀請也要包紅包。

被家暴,不讓哭,因爲不體面。

女書傳承人的身份,最多讓丈夫顧忌不能打臉。

似乎千百年過去,女書承載的女性苦難竟還未過時。

所以,當胡欣再唱起何豔新教她的歌時,不自覺便落下眼淚。

霎時觀衆就明白,文字語言終究是情感的削足適履。

女書也一樣,文字形式本身單薄無力。

是因爲搭載了經歷與情感、眼淚和笑意,纔有了活力。

是個體女性的生命體驗總有相似的內核不滅,傾軋異化也無法動搖這共同的密語,女書才得以綿延至今。

整個片子之所以打動我,其實也是這份遙遙呼應出的生命力。

就像開頭提到的網絡掃盲班,女性想識字的求知慾沒因年歲消磨。

沒有教室,也會涌向直播間。

「文盲」心不盲,人的情感不會因壓抑而消失,只會反叛找到更驚人的出口。

正如女性作爲歷史上長久的失語者,在夾縫處也造的出專屬文字。

狹身而立成就這密語,誓要講述自己的故事。

再如千百年前那樣,尋跡找到同伴。

正如時下的高漲的女性議題討論熱度。

但不同的是,這次天會更亮一些。

全文完。

助理編輯:白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