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法號「強國」：從少林寺升旗大典，到龍泉寺住持性侵
「僧衣之下，凡夫肉身卻破不了紅塵。」 圖／少林寺
——《佛說法滅盡經》
佛教典籍當中，不乏對於末法時期亂象叢生的預言，其中著名的《佛說法滅盡經》記載，在佛陀涅槃離世之後，久遠的將來會是魔道興盛的時代，屆時惡魔會化作佛門子弟的模樣爲非作歹，以敗壞佛教、從根腐爛。
中國嵩山少林寺是遠近馳名的佛教聖地，加上影視文化的推波助瀾，擁有1,500多年曆史的少林寺成爲中國的文化資產，少林拳的硬功夫轉化爲向外推展的軟實力，更帶來龐大的觀光收益。
但是僧衣之下，凡夫肉身卻破不了紅塵，自方丈釋永信的性醜聞數年後，又有佛門升國旗的愛國爭議，細數近年來的中國佛教事件，荒淫無道、詐欺侵佔的疑雲歷歷在目；在信衆之前，卻仍以道貌岸然的姿態，倡議愛黨愛國的和諧思想。
「阿彌陀佛，忠黨愛國。」圖爲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在中國人民大會堂。 圖／路透社
▌唸佛不忘黨中央？少林寺升旗事件
2018年8月27日，舉世聞名的中國嵩山少林寺，開山1,500多年來，首度公開舉辦了「升國旗」儀式——在僧團的簇擁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五星紅旗，在少林佛門神氣飄揚。
少林五星旗事件，當時透過中國官方和少林寺自己的官方網站強力曝光，但卻激起了中國輿論的兩極化熱議：支持者盛讚少林寺「愛黨愛國」；但反對者卻質疑，出世的和尚們，是否有必要「積極擁抱」塵世政治？
少林寺升國旗事件，背景由來是中國在今年2月正式實施的《改正宗教事務條例》。當中明確指示各宗教團體，「應當遵守憲法、法律、法規和規章，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維護國家統一、民族團結、宗教和睦與社會穩定。」
如何「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維護國家統一」這個抽象概念？方法可能有很多種。其中最爲直觀又能明確表態的方式，就是直接升國旗、擁抱國家擁抱黨。
2018年8月27日，舉世聞名的中國嵩山少林寺，開山1,500多年來，首度公開舉辦了「升國旗」儀式——在僧團的簇擁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五星紅旗，在少林佛門神氣飄揚。 圖／少林寺
8月27日上午7點，少林寺住持釋永信率僧衆舉行升旗儀式，同場還有少林寺海外子弟、共產黨幹部圍觀。現場僧衆不誦經，改「詠唱國歌」。少林寺官方表示，「升掛國旗是利國利民的有益之舉，與少林寺堅持愛國愛教的主題思想吻合」，
然而在中國社羣網路上卻出現不少嘲笑諷刺的聲音，批評積極參與政治的少林寺「六根不淨、不倫不類」、「乾脆成立共產黨少林寺支部」；但支持者則認爲，「有國纔有教，宗教愛國無可厚非」，更何況主張社會和諧、民族團結都「應該是中國人的本分」，讚揚少林寺成爲愛國表率。至於那些反對的聲音，「企圖分裂族羣、居心叵測」。
少林寺官網特別指出：「少林升旗」是從北魏太和十九年（西元495年）以來的創舉，強調升國旗的殊勝；不過略嫌語病的是，中國有「現代國旗」的概念其實已是晚清的事。少林更不是第一間升國旗的寺廟，歷史更悠久、起源於東漢末年的河北省「柏林禪寺」，在2017年時就大大方方地升上了五星紅旗。
少林大升旗事件，在中國社羣網路上出現不少嘲笑諷刺的聲音，批評積極參與政治的少林寺「六根不淨、不倫不類」、「乾脆成立共產黨少林寺支部」。 圖／少林寺
國旗事件後，中國網路社羣不乏支持者的聲援，其中常見的論點是「愛國本來就是佛教傳統」。雖然漢傳佛教裡，確有「報國土恩」的說法；但沙門與王者之間的關係，是否需要像當代如此緊密團結，仍屬爭議。愛國思維從佛教思想體系來看，也並非佛說最高法門。
少林寺過去有「十三僧人助唐有功」的傳說，但歷代與朝廷關係若即若離，清帝國時期因爲抑制漢人習武，少林寺也受到若干的壓抑。往後在中華民國時，也曾受到軍閥的毀寺燒山。至文革期間，更遭到清算批鬥—–搗毀佛像建物、焚燒經典之外，連僧團都被迫還俗，致使法脈嚴重斷裂，也間接成爲了今日中國佛教素質參差不齊、弊病叢生的遠因。
另一常見的支持論述，則以「美國教堂也升星條旗」，因此少林爲什麼不可以？但此說忽略美國的建立與基督宗教的淵源——至少顯而易見的總統就職典禮上，也是要按着《聖經》宣誓——而美國教堂掛不掛國旗是自由，並不會沒掛旗而招致「不愛國」的政治整肅，甚至在全美各地的教堂中，還可見聲援同志的彩虹旗、象徵天主教核心的梵蒂岡旗、或是支持黑人運動的「黑人的命也是命旗」，自由表態的程度，完全不能與中國宗教團體相提並論。
文革期間，更遭到清算批鬥—–搗毀佛像建物、焚燒經典之外，連僧團都被迫還俗，致使法脈嚴重斷裂，也間接成爲了今日中國佛教素質參差不齊、弊病叢生的遠因。圖爲少林武僧團在表演特技。 圖／法新社
▌少林CEO到政治和尚：方丈釋永信醜聞
升國旗事件的批評，連帶又挖出少林寺住持釋永信的「黑歷史」。
釋永信（俗名劉應成）出生於1965年，16歲出家少林寺，拜曾在文革期間護寺的方丈釋行正爲師，後來輾轉待過江西、北京、安徽等地的佛寺，直到1987年釋行正圓寂後，釋永信接任「少林寺管理委員會主任」，1999年在國家宗教局和中國佛教協會的認可之下，釋永信才正式成爲「少林寺方丈」。
在他返回少林寺的90年代，釋永信積極推動少林寺的商業化。他先後成立河南少林寺影視有限公司、以及少林寺實業發展有限公司（後來轉型爲「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因而得到「少林CEO」、「經濟和尚」的異名，同時也招致社會對少林寺過度商業氣息的批評。
少林寺在釋永信領軍之下，向外大力推廣各種觀光事業，卻傳出燒大炷香要價人民幣6,000元（約新臺幣2.7萬）、販售要價9,999人民幣（約新臺幣5萬）但真假不明的「少林秘笈」、以及導遊帶觀光還與僧衆分紅抽成的暴利醜聞。
有人看不慣少林寺專務營利不顧修行本業的風氣，2009年11月發生了少林寺官網被駭、首頁被貼上「釋永信大和尚悔過書」，描述釋永信爲了少林寺商業化而懺悔的文字，雖然該文真僞存疑，卻也顯示了對釋永信的質疑與不滿。
釋永信（中）向美國國會圖書館捐贈要價9,999人民幣，但真假不明的「少林秘笈」。 圖／少林寺
斷水流大師兄：少林寺商業化、雜技表演化的「現代特色」，於海內外都引發了不少非議。圖爲2006年，訪中參訪少林寺的俄羅斯總統普丁，面無表情微妙地看着少林武僧的格鬥表演。 圖／美聯社
釋永信最大的危機，是2015年7月25日爆發的「舉報門」。當時一篇名爲〈少林寺方丈釋永信這隻大老虎，誰來監督？〉的文章，作者「釋正義」自稱少林弟子，爆料釋永信侵佔少林寺財產、甚至包養多名情婦，還與比丘尼釋延潔生下一子；但釋永信一概否認。
這樁舉報門的雪球越滾越大，已還俗的前少林寺武僧總教頭的釋延魯，連同其他過去曾與釋永信共事的僧人，聲稱在釋正義文章的鼓舞之下，共赴北京實名舉報釋永信的醜聞。輿論壓力排山倒海而來，隨着當時中國反腐打貪的風向，釋永信遭到執法單位的調查，而且調查結果也在2017年得到證實——但奇妙的是，一連串的醜聞危機雖然讓少林寺名譽折損，卻未對釋永信造成太大傷害。
舉報門風波後，釋永信依舊穩坐少林寺方丈。在2018年初，釋永信原本身爲全國人大代表資格卻被取消，外界視爲「整治」少林寺的信號，但與此同時，釋永信仍然名列中國政協河南省的委員之一，還是現任中國佛教協會的副會長。
直到今年8月的升旗事件，釋永信近期的積極動作被認爲是向黨國輸誠的保命符；巧合的是，時間點恰與北京龍泉寺住持釋學誠性侵案、因此辭去佛教協會會長事件相近，釋永信是否透過愛國護教的表態，覬覦協會會長一職？也令外界浮想聯翩。
舉報門風波後，釋永信依舊穩坐少林寺方丈。 圖／路透社
▌阿MeToo佛：北京龍泉寺性侵醜聞
除了少林寺之外，另一件震撼中國佛教的醜聞是北京龍泉寺的性侵案。當今佛教界的一把手人物、中國佛教協會會長釋學誠（俗名：傅瑞林），在今年8月1日被龍泉寺都監釋賢佳、釋賢啓公開舉報，利用精神控制、謊稱「男女共修」等手段，性侵了多名出家女弟子，同時涉嫌侵吞龍泉寺財產。
這份舉報資料長達95頁、內容與證據鉅細靡遺，而被網路社羣稱爲「論文級舉報」。從資料中顯示，釋學誠利用其尊師地位，以佛法修行的名義誆騙女弟子從事性行爲，並留下大量的手機訊息紀錄，當中甚至還有要求比丘尼「寫下性愛過程心得」的荒誕行徑。
舉報資料流傳後，同樣在中國網路上遭到撤除屏蔽的命運，但是在網友接力備份之下，仍擋不住輿論延燒。釋學誠起初矢口否認一切指控，不過在8月15日中國佛教協會勒令釋學誠避居福建「閉門思過」、並辭去協會會長職位，至於遭指控的相關惡行，中國國家宗教事務局則出面表示：一切都在調查中。
由於釋學誠的身分背景，外界揣測龍泉寺一案可能被輕輕放下。在龍泉寺案爆發時，也有相關僧人指出過去其實早有一系列的舉報，但都被壓下隱匿；除了龍泉寺之外，恐怕還有其他佛寺也有類似的淫亂問題，時值美國的反性騷擾 #MeToo 運動，從少林寺釋永信、到龍泉寺釋學誠的荒淫無道，被網友戲稱爲「阿MeToo佛」的中國佛教黑暗漩渦。
從少林寺釋永信、到龍泉寺釋學誠（中），僧界的荒淫無道，被網友戲稱爲「阿MeToo佛」的中國佛教黑暗漩渦。 圖／路透社
▌五教中國化的末法時代？
釋學誠事件後，還有其他周邊的「高僧」被網友起底，例如佛教協會副秘書長、杭州靈隱寺住持釋光泉，也被爆料是因爲過去曾造成交通事故、躲避責任而逃世出家。不過縱使有輿論的抨擊，包括釋永信、釋學誠在內，結局而言卻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沾染財色的釋永信如今仍安住少林寺，繼續大興事業、盤據佛門高地。
結構僵硬龐雜的宗教集團、與政治牽扯不清的裙帶關係，在在令改革內部腐化的聲音失去希望。包含佛教在內，在中國的道教、基督教、天主教以及伊斯蘭教，整合收編至國家體系之內已是現在進行式。2017年在官民團體主導之下，集結五大教的最高領袖齊聚高峰論壇，倡議「五教中國化」的綱領，當時釋學誠也以佛教協會會長之姿，主張「宗教徹底中國化」，其他四教亦紛紛表態，走向「不違逆中國的信仰發展」。
宗教團體要不要愛國，似乎可以算是其思想的自由，然而在國家力量主導之下，歷史古老的五教卻要處處高舉「國家」、「團結」、「民族」的大旗，透露一種今夕是何夕的違和感。縱使身犯五逆罪孽，升起愛國的旗幟可能就是離苦法門。
其中所謂「中國化」的奧妙，或許正如福建靈峰寺方丈印廣法師所說：
縱使身犯五逆罪孽，升起愛國的旗幟可能就是離苦法門。 圖／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