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架"守塔人":常年駐守海拔3100米峰頂

(原標題:神農架“守塔人”:常年駐守海拔3100米峰頂

大志每天都要剷除臺階上厚厚的冰。

王大志在瞭望塔進行觀測

被譽爲“華中第一塔”的神農架神農頂民兵瞭望塔,始建於1985年,海拔3106.2米,最低溫度零下30攝氏度,一年有長達7個月以上的冰凍期。這裡空氣稀薄,氧氣不及山下的70%,紫外線強度則是山下的兩倍以上,爲湖北省乃至華中地區海拔最高、自然條件最惡劣的民兵哨所

34年來,神農頂民兵哨所從未缺人,先後有7任哨兵以哨所爲家,承受着常人難以想象的孤獨和艱辛,守護着我國內陸保存完好的唯一的一片綠洲——神農架。王大志是瞭望哨的第七任哨兵,他擔負着104萬畝原始森林的防火瞭望、資源管護、氣象監測、通信中轉、遊客協助等任務,每天要走30裡山路。今年春節已經是他在山頂上度過的第四個春節。

王大志今年45歲,但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更爲蒼老,他的皮膚乾燥龜裂,兩側臉龐都被曬傷。王大志說,由於受到強烈的紫外線長期照射和風吹雨淋,哪怕是20歲的哨兵,往往面容都如同50多歲的人。

吃飯離不開高壓鍋

1月31日,神農架林區迎來大雪,峰頂的積雪已達到40釐米。2月1日,儘管天氣放晴,但通往山上的路依然被厚厚的冰層所覆蓋,上山的車輛都帶着防滑鏈龜速前進,從神農架松柏鎮到達神農頂,沿着逶迤的山路盤旋,整整花了5個小時。剛剛下車,記者就被山頂的狂風吹得站都站不穩,地面上結冰的雪片和冰碴子都被大風吹起,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痛。

出現在記者面前的王大志把自己包裹得裡三層外三層,只露出一對眼睛在外面。在零下20攝氏度的山頂,雪花都被凍得像石頭一樣僵硬,得用錘子才能敲碎;山上的煤爐看起來火焰一樣是紅的,但記者伸手過去試探,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熱氣;哨所的牆壁儘管很厚,但依然寒氣逼人。

春節前夕,山上逐漸有了些過年的氣息,風乾的臘肉臘魚飄着香味,紅紅的對聯傳遞出喜慶。王大志的午飯是白菜粉條,他準備了兩個高壓鍋,一個用來蒸飯,另一個用來煮菜。

2015年3月,王大志來到神農頂值守,開始了這段艱苦的磨鍊。在此之前,他已經在神農架的另外一個山頭駐守了4年。剛到神農頂時他很不習慣,首當其衝就是山頂上的飲食問題。因爲氣壓低,山頂上的開水溫度只有80攝氏度,無法將米飯蒸熟,所以王大志做飯只能用高壓鍋。每到冬季他一天只吃兩頓飯,早上八九點鐘的那頓主要是把前一天的剩飯剩菜解決掉,下午三四點鐘會用五花肉燉點白菜、土豆、粉條。

在山頂生活了4年,王大志吃得最多的就是火鍋和燴菜。他告訴記者,在山頂上要想炒幾個菜吃那是不可能的,首先是氣壓低,飯菜沒法熟;第二,山頂常年有十級大風,即便把窗戶關嚴,一個菜剛炒好,端出來兩分鐘不到就成“冰棍”了。

每天鑿冰取水抗嚴寒

作爲神農頂哨兵,王大志每天和另外一名同事要定時觀測、記錄、報告、巡山,還要負責山上的保潔,即便淡季時也要保證每天有2人在此24小時值守。

在瞭望塔上生活,最大的困難是缺水。王大志在夏天時會將雨水儲存在水窖裡,冬天再將這些雨水融化後飲用。但在零下20攝氏度的低溫環境中,水窖裡的水結冰硬得像石頭。要想用水,只能用工具破開冰面,把裡面的冰塊取出來裝進水桶,再放進鐵鍋裡用電爐融化。屋子裡到處都佈滿了白霜,水桶裡的水濺出一滴到地上,很快也會結冰。

每天清晨6點,王大志就起牀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鑿冰取水。他拿起一根鋼釺,將水窖裡如石頭一般堅硬的冰塊鑿開,取出一桶碎冰,在鍋中整整加熱了20分鐘,一桶冰水才變成熱水。嚴酷的自然環境卻也造就了王大志樂觀的性格。他笑着說,這樣的冰水是名副其實的礦泉水了。

水窖是2006年建成的,之前都是用100公斤重的膠桶送水上來,每次運七八桶,省着用能用10天。時間久了,王大志也摸索出一些化冰的辦法:晚上趁氣溫沒有降到最低時,把冰塊取出放到水桶裡,再把水桶放到吃飯的電爐子旁邊。只要保持電爐一檔800瓦的電管開着,旁邊桶裡的冰塊第二天可以化掉一半。

剷雪、除雪是王大志冬季最重要的工作內容之一。通往峰頂只有一條路,路上全部都是積雪和厚冰,如果不剷掉的話,不僅遊客沒法上山,就連景區觀光車都上不來。每天吃過早飯之後,王大志就開始剷雪,錘子、鋼釺鏟在冰面上,就像擊打在石頭上一樣。“剷雪是體力活,一天下來,我兩個膀子都疼得擡不起來。”王大志說。

在室外作業,王大志會把自己武裝到牙齒——穿一套秋衣秋褲、兩套保暖內衣、一件羽絨服、一件工作棉服;襪子得穿兩雙,有一雙還是帶毛的厚襪,鞋子也是帶毛的保暖鞋;帽子也戴兩頂,把耳朵藏在兩層帽子裡,整個人只露出面部。儘管如此,王大志的耳朵每年還是會被凍破,手上也會生凍瘡,來山上這麼多年了,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適應這裡的酷寒。

如今隨着神農架冰雪旅遊日益紅火,不論冬夏遊客都很多。王大志也因此多了一項工作內容:接受遊客救助,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多少次將山中迷路的遊客護送下山了。去年夏天,一名來自北京的女遊客在神農谷爬山時與自己的男朋友走散了,暈倒在山谷中。當時,王大志是距離她最近的工作人員,他二話沒說,先是對這名女遊客進行急救,然後通知救援人員,將這名昏迷的女遊客從谷底擡到山頂,足足花了5個小時,再由救護車將她送到醫院搶救才脫離了生命危險。

“最難熬的是孤獨”

爲了抵禦嚴寒,王大志的牀上除了牀墊,還放了電熱毯和毛毯,睡覺的時候要蓋上兩牀十多斤重的被子,整個人被壓得嚴嚴實實。“晚上從被窩裡爬起來出去巡查的時候最痛苦。”好在從今年冬天開始,爲了改善哨兵們的條件,哨所增加了一個電暖器,晚上屋內還稍微有些暖意。

在這種嚴寒的氣候下,洗澡自然是不可能的。王大志只有每個月回家一趟時才能洗一個熱水澡,每次回家,他都會帶回去一大包髒衣服,回家洗好後再帶上山。

對於王大志來說,最難熬的往往是孤獨和寂寞。冬季大雪封山,山上就連飛鳥也難見到一隻。每天晚上7點過後,神農頂就進入了真正的黑夜,黑夜中安靜得連一片樹葉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早年哨所裡沒有電視也沒有網絡,王大志唯一的樂趣就是看風景,冬日玉樹瓊枝,美不勝收,王大志也經常用手機拍幾張照片。

年復一年地對着羣山和樹林,王大志心中寂寥難以排遣時,他就對着大山吼幾聲,聽着山谷中傳來的回聲,王大志就好像在與另外一個人對話;他還買了一個嗩吶想自學,但吹起來有些走調;偶爾有勇敢的遊客登上峰頂,他會興奮地和對方聊上好久。“守山最快樂的事情就是看見梅花鹿、黑熊等野生動物,看它們在叢林中奔跑、無憂無慮翻滾的樣子,你會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從去年開始,哨所的條件已經有所改善,如今山頂上已經有了電視和網絡。但手機信號依然時斷時續。山上還經常停電,一旦遇到停電,王大志就只好吃冷食。

今年除夕夜,山頂寒意襲人。與窗外的凜冽寒風相比,屋內紅紅的爐火烘托出了過年的氛圍,吃着熱乎乎的餃子和嚼勁十足的臘魚,第一回在山頂用電視看着春晚,王大志覺得心滿意足。

連續4年在哨所過年

常年在高海拔和溼冷地區駐守,對王大志的身體帶來了不少傷害。體檢時醫生告訴他,山頂低壓、低氧、風速大、太陽輻射和紫外線照射量大,容易導致血氧量降低,出現不同程度的肺水腫、腦水腫等,提醒他要格外注意身體。而他體會最明顯的是自己的風溼病。“每當降溫或下雨時,我的腿都疼得厲害。”

今年春節,王大志又在神農頂值守,與另外一位同事結伴在冰天雪地的山上過春節,這已經是他連續第4年在哨所過春節了,對此他早已習慣。但在海拔3100米的深山裡,過年要想吃上新鮮蔬菜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你看,我前天帶上來的番茄和白菜都凍壞了。”他說。在山上,王大志能吃上的蔬菜無非是黴乾菜、紅薯粉這些能夠耐儲藏的食物,唯一能算得上蔬菜的就是土豆。不過,今年的年貨比往年要豐富一些,除了臘肉、臘魚外,還有蒜薹和豆腐乳等。“應該夠我在山上生活十多天了。”

常年在山上駐守,王大志與妻子聚少離多。他的妻子在神農架木魚鎮種菜,靠着微薄的收入補貼家用。“她也是每天都要上班,一天沒有菜賣出去就沒有收入。”王大志說,有時他放假回家,妻子還在外面賣菜,一年下來,夫妻倆相聚的日子還不到一個月。

說起妻子,王大志眼神中滿滿的都是愧疚。這麼多年下來,家中老人孩子,基本上都是妻子一個人操持,不論是家中老人生病還是孩子生活中遇到什麼困難,都靠妻子一個人跑前跑後。“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陪老婆和孩子過過生日了。”王大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家人一開始都不理解他的工作,覺得他整天不回家。兒子最初跟他說,“爸爸你的工作挺輕鬆的,在上面上班就是做個飯吃,睡睡覺,到處看一下就可以了”。王大志決定把兒子接上山,讓他看看父親到底在做着一份什麼樣的工作。“他當天上來下着雪,還帶小雨,他跟我一起巡邏,風雨挺大,當時就把他身上的衣服淋溼了,他才體會到老爸的工作真是挺不容易的。” 家人的理解與支持,堅定了王大志在山上繼續堅守的決心。

“我要一直幹到退休”

哨所雖小,在王大志眼中,這卻是自己的家。神農頂瞭望哨是一個有着光榮傳統的團隊,前輩們感人的故事一直激勵着他。30年來,歷任哨兵從未間斷對自然保護區的守護,傳送電報2萬餘份,記錄監測數據9萬餘份,累計巡山1萬餘次、行程50餘萬公里,先後發現、撲滅森林火情50餘次。   在他們的守護下,神農架保護區內原始森林覆蓋率由1985年的63.7%上升到96%。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金絲猴由500多隻增加到1200多隻。

儘管常年駐守深山,條件艱苦,但所有的隊員從來沒有叫苦叫累,也從來沒有人主動要求從山上撤下。回憶起建哨初期的艱苦,第一任哨兵袁裕豪說:“當時通往哨所的只有土石鋪成的路,報火警都是跑到山下打電話,生活物資靠自己一路背上山,喝水要到 22 里路以外的地方挑。”袁裕豪說,這些都不是最苦的,在夜晚的原始森林,餓狼的嚎叫聲才讓人毛骨悚然。有時候爲了抵禦內心的恐懼, 他就喝酒壯膽,與狼對吼。條件雖然艱苦,可袁裕豪一點兒也不後悔,他覺得這是一份光榮的使命,也正是在他的影響下,2002年,他的兒子袁選斌和妻子後來成了哨所的第五任哨兵,一干就是 8 年。

羣山無言,見證了哨兵們在山林裡30多年艱苦奮鬥的每個瞬間。第二任哨兵譚志剛曾遭遇暴雪,在飢寒交迫的情況下滾落半山腰,最終憑藉頑強的求生意識堅持到了救援隊到來;第四任哨兵王少清曾與妻子在深夜與盜獵者勇敢對峙,並最終配合公安幹警將盜獵者一網打盡。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我的前輩們在沒水、沒電、沒網絡、沒電話的情況下都在山上生活了8年,現在山頂上的條件已經大大改善,我沒有道理退縮。”王大志樸實的語言中充滿了對前輩的敬意。“我要一直幹下去,幹到退休。就算我一輩子在山上工作,也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