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擺脫「有國纔有家」的歷史魔咒(吳子規)

位於內蒙鄂爾多斯伊金霍洛旗的成吉思汗陵。(李培睿攝)

有段時間,電視上經常看到這樣的公益廣告:「國是千萬家,有國纔有家」。網民類推,飯是千萬米,有飯纔有米;牆是千萬磚,有牆纔有磚。這怎麼可能呢?所以只能反過來,「有家纔有國」,但「有國纔有家」的認知卻普遍存在於我們對歷史和現實的解讀中。

爲了培養愛國主義感情,強調「國比家更重要」原本無可厚非,但如果存在嚴重的邏輯暗傷,則非常可能背離初衷,愛國變成害國。不信,請看被攪亂得黑白不分、是非顛倒的歷史。中國史書一面大力謳歌反抗暴政,抵禦外來侵略,指斥流氓無賴土匪一聲吼。從岳飛、文天祥,到袁崇煥等無不是抵抗侵略,維護統一的英雄;另一面又竭力讚美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和康熙乾隆等的文治武功,開疆拓土等。

此兩者的並存導致以下一系列的荒謬。先是,人打我是侵略,我打人則是英明神武。從秦始皇兼併六合,漢武帝將疆域擴大一倍,到唐宗宋祖等,他們的成就無不建立在對別國別民族的侵略攻佔壓迫上。而且,被侵略而未滅國是侵略,被侵略至滅國則變成聖上。金打宋未滅宋,宋朝出了很多抗金英雄。元朝侵宋並滅了宋,成吉思汗就成了漢族的一代天驕。清攻明是民族戰爭,取明而代之後,就成了漢民族的正朔。

而且,舉兵起事未得天下者爲蟊賊,如黃巢、李自成之輩皆爲賊匪;坐了龍庭就是真龍天子,如劉邦、朱元璋爲天下人朝拜。再者,蟊賊的作爲是陰謀詭計、厚黑無恥,帝王的就是縱橫捭闔、俾睨羣雄。卻不知卑鄙無恥與否只關行爲,而與成敗無關。

最後,投靠未成事者是叛徒漢奸,依傍得天下者爲識時務的俊傑。由此推出更大的荒謬,被比作母親的祖國,則無論是誰,本民族的土匪還是異族的強盜,只要能佔有,誰就成了父親。這樣的史書自唾其面,辱及先人後代,不堪卒讀,卻又大行其道數千年。

我們的認知會發生如此嚴重的錯亂,其根本原因出自「有國纔有家」。因爲「有國纔有家」,所以國的一切非家的委託讓渡,家的一切則來自於國,於是只要佔有了國,就能生殺奪予天下的家。所以歷代君王在興兵起事的時候都高喊「造反有理」、「彼可取而代之」,得天下後,不僅要幹掉生死與共、浴血奮鬥的刎頸之交,還要大興文字獄,幹掉既無反意更無反能的窮酸文人,奴化整個民族的思維、閹割獨立意志與自由精神。

家只能說國之所許,行國之所矩,順國之所欲。這樣的國即便強大也會像大秦一樣短暫,且於家又有何哉;家在貧困與恐懼之中,無法有聰明才智的啓動與創造力的釋放。顯然,只要繼續「有國纔有家」,一個民族就走不出朝代的輪迴,一次次農民起義,一頂頂皇冠落地,歷史卻不斷地回到原點。人家在晶片、特斯拉電池和火箭回收上實現突破,我們則繼續蹉跎在證明這個思想、那個主義的偉大上。

走出迴圈的出路只能是實現 「有家纔有國」的轉換,「國」的一切來自「家」的讓渡與授予,「家」的一切來自他們的努力與天賦。「國」的存在沒有自己的宏大目標,而只是爲滿足「家」的微末需求,「家」的訴求不是爲「國」的崇高犧牲,而是實現他們平凡的生存與發展。

天下爲天下人的,所有帝王都是竊國大盜,所有雄才偉略,只是邪惡卑劣的冠冕堂皇。帝王爭鬥只是實現他們的狂妄野心,不管誰得逞,都不符合「家」的利益,更不值得讚頌。只有完成這樣的價值觀轉換,歷史的認知才能走出迷離與錯亂。無論誰搶佔了祖國,不管他如何文治武功,開疆拓土,都是國民的敵人,永遠成不了父親,所有的讚美都是喬裝打扮,混淆視聽。

實現「有家纔有國」的轉換,才能重構和再造現行制度。「國」不能居高臨下,揮斥方遒,而只能是僕人,尊重和滿足「家」的權力與訴求;在危難時刻,「家」纔是主人,維護「國」的尊嚴和體面。「國」的決定與「家」的訴求都要接受人類共同價值的核對總和評價。只有這樣,才能消除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的障礙,擺脫不斷回到原點的歷史魔咒。(作者爲大陸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