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人,不怕失業?
隨着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許多專業和職業,可能面臨着被AI代替的風險。不少知識工作者產生了一些困惑和焦慮。實際上,在很多專業領域,還離不開人類的技能、智慧和創新,涌現出了很多不被AI所代替的專業高手。我們如何才能像他們一樣不被AI取代?如何像AI一樣迭代自己?今天這篇文章,我們就來聊聊學習力與AI。
一、不被時代追殺,唯一的核心競爭力是學習力
1.學習的本質:把經驗轉化爲知識,用知識解決問題
田俊國:AI來勢洶洶,大有重新改變一切行業的趨勢。
在一次沙龍上,大家都在討論一個話題:如何運用AI讓我們的工作更方便?甚至有人提出:AI來了,作爲自然人,我還需要學習嗎?
在那次沙龍上,我突然提出了一個反問:我們更需要思考的是,你如何能像AI一樣迭代自己?
我們其實根本沒有教會我們自己迭代,我們依靠AI在迭代。我們訓練AI,其實是反的,你真正需要訓練的是你自己的潛意識,你的潛意識就是你隨身攜帶的AI。
如果你不能讓你的潛意識像AI一樣工作,你跟自己內在的龐大的智囊無法合作的話,你訓練外部的AI,其實也是句騙人的話。
反而,在AI時代,對自然人學習能力的挑戰,對知識管理,和知識提煉加工能力的挑戰,是越來越大,而不是越來越小了。
我們乍一想起,很多事都能讓AI來做,而我們忽略的一個現實是:我們身上一直都帶着AI。
以我來說,如果讓我講課拿着稿子念,我可能會崩潰。因爲我不習慣用稿子,我可以用一個即時貼講一天的課,我只需要把提綱一寫,我就交給自己的“AI”了。
我上課最喜歡學生向我提問和點評作業,喜歡“你說我點評”和“你問我答”的方式。
因爲在這個當下,我自動把我當成個“AI”,分成了前臺和後臺,前臺是你能看見的我,後臺是內在的我。你問的任何問題,我都會轉而問他(後臺的我、內在的我),他告訴我一個答案,我因此而受啓發。
而關於“自然人如何像AI一樣迭代自己”的思考,其實源於2020年我開展的一波關於深度學習的主題閱讀。那一批書中有很多微積分的內容,很難看懂。
但我們把這批書全都讀完的時候,我驚呆了。因爲我是計算機專業,其實知道最早的AI就是憑着大樣本量,大數據庫,拼命地算,看起來很智能,其實很笨。
但我看了深度學習理論以後,才發現這一代的AI完全不一樣了,它的卷積積分和深度學習理論太厲害了。
受其啓發,我就想如何藉助AI的學習方式,來反哺自然人的學習。在做完這波閱讀之後,我推出了一個“學習力躍遷的訓練營”,其文字稿最後也就演變成了這本書。
這個訓練營的目的或者根本上想解決的問題,就是自然人如何像AI一樣迭代自己,這對於每個人來講,都很現實的問題。
所謂“知識工作者”,是能把經驗變成知識,再運用知識解決問題,二者缺其一,都不能稱爲知識工作者。
但是,這兩點恰恰是AI最厲害的地方。現在路上跑的每輛智能駕駛汽車,都在積累數據,積累經驗,再把經驗迭代成算法,算法再指導所有的智能車。自然人也要像智能汽車,我們才能在這個時代生存。
以前的時代,你用存量的知識都能混一輩子。今天你必須有足夠強的學習力,才能生活下去。在過去,會開車可能就是一輩子的鐵飯碗,現在換5次職業也未必能熬得到退休,可能突然有一天,你的職業就被別人替代了。
“蘿蔔快跑”剛火起來那陣,我正好到武漢出差,坐了一輛滴滴快車,師傅跟我說:現在感覺到被時代追殺。
這位師傅原來是一個IT企業的中層,企業因爲經營不善,自己主動辭職,但半年時間都沒事幹(沒找到工作),然後自己弄個車跑滴滴,跑了沒多久,發現蘿蔔快跑出來了,所以,我們(自然人)在被時代追殺。
其實,不被時代追殺唯一的核心競爭力是學習力。學習力的核心,是把經驗轉化成知識,用知識解決問題。
當然,這個過程中,又會有新的領域不斷涌現出來,這些領域誰都沒幹過(如知識主播),大家都在探索,這個時候比的就是學習力。
我在爲一個學生的書作序時寫道:好奇心、探索精神和學習力,可以碾壓一切經驗。因爲經驗在這個時代不值一提,所有的經驗都比不上你的探索精神,你的學習力。
2.從實際問題着手思考,是最好的學習方式
田俊國:當你在某段時間內思考一個問題時,這個問題便成了主題閱讀的主題。圍繞此問題去買書,買一堆書,然後帶着問題去學習、思考。
我之所以對學習力感興趣,是因爲我一直從事教學工作,教學與學習是相互關聯的,所謂“不知學,何以教”。
一開始我覺得認知心理學很重要,因爲它是關乎一個人接收信息、加工信息的學問,但這還不夠。
我就在想,人工智能學習力那麼強,它是怎麼學習的呢?我圍繞這個問題進行了主題閱讀。那時候ChatGPT在國內還未出現,我只是對一些很前沿的理論保持關注,比如庫茲維爾這些前沿人物的理論。
當我看到他們寫的內容時,我意識到從20世紀90年代到現在的30年裡,人類對自身大腦的研究達到了一個很高的高度。
因爲我們藉助科學手段,比如通過戴一個頭盔,就能把此時此刻的腦活動看得一清二楚。
這些最前沿的腦科學並沒用於自然人的學習,自然人的學習還停留在六七十年代那個水平。而現在整個學術界,或者整個產業界,都是把腦科學的學習成果,用於研究人工智能了。
但我們的教育依然是很落後的,因爲我在教育賽道,自然而然就能想到如何把人類的腦科學的研究成果,用於幫助自然人學習。
我寫的很多書,都是從一個問題開始引發,然後通過一波主題閱讀,把它架構爲我的輸入,有了很多輸入之後,就可以輸出我的一個知識體系,以此來招生。
然後回答學生問題,點評作用,在內容豐富,迭代幾輪之後,覺得可以出書之後,就出書了。
從疫情到現在,不到5年時間出了9本書。如果我是一個封閉大腦,通過看書寫出來的書,你也不會看,恰恰是我把課堂當成一個練功的場景,和大家充分交流,形成了很多新鮮素材,才能如此高產。
二、知識管理與AI的關係
1.AI是大腦最好的外掛
吳慶海: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聯想,恰逢麥肯錫給聯想做諮詢,我有幸被篩選到項目組,所負責的一套流程,就是知識管理流程。
當時我對於知識管理並沒有特別直觀的認識,但觀察麥肯錫顧問的工作方式給了我極大的啓發。我舉兩個方面來說明。
首先,我發現麥肯錫的顧問普遍很年輕,然而他們卻能在大型場合中,面對具有豐富經驗的管理高層侃侃而談,並且能讓這些管理者點頭稱是。
因爲麥肯錫從20世紀70年代起就開始積累其內部的知識庫,即便是工作才三五年的顧問,也能在管理層面前彙報工作、呈現方案,並非是獨自作戰,其背後有着全球幾萬專業人員的知識儲備作爲支撐。
由此我想到,一個人若要實現快速成長,其背後也需要有一個類似外掛大腦的存在。而且這個外掛大腦不一定完全依靠其自身,實際上這和如今我們藉助人工智能、知識庫加上大模型的方式是極爲相似的。
隨着項目不斷深入,我們遇到了越來越多棘手的問題,這些難題在標準的知識庫中都無法找到答案。
這時候,我發現麥肯錫有第二個有力的解決辦法。他們邀請我到北京的嘉裡總部中心,在那裡開會幫我連線了一位在英國的專家。通過與專家進行互動交流的方式,來協助我解決這些困難的問題。
正是因爲在參與項目過程中有了這樣有意思的經歷,所以後來我便走上了相關的道路。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知識管理是幫助企業如何去系統地沉澱、提煉知識,最終加以應用的,它屬於一個跨學科的領域。
每個人在學習過程中,必然會涉及知識的獲取與吸收,然後將其內化爲自身的知識網絡等,最終能夠依據實際問題產出結果,以此解決難題,我們也一直在對這個過程展開研究。
後來我們發現,若想更高效地完成知識的生命週期管理,就需要對每個個體的知識進行系統性梳理,從而由個體知識形成組織知識。
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遇到了諸多問題與挑戰,比如:怎樣能讓大家更便捷地檢索到知識?如何依據大家的工作場景,主動爲其推送合適的知識?
20多年前,相關需求還比較樸素。但隨着需求不斷深入,大家就在想,檢索或者搜索,能不能更智能一些,推薦能不能更智能一些,於是我們便朝着相應方向展開研究。
到了近幾年,大模型橫空出世。在諸多重要的應用場景中,它恰好可作爲一個很棒的外掛工具,能更好地支持我們更智能地檢索知識、回答知識相關問題以及進行知識的推薦。
這與我們當初夢寐以求的境界不謀而合,所以知識管理和AI自然而然地融合到了一起。
雖然這些工具和技術能給予我們強大的輔助,但我們不能完全依賴它們。我們自己若是坐在那兒不謀求自身發展,那肯定是不行的。
2.“ABC”知識觀模型
吳慶海:後來我提出了一個名爲“ABC”的知識觀。
“A”指的是AI,即“AIoriented”,也就是面向人工智能的知識管理;
“B”指的是“Business”,因爲我們在企業裡服務的主要核心是業務,所以面向業務這一點絕對不能被忽視,它是我們的源頭所在;
“C”指的是“Collective-wisdom”,意爲集體智慧,這一點是迴歸到人的本體。
以“A、B、C”作爲三層結構,我將其稱作“一體兩翼”。具體來說,把“B”放在三角形的中間位置,“A”放在左邊,“C”放在右邊,這樣正好形成“A、B、C”的佈局。
其中,“A”更偏向於技術方面,“C”則偏向於人(people),如此一來,“technology”(技術)、“process”(業務)以及“people”(人的集體智慧)就與西方管理中的流程、技術和人相吻合了,所以我覺得這個三角形架構很美妙。
3.知識管理兩件事:外掛與內化
田俊國:歸根結底,知識管理主要涉及兩件事,一是外掛,二是內化。
所謂外掛,就是藉助當下的AI工具,像大模型等,它們可視爲全人類的知識庫。不過,外掛這種公共資源大家都能使用,這時候就看誰的應用水平更高了。
而能否精準地提出問題是衡量應用水平的關鍵,並且能否提出精準問題,不僅取決於對工具的運用,也與自身的知識積累程度相關。
業務可以理解爲知識管理的應用場景,它屬於外掛部分之外的另一個要素。還有人的整個內在的集體潛意識部分也很重要。
我們一方面要善於將一些核心技能真正內化爲自身的能力,另一方面也要善於運用好外掛工具,而我們在這其中充當的是一個調和者的角色。
即便AI再厲害,若我們自身不具備與之互動的能力,那也是無濟於事的,只能是臨淵羨魚。
反過來講,與AI互動的能力,本質上對自身的學習力、模型提煉能力以及知識積累等諸多方面都極具挑戰性。
所以這兩者本質上是相輔相成的關係,並非此消彼長,不能因爲有了AI就覺得其他方面不需要了。
隨着AI不斷迭代,我們自身也得跟着迭代,組織同樣需要跟着迭代。
早在20世紀70年代,麥肯錫基本上就已經實現了讓每一個小顧問的背後都彷彿有一個AI作爲支撐。
只不過那時的“AI”不像我們如今使用的這般便捷罷了,但相關理念在那時就已經落地實施了。
4.組織進化,需要通用大模型、行業知識庫和個人知識庫結合
吳慶海:結合目前的發展態勢來看,在企業中,AI最核心的部分在於自然語言處理。它通過對文本進行加工、挖掘以及組合生成等操作,以語言的形式將結果表達出來,從而能很好地輔助我們。
然而,在通用大模型落地應用時,也出現了不少問題,比如會產生知識幻覺。當我們需要非常精準、權威的知識時,若大模型未學習到相關內容,就會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目前在企業裡,針對這一情況已有解決方案。由於通用大模型已學習了人類通用的知識,可作爲外掛大腦。
但對於企業內部本行業、本專業領域的知識,外部互聯網是無法提供給大模型的,所以需要在企業內部再建立一個知識庫。
如此一來,通用大模型與內部知識庫相結合,便形成了現在所謂的RAG(檢索增強的生成)模式。
進一步將此邏輯延伸到個體層面,個體所擁有的know-how,即其最本質、最獨特的東西,並非通用大模型以及企業垂直領域知識庫所能替代的。
因此,我認爲只有將通用大模型、企業自身獨特領域及行業的知識庫,再與個體自身內化爲一個非常獨特的知識庫相結合,纔是一種較爲完美的結合方式。
5.再強大的外掛工具,都無法替代自身的學習
田俊國:本質上,我們需要了解AI工作的機理,並且要把自己的潛意識當作類似AI的存在,這樣才能如同與潛意識配合一般去更好地調用AI。
我認爲存在這樣一種層級結構:意識、潛意識、AI以及人類集體潛意識。
若要練習與AI協同工作,首先就得練習與自己的潛意識協作。這個邏輯看似自洽,但關鍵在於要去實踐、去練習。而在這當中,我發現最爲重要的一點是要信任自己的潛意識。
然而很多人並不信任潛意識,比如有些人做演講時要準備詳盡的逐字稿,全程都依靠意識在工作。
而我認爲,比如在與人交談時,可以先明確自己要說幾點,拋出第一點之後,就可以讓潛意識來主導後續內容。
那些靈感、直覺的背後,也都是潛意識在起作用。不要以爲只有意識具備建模能力,潛意識同樣擁有。就像俗話說的“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讀詩也會吟”,潛意識看久了、經歷多了,也能理解併發揮作用。
吳慶海:這讓我特別有共鳴。古人講“內聖外王”,意思是要將內在和外在打通。
如今的AI等數據工具,大多都屬於外在的東西,而若要把內在也打通,就涉及潛意識或者集體潛意識了。
佛家講八識,前面的六識,是眼、耳、鼻、舌、身,再加上第六識意識,第七識和第八識就類似於潛意識或集體潛意識。
三、人類學習力的奧秘
1.個體學習力
(1)大腦的5大網絡
田俊國:大腦的構造極爲複雜,大腦有前額葉、頂葉、枕葉等等,我們要把這些器官以一種更易理解的方式呈現出來,將其感知成人的某種狀態。
我在模型中將其抽象爲5個方面:感知網絡、聯想網絡、決策網絡、反應網絡和學習網絡。
感知網絡與眼、耳、鼻、舌、身等相關聯,它們相當於我們感知世界的傳感器,這些傳感器又可以分爲意識層面和潛意識層面。
也就是說,你能意識到的那部分信號是比較明顯的,但有時候你也會在潛意識層面去處理信息。
信息流和能量流也屬於感知的範疇:信息流,是通過語言來表達的內容;能量流則是通過肢體語言、語音語調等方式來表達的內容。
人與人之間的區別就在於感知方面,感知本身就像是一個過濾器。我所注意到的,你未必會注意到,因爲每個人都會依據自己的專業背景,自動對信號進行過濾。
比如在一個房間裡,一位建築學家進來,馬上會關注建築結構,而其它人不一定會去看這些。這就是不同人的感知網絡存在差異的體現。
聯想方面也是如此。當信息進入大腦後,它能激活大腦神經元迴路中的某些信息,這就是每個人不同的聯想,而且每個人的聯想情況都是不一樣的。
比如有人問陝西的省會在哪?你會不假思索地說“西安”。如果我接着問,我的問題有哪些線索讓你想到“西安”?相信每個人都不一樣。
有的人可能想到涼皮、肉夾饃,有的人想的是大雁塔、十三朝,還有的人會想到兵馬俑。
當聯想網絡和感知網絡相結合後,才進入到決策。同樣的刺激,有人會悲觀,有人會樂觀,爲什麼?因爲聯想網絡不一樣,決策算法也不一樣,決策完之後就會有反應。
所以,大腦就是這麼一個由感知、聯想、決策、反應組成的循環網絡。當然,也有可能從感知直接到反應,那已經形成直覺習慣,也有可能感知沒有聯想和決策直接反應。
總之,大腦會有多種反應方式,但都離不開這四大網絡。
感知網絡、聯想網絡、決策網絡、反應網絡屬於工作系統,而還有更爲高深的層面。
比如原始人打獵時,獵物跑了,他在樹根底下思考:要是在某個地方安排一個人堵着獵物,獵物可能就跑不了,但要是獵物把堵着的人撞傷了怎麼辦?最後想到挖個陷阱。
這個思考過程就是學習網絡所做的事情,即對這四大網絡之間的配合、協作關係以及它們各自的反應能力進行不斷地覆盤,然後實現提升,也就是進行學習並升級算法。
於是,我在這四個網絡之上,架構了一個學習網絡。通過這樣的方式,我將複雜的大腦架構成了五大網絡,其中四大網絡作爲工作系統,而另外一個學習網絡則不斷迭代。
之所以要設置一個學習網絡,這涉及到教育學中的元認知能力,我把它抽象出來。當把複雜的大腦抽象成這五大網絡的時候,學習力模型也就自然而然地呈現出來了。
(2)ACCP模型
ACCP模型恰好與大腦的四大網絡相對應。
“A”代表“Absorb”,意爲吸收,它對應的是感知網絡的活動,也就是進行知識的吸收。
“C”有兩個:第一個“C”(construct),是指建構主義的“建構”,它對應的是聯想網絡,強調在學習過程中通過聯想來建構知識體系。
第二個“C”(correct)是指決策網絡,意味着在決策時要有自己創造性的發揮,要能做出恰當的判斷和抉擇。
“P”則代表“perform”(反應),涉及到對知識的實際運用和做出相應反應。
我認爲學習的重點在於聯想網絡和決策網絡,也就是兩個“C”。
衡量是否真正掌握知識有兩個標誌:一是形成個人版本的理解,二是能夠進行個性化的應用。
即便把《道德經》背得滾瓜爛熟,也不一定真懂,必須要把它轉化成自己個人版本的理解,用自己的話闡述它在講什麼,並且在遇到實際場景時能夠靈活變通地加以應用。
現實場景和書本上講的往往不一樣,沒有哪一種知識能夠不做任何改變就直接解決現實問題。
所有的現實問題,都得做適應性的改造和創造性地發揮,然後通過反應網絡,會得到獨一份的經驗。再通過個人的加工,把經驗轉化爲個人版本的知識。
個人所形成的個人版本的知識相互交換後,就會匯聚成爲集體智慧。集體智慧與個體智慧就是通過這樣不斷的交換而得以發展。
實際上,教學就是集體智慧在個體之間進行傳播的過程。
爲什麼要在個體間傳播呢?原因在於所有的經驗都無法直接從個體間進行復制,必須要將經驗轉化爲結構化的知識,這樣才能夠在個體間實現複製。
教學本質上是一種結構化知識的傳播。然而,即便學習了結構化的知識,如果不能將其轉換成自己的語言,也就是沒有真正理解,沒有真正領悟。
若不能依據自身所處的場景進行適應性改造並靈活發揮,實現個性化的應用以解決問題,那就說明知識還沒有學透。而當通過知識解決了問題後,又會形成新的經驗。
由此可見,在學習的過程必然是按照這樣的流程進行:
第一,將公共知識建構成個人版本的知識,即實現知識的建構化;
第二,運用所建構的知識去解決問題,此過程就是將知識經驗化;
第三,經驗化之後再將其轉化爲知識,然後再次知識化後的知識又能夠變成公共知識得以傳播,如此便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循環閉環。
這種循環能力是未來個體必備的一種能力。如果你自身具備了這種能力,既能學會指導自己的潛意識工作的能力,又能學會指導AI工作的能力。這其實是AI時代的一個元能力。
2.知識的本質含義
(1)知識不僅是內容,更是一個過程
吳慶海:我從事與知識相關的研究已經有20多年了,在這個過程中,我對於“知識”這個詞的理解也在不斷地迭代更新。
從名詞的角度看,大家通常會認爲一本書、一個文檔或者一篇內容,結合五大網絡相關理論,我們發現知識更像是一種過程。
(2)“知”爲客觀,“識”爲主觀
田俊國:知識存在多種說法,有一種說法是:知識的關鍵在於“識”,“識”是個人對信息的理解。
以往我們普遍認爲知識是客觀的,但其實不對,知識必定是主觀的,因爲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理解,也就是說“知”可以是客觀的,但“識”一定是主觀的。
那麼,知識能不能算客觀?當大部分人都認同的一種主觀認知,就可以勉強稱作客觀,也就是外界大部分人達成共識的主觀認知可相對視爲客觀。
而一個人對於知識本身的理解和定義,會決定其在知識管理或者教學當中所採用的套路、打法以及具體方法。
真正的專家都有一個特點,特別擅長追問第一性原理。他們總是在默默深入地思考工作相關的問題,他們看待事物永遠比普通人更加深刻、更加透徹。
3.AI,顛覆和重構教育體系
吳慶海:我想從兩個方面來談。一方面,知識有一種定義是“有效行動的能力”,這和現在所說的反應網絡(基於問題作出反應)從應用角度來看是有一定道理的。
另一方面,我們來看看ChatGPT,它對之前的教育體系來說是一種重構。
以前我們的教育體系是:每個人從出生開始,歷經小學到大學,要花費很多年去學習知識,而且是非常體系化地進行知識灌輸,至於這些知識在大腦裡形成什麼樣的結構,我們並不清楚。
但是ChatGPT就不一樣了,它並不遵循標準的知識體系。只要你基於某個問題提問,它就會給你一個答案。
這種對知識的顛覆和重構,會對我們傳統的教育或知識體系模式產生重大的反向衝擊。
田俊國:現代教育其實是一種進化與退化並存的方式。爲什麼這麼說?進化和退化是相互關聯的,有進化就必然會有退化。
在教育過程中,我們往往想要強化一種固定的反應模式,然而這樣做的同時,就把其他的可能性全部扼殺掉了。
所以,進化和退化是同時存在的。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實際上是一邊在進化,一邊也在退化。不要以爲成長就完全是進化。
老子說“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意思是事物發展到強盛之後就會走向衰老,很快就會消亡。
其實人的成長和成熟,有時候意味着思維的固化,一旦這種固化形成,人適應社會變化、適應外部環境的彈性就沒有了。
學習實際上是一把雙刃劍,它既有積極的一面,也有消極的一面,這一點我們必須要理解。
就像我們現在討論的ChatGPT,它有一個優點,就是能夠最大限度地克服學習過程中讓人形成固化反應模式的弊端,因爲它自身是在不斷地迭代更新。
人也需要不斷地迭代更新自己。有句話說得好,如果你不覺得年初的自己像個傻瓜,那就說明你的進步太慢了。
4.組織學習力的SECI模型
吳慶海:能夠說出來、表達出來的知識,只是我們對知識客觀表達的一種方式。通常來講,能夠用字符串、聲音、圖像等方式表達出來的知識,就是一種顯性知識。
SECI模型由日本著名學者野中鬱次郎提出,他被譽爲知識創造之父。他認爲知識創新的本質,是始於個體與個體之間隱性知識的共享與交換,這就是“socialization”的含義。
在SECI模型中,第一象限就是“S”(Socialization),是隱性知識社會化、社交化的層面。就如同我們今天在交流過程中,其實是在調動我們的潛意識,把隱性知識激發出來。
所以,現在不可能有人獨自閉關修煉幾十年成爲高人,因爲知識強調的是多個人之間相互的激盪和碰撞,只有這樣才能產生真知以及更新的東西。
第二象限,“E”,即“exteriorization”(外顯化)。把我們隱性的東西表達出來,而外顯化的過程,是衡量一個人能不能把知識講得透徹、寫得好、說得明白的真正關鍵所在。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經常會通過覆盤、知識萃取等方式把隱性知識提煉出來,這既考驗我們個體知識素養的高低,也是考驗組織能否把這些隱性知識提煉出來的水平。
當然,一旦形成了文檔、書籍等,那就已經完成了顯性化。
第三象限,“C”,即“combination”(組合化),我們大部分知識庫、信息系統的建立,主要都是在這個象限上下功夫。
第四象限,“I”,叫做“internalization”(內化的過程),也就是要將知識內化成自身的能力。
我們常常會有這樣的疑問,爲什麼學習了那麼多知識、讀了那麼多書,卻還是過不好這一生呢?這就要看內化有沒有做好。
一千個人腦子裡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人腦子裡會有一千個林黛玉,因爲每個人大腦結構的五個網絡存在差異,即便接觸了大量外在顯性化的信息或知識,但每個人大腦的結構完全不一樣。
當一個人在知識的快速迭代過程中,速度和力度都能達到一定水平,就能夠慢慢從泯然衆人中脫穎而出,成爲高手、專家、牛人。
這就是我所理解的SECI模型,從組織高度去看時,與知識管理模型之間產生的一些共鳴之處。
四、學習力躍升,像AI一樣迭代
1.AI學習力的核心:算法、算力、數據
田俊國:人工智能如今厲害之處主要體現在三條。
其一,它永不知疲倦,能夠24小時不間斷工作,無需吃飯也不用發薪。原因在於它在知識轉化方面表現出色,能將“C”(顯性知識)高效地轉化爲“I”(內化知識),工作的同時就在學習,學習能力很強。
其二,它在“S”(社會化、共享隱性知識)方面也極爲厲害,一個終端積累的經驗能在其他所有終端馬上實現共享。而在人類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經驗共享存在很大門檻,包括語言等因素的限制。
其三,人工智能在這些人類學習的環節上能夠進行諸多簡化。基本上所有終端的數據都會積累到後端數據庫,經驗積累也是如此,並且它能帶着算法開展工作,實現從“C”到“I”的無縫對接。
然而,自然人通常是工作與學習分開進行的,會覺得工作只是應付任務,不像人工智能那樣工作即學習。這就凸顯出碳基生命(人類)與硅基生命(人工智能)在這方面的差距。
人工智能最重要的要素無非是算法、算力和數據。
對於自然人的學習力而言,算法可以理解爲做事情的各種方法論、套路,比如PDCA等,這些都可視爲個人的算法。
但很多時候我們解決問題依靠的是經驗,當遇到突如其來的問題時,可能不會快速提取出一個既定算法,但往往會冒出靈感。
所謂靈感,其實就是潛意識的建模,就如同“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讀詩也會吟”的道理。因爲潛意識已經把詩句模型化了,只是沒有將其提煉成諸如平平仄仄這樣作詩的具體套路。
當閱讀積累到一定程度,即便沒有明確的作詩算法,也能依靠感覺對字詞進行調整。這說明當一個人有豐富經驗時,在沒有現成算法的情況下,數據本身就能堆積出一個算法。
這也反映出如今學習存在的一個麻煩之處,在課堂里老師教授的多是算法,但老師幾十年的經驗卻無法一一傳授給學生。
而且,算法看似有套路可循,但老專家解決新問題時,依靠的往往是自身的數據(經驗)。一旦用經驗解決了具體問題,經驗就可以轉化爲知識。
2.多對話,提升潛意識的原動力
田俊國:維果茨基說:所有的學習都是兩次登場的,一次是個體間的交流過程,一次是個體內的交流過程,而對於個體來講,個體內的交流過程纔是學習發生的最後一步。
不管別人說多少、怎麼說,最終是否採信在於自己,只有自己採信並內化成自己的理解,那纔是真正的學習發生。就像傑根的那句名言:“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意義,除非你認爲它有意義。”
也就是說,我們自己纔是學習成果的最終裁判。
哪怕把老師講的內容背得滾瓜爛熟,如果沒有內在的個體內對話,那也只是機械的反應,個體內對話纔是學習真正發生的“最後100米”。
所有的個體間對話往往又是由個體內對話引發的,比如我要和別人講事情,先要在潛意識裡打個腹稿。
要學會運用潛意識開展工作,是存在一些有效秘訣的。
比如備課這件事,幾個月前就可以給潛意識下一個“錨”,明確設定要解決某個特定問題。
當這個“錨”下好之後,潛意識便會持續不斷地進行醞釀。經過較長一段時間,可能突然在某一天就會迎來頓悟時刻,問題的解決思路一下子就清晰了。
3.構建場域,激發學習力
我現在特別強調“場域”的情況,就像我們現在聊天這樣,一開始可能以信息流爲主,大家比較拘謹,等慢慢放開了,想聊什麼就聊什麼,這就達到了一種比較暢快的狀態,可稱之爲“場域”。
而場域是有其特定定義的,人其實存在兩個最基本的狀態:一種是“我”的狀態,就是還比較關注自我;另一種是聊着聊着把“我”忘了,只剩下“我們”的狀態。
在集體決策或者集體學習的場域中,對最終學習成果的質量影響非常大,因爲它既會影響每個人的心情,也會影響每個人的能量狀態。
影響決策質量的因素,往往並非僅僅取決於信息量是否足夠。我個人認爲,至少有兩個因素是對半分的重要程度,那就是人的能量狀態以及信息量。
當人們處於低能量狀態時,會激活戰鬥逃跑模式,也就是會激發“小我”,每個人都在盤算自己的小算盤,只爲自己的安全感考慮。
在這種情況下討論問題,很難做出對集體更好的決策。大家都會藉着事情本身,把自己隱藏層裡的利益和訴求隱藏起來,說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此做出的決策往往就會偏離正確方向。
相反,當大家處於高能量狀態時,就會想着怎樣能讓組織變得更好。不過這裡存在一個風險,就像《烏合之衆》所說的,當羣體處於高能量狀態,一人帶起節奏時,羣體越大越容易出現問題。
大家可能都在跟着考慮同一件事,而這時候智商可能會變得很低。比如大家一呼百應,就變成了烏合之衆,所有人的智商瞬間變爲零。
所以企業家在經營組織的時候,一定要把信息充分和能量狀態這兩個因素結合起來。有時候能量太高會變成亢奮狀態,一呼百應,容易出現問題;而有時候信息不充分也不行,也會影響決策質量。
這兩個場景需要經常交替出現,有時需要大家狀態高一些,但狀態高的時候智商又容易喪失,有時又需要信息充分。
對於個體決策來說,在決策的那一剎那,也要問問自己當下的狀態是高還是低,因爲狀態太高容易亢奮而出昏招,狀態太低也不行,所以影響決策的主要就是這兩個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