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阿根廷:43年追捕,骯髒戰爭的酷吏「鐵串烤肉」
這篇故事,是關於一名失蹤43年的大學生,如何在「人間蒸發」的數十年後,繼續引導阿根廷追捕這遲來太久的「正義」。 圖/路透社
「揹着死去獄友的命,我必須活下去。」2019年12月16日,在大批武裝警察的實彈戒備下,阿根廷首都埃塞薩國際機場(EZE)迎來了一名身分特殊的「雙面通緝犯」——66歲的阿根廷裔法國公民,馬里奧.桑多瓦(Mario Sandoval)。
在法國,桑多瓦曾是巴黎第三大學的教授,是法國國內頂尖的拉美專家,甚至當過前總統薩柯奇的國防委員會顧問;但在老家阿根廷,桑多瓦卻是惡名昭彰的「屠夫警察」,他的綽號叫「鐵串烤肉」,是1976-1983年的「骯髒戰爭」期間,負責替軍政府獨裁捕抓、刑求、並處決500多名異議份子的劊子手。
而這篇故事,則是關於一名失蹤43年的大學生,如何在「人間蒸發」的數十年後,繼續引導阿根廷追捕這遲來太久的「正義」。
消失時年僅25歲的阿布雷亞塔,是阿根廷「骯髒戰爭」已知姓名的5,000多名白色恐怖受難者之一。在1976年的2月,仍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就讀建築與室內設計的阿布雷亞塔,纔開心地與妻子步入禮堂。沒想到幾個星期後,阿根廷爆發軍事政變,自稱爲了「救國」的陸軍司令魏德拉將軍(Jorge Videla),協同海空衆將展開了「軍事獨裁」——「骯髒戰爭」自此在沉默之中血腥開展。
消失時年僅25歲的阿布雷亞塔(圖左),是阿根廷「骯髒戰爭」已知姓名的5,000多名白色恐怖受難者之一;帶走他的,則是綽號「鐵串烤肉」的軍政府劊仔手馬里奧.桑多瓦(圖右)。 圖/維基共享
2019年12月16日,在大批武裝警察的實彈戒備下,阿根廷機場迎來身分特殊的「雙面通緝犯」——66歲的阿根廷裔法國公民,馬里奧.桑多瓦。 圖/法新社
當時的阿根廷軍政府,以「反共」、「平亂」、「清洗國家毒瘤基因」爲名,於全國各地展開大規模搜捕。不僅政黨領袖、工會、學人與記者,全都在國安警察的手下一夜消失;被軍方視爲「左派溫牀」、「反動毒瘤」的各大專院校,也遭遇一波又一波的秘密肅清。之中,就包括剛新婚的阿布雷亞塔。
根據阿布雷亞塔父母的回憶,兒子是在1976年10月30日晚上,被一名年輕的國安警官給帶走,「對方敲門後的開場白是這樣:『我叫桑多瓦,來自國安調查協調部。』」所謂的調查協調部,指的就是當時負責追殺、審訊反動組織與思想犯的秘密警察;而桑多瓦負責的「專區」也正好是關押一級政治犯的重點刑求所,布宜諾斯艾利斯「海軍電機學校」。
年僅23歲的桑多瓦,剛從聯邦警官學院中畢業不久,就遭遇了1976年政變。但成績優異的他不僅很快就適應了「骯髒戰爭」,還視此爲平步青雲的絕好良機。他主動加入了國安調查協調部的政治審查組,並在不見天日的「ESMA」黑獄裡得到了一個響亮的駭人綽號——「鐵串烤肉」(Churrasco)。
「Churrasco」指的是在南美洲常見的大塊烤肉;但在政治犯的黑牢裡,所謂的「鐵串」其實是電椅;「烤肉」則是被電到焦熟的受刑者人肉。在當時的ESMA刑求程序裡,電擊是最常使用的酷刑手段,像是桑多瓦這類比較心狠手辣的審訊官,甚至會把通電的銅線硬插入被害者的下體、肛門、甚至尿道,反覆無止盡地凌虐造成體內灼傷,直到逼出他們「想要的答案或名單」。
我們只有一些問題要問妳先生,這只是『例行程序』。
在那個最後的晚上,不請自來的桑多瓦對阿布雷亞塔一家如此說道。但這樣的例行程序,甚至不需要理由,埃爾南.阿布雷亞塔之於政府的嫌疑,很可能只因爲他是年輕人?知識份子?或者單純只是隨機的學生?
「鐵串烤肉」(Churrasco)指的是在南美洲常見的大塊烤肉;但在政治犯的黑牢裡,所謂的「鐵串」其實是電椅;「烤肉」則是被電到焦熟的受刑者人肉。 圖/美聯社
埃爾南.阿布雷亞塔之於政府的嫌疑,很可能只因爲他是年輕人?知識份子?或者單純只是隨機的學生?圖非當事人阿布雷亞塔。 圖/法新社
阿布雷亞塔被送入ESMA後,就這樣在密集的毆打、水刑、電擊拷問中渡過了兩個月。衆人大多被關在密閉空間裡,24小時都被反綁蒙面。這樣的作法是要讓受刑者失去時間感,進而擴大刑求的折磨度、以求在「最有效率」的狀態下,擊碎他們的抵抗心智。
「我就是在那個地獄裡,認識了我的摯友...埃爾南。」骯髒戰爭的黑獄倖存者洛薩(Carlos Loza)是同期被囚於ESMA的地下反抗份子,他與一幫左翼同志,因爲不滿軍政府的高壓獨裁才準備組織起事,誰知事情還沒開始衆人已被逮住。但就是這種奇妙的緣分,讓衆人在這失去時間與空間感的「無間地獄」裡,成爲了彼此最深刻、但也可能是最後的生死知己。
「我們的刑求不分晝夜,或者說我們也分不清楚晝夜了...畢竟在ESMA裡,我們看見的總是黑夜。」洛薩回憶:
洛薩回憶,自從阿布雷亞塔開始發話後,衆人們開始「拼命對話」,就算每天被打個半死、電到失神,大家都儘可能和彼此說話,就算內容破碎、大多是一些個人生活片段,但大家仍努力的說、就算不知前方結局爲何也仍儘量替彼此打氣,「這一方面把我從精神崩潰邊緣拉了回來,同時也像取暖一樣、給彼此一些『能活下去的希望』。」
「沒事吧,我叫埃爾南,是個建築學生,今天還行嗎?」拼命對話像取暖一樣、成爲彼此能活下去的希望。 圖/路透社
「我們說好,要永遠記下彼此的姓名與故事——不只故事,還是所有的人生故事。」洛薩說,「我必須記得埃爾南的父母、記得他的家人,記得他老家的住址,記得他要給新婚太太捎去的話...我負責記他的,他負責記我的,然後我們彼此發誓...」
...『如果我們之中有人能出得去,就一定要負責把我們的消息給傳回家去。』
就這樣,阿布雷亞塔與洛薩靠着隻字片語結成了好友,兩人彼此承諾、打氣,並分享自己的未竟生活與
夢想點滴——直到1976年1月4日,被捕的2個多月後,阿布雷亞塔突然在那天的深夜被「移監」——「我們都知道那代表什麼。」洛薩說。這也是阿布雷亞塔在人世間,被人所看見的最後一眼。
透過阿根廷轉型正義的日後調查,在絕大多數的狀態下,所謂的「移監」即代表秘密處決。在1976年至1983年的骯髒戰爭期間,至少有5,000名政治犯因「ESMA的移監」而失去下落。而桑多瓦等人在殺死囚犯後的慣常手段,則是定期把政治犯屍體送上軍用飛機,並以「訓練名義」讓他們把百千屍首給扔進拉普拉他河或大西洋外海。
人間蒸發所說的,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在阿布雷亞塔消失後,洛薩的幾名同志有的被處死,但洛薩本人卻在陰錯陽差下被釋放。不久之後,貿然發動「福克蘭戰爭」卻落敗的阿根廷軍政府,在全國壓力下於1983年垮臺。自此之後,洛薩與阿布雷亞塔家族纔開始了漫長的「真相之路」。
「處決的委婉說法:移監。」圖爲ESMA的死亡出口。 圖/ESMA 人權紀念館
與此同時,在ESMA裡以殘酷手段而不斷升官的桑多瓦,其原本「大好前程」的國安生涯,也在軍政府垮臺後幻滅。但透過自己在軍警特務系統的人脈安排,桑多瓦竟躲過了所有刑責與指控,就這樣若無其事地移民海外——他先是以「學術研究者」的身份到了哥倫比亞,接着再輾轉於1985年來到法國,並重新以「拉美戰略國安情報專家」的身份,展開了自己在大西洋彼端的全新生涯。
一度交錯的兩條命運,自此重回平行線。桑多瓦在法國的右翼研究圈裡如魚得水,甚至歸化成了法國公民,並以全新的角色身份重返南美洲,與秘魯、哥倫比亞的右翼政府交好,甚至還透過昔日的CIA關係,與哥倫比亞的極右派民兵「卡斯特紐兄弟」(Carlos, Fidel y Vincente Castaño,曾與「毒梟之王」埃斯科巴作對,近年來因Netflix的改編影集《Narcos》而重新知名)結交,替法國政府與之搭橋、涉入哥倫比亞內戰的政治干預與調停。
在此狀態下,仍然使用「馬里奧.桑多瓦」活動的桑多瓦,搖身一變成了法國頂尖的「拉美情報專家」。到了1999年,他甚至獲聘成爲巴黎第三大學的拉美研究所的教授——最諷刺的是,當年邀請赴職的學程主任卡洛斯.基南(Carlos Quenan)不僅是阿根廷人,還更是當年「骯髒戰爭」的政治犯受害者之一,但卻仍對這位「新同事」的黑暗過去一無所悉。
在桑多瓦引渡案前夕,懊惱的基南表示:桑多瓦在任教期間雖然表現穩定,卻總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感」。但由於桑多瓦與拉美軍情繫統——特別是哥倫比亞的右翼民兵——交情頗深,因此在2002年的「英格麗德.貝當古綁架案」後,桑多瓦纔會特別受到法國政府的拔擢與重用。
貿然發動「福克蘭戰爭」卻落敗的阿根廷軍政府,在全國壓力下於1983年垮臺。自此之後,洛薩與阿布雷亞塔家族纔開始了漫長的「真相之路」。圖爲阿根廷海軍的貝爾格拉諾將軍號巡洋艦。 圖/維基共享
桑多瓦透過昔日的CIA關係,與哥倫比亞的極右派民兵「卡斯特紐兄弟」(Carlos, Fidel y Vincente Castaño,曾與「毒梟之王」埃斯科巴作對,近年來因Netflix的改編影集《Narcos》而重新知名)結交,替法國政府與之搭橋、涉入哥倫比亞內戰的政治干預與調停。 圖/法新社
擁有法國-哥倫比亞雙重國籍的貝當古(Íngrid Betancourt),是當年哥倫比亞的新銳政治家。年輕時她曾於法國留學,並以反貪腐、清廉新政與國家和解爲政見號召,投入2002年的哥倫比亞總統大選。不料在選舉期間,貝當古卻在造勢場合遭遇歐盟認證的左翼恐怖組織「哥倫比亞革命軍-人民軍」(FARC)綁架。誇張情事不僅震驚拉美,法國政界亦爲之震撼。
由於貝當古的公民身份與引起的國際關注,讓法國政府極爲在意,因此在哥倫比亞布有深厚軍情人脈的桑多瓦,其「情報學」的專業專長,也就份外地獲得法國政府的賞識。在這段時間,桑多瓦曾擔任法國當局的民間白手套,多次往來哥倫比亞、與卡斯特紐兄弟的部隊(FARC的死敵)會面;但同一時間,他在巴黎第三大學的活動,卻也開始引發研究同儕的懷疑。
巴黎第三大學最終在2005年終止了與桑多瓦的續約,當時的官方說法是「研究表現不如預期」;但事後證實的原因,則是桑多瓦涉嫌將研討費經費挪用於「與各國軍方的將官交際」。不過此一排除並不影響桑多瓦的逆風高飛,因爲在2007年薩科奇(Nicola Sarkozy)就任後,轉趨鷹派的法國政府隨即擴大「營救貝當古」的支援力道,除了積極引領歐盟介入施壓外,他更透過桑多瓦與哥倫比亞政府互換情報,最終纔在2008年以空降突襲的方式,成功救出了被囚6年的貝當古。
透過貝當古事件的出力,深獲信任的桑多瓦也被薩科奇延攬爲「國防委員會顧問」,並自此走入法國拉美戰略圈的核心地位——誰知2008年的某一天,「過去」找上了門。
透過貝當古(圖)事件的出力,深獲信任的桑多瓦也被薩科奇延攬爲「國防委員會顧問」,並自此走入法國拉美戰略圈的核心地位——誰知2008年的某一天,「過去」找上了門。 圖/美聯社
2008年3月16日,阿根廷的左翼報紙《12頁》(Página/ 12)從轉型正義的警方檔案與受難者家屬供詞中,找到了一個驚人的事實。在這篇名爲〈法國政府裡的「阿根廷人才」〉的報導中,《12頁》公開指控擔任薩科奇顧問的桑多瓦,「就是43年前ESMA的『鐵串烤肉』!」
《12頁》的指控內容,很快地震憾了大西洋的彼岸,除了極爲錯愕的法國政壇、學界,法國的人權NGO也馬上發現全案的非同小可。因爲報導出示的證據不只是單純的背景比對,還包括從檔案局裡找到的出勤資料、桑多瓦當年寫下的審訊紀錄、以及阿根廷轉型正義工作所保存的失蹤受難者家屬證詞——「那個國安警官只說他叫桑多瓦」埃爾南.阿布雷亞塔的母親如此表示:「就是這個桑多瓦。」
「埃爾南被『移監』後,我們幾個倖存的獄友也在輾轉中獲釋。但出來後,我們卻沒有勇氣去找阿布雷亞塔。」洛薩回憶:「那時候我們太累,也太怕了...我們還天真地以爲埃爾南也應該出獄了,沒想到在他家門口,他的妹妹才告訴我們:埃爾南一直沒有回來。」自此之後,洛薩與阿布雷亞塔家一直保持聯繫,試圖找回人間蒸發的埃爾南。
洛薩表示:雖然在福克蘭羣島戰爭後不久,阿根廷的軍政府就在1983年垮臺。但在80年代重回民主化的初始階段,只有以「高階將官」爲首的失勢軍人,被追究白色恐怖與高壓統治的刑責;國安司法與警政的共犯體系,不僅沒有被相應的針對,之後還被1986、1987年的「特赦法」給保障,「特赦法認爲這些虐囚者、行刑者都是奉命行事,各種追究真相、轉型正義的道路,也都被特赦法的不溯及既往條例給封死。」因此在這階段,桑多瓦才能一身清白地退職、離開阿根廷,毫無阻礙地展開旅法的全新人生。
但面對過去,逃避與諉過總都只是一時。隨着時代逐漸過去,阿根廷國內的政治思潮也有所轉變,因此在民間氣氛以及轉型正義受難者遺族的長年施壓下,阿根廷才終於在2005年前後,廢除了「違憲、違反人權正義的1986-87《特赦法》」。自此,阿根廷人才逐漸認真對待那些藏污納垢的歷史黑夜。
阿根廷人權紀念館(前身爲ESMA)的黑獄倖存者洛薩(Carlos Loza)專訪照片。 圖/阿根廷人權紀念館
ESMA的白色恐怖加害者大審,始於2007年;而透過此一序章的展開,《12頁》、洛薩與阿布雷亞塔家才得以接觸到關鍵檔案,並找到桑多瓦一度匿蹤的逃亡足跡。但由於ESMA的檔案解讀複雜,檢查難度與能量也都不斷遭遇波折壓力,因此在2008年《12頁》揭發了桑多瓦的身分後,阿根廷司法部一直等到2012年才終於向法國政府提出刑事引渡。
「我無罪!不是我!我們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桑多瓦』!」面對老家的司法追訴,歸化成法國公民的桑多瓦不僅矢口否認,還是堅稱自己之所以被轉型正義針對,純粹是學界的抹黑誣陷。於是當阿布雷亞塔家積極跨海上書,甚至還找上了訪問阿根廷的時任法國總統歐蘭德(François Hollande)的同時,桑多瓦也大力主張自己法國公民的保障身分,全力抵抗跨海引渡。
阿根廷司法部的引渡理由,除了1976年的埃爾南.阿布雷亞塔失縱案,還包括桑多瓦作爲ESMA審訊警官,其之於500~800起非法處決暴行的責任。但桑多瓦方的反引渡抗辯,主要分成兩大理由:(1)ESMA的調查涉及殺人案的刑事調查,但在2012年時已過了法律追訴期;(2)阿根廷的檢調獄政紀錄不良,桑多瓦若被遣返回國,「恐會遭遇『不公定罪』與『刑求虐待』!」
昔日的黑牢虐囚手,今日卻害怕刑求?懼怕司法不公?荒謬但又極爲現實的法庭對決,加上雙重國籍雙面身分的複雜狀況,也讓本案引發了阿法兩國的高度關注。因此延燒的一把火,甚至還一度燒向了現任的馬克宏總統,因爲時任法國教育部長布蘭克(Jean-Michel Blanquer),也正巧就是當年批准桑多瓦聘書的巴黎第三大學拉美研究所所長,「學術單位的倫理審查是明顯放水?還是刻意遺忘?」
擁有深厚人脈的桑多瓦一度有望逃避引渡,但在最後時刻,權責的最高單位——法國最高行政法院——卻一錘定音地批准了阿根廷的引渡要求:
「永遠不再。」ESMA的白色恐怖加害者大審,始於2007年;而透過此一序章的展開,《12頁》、洛薩與阿布雷亞塔家才得以接觸到關鍵檔案,並找到桑多瓦一度匿蹤的逃亡足跡。 圖/美聯社
「雖然在ESMA刑求營中,500~800人死亡的指控確有超過法律追訴期的問題;但在埃爾南.阿布雷亞塔失縱案中,官方一直沒找到失蹤的受害者遺體,因此無法切確判定死亡。鑑此,全案也就沒有追訴期超過的問題。」
就像是受到「阿布雷亞塔的幽靈追捕」一般,最終用盡一切上訴手段與人脈的桑多瓦,終於在2019年12月中旬被法國檢警逮捕,於12月16日搭上了法航的引渡班機。
負責全案的阿根廷聯邦法官託雷斯(Sergio Torres)表示,返國之後的桑多瓦,不僅得在法庭上交代阿布雷亞塔的真正下落;當年在ESMA被虐殺的800條人命,也必須在40年後逐一面對、究責。
但就算上了法庭,遲來的正義是否公義?一路爲「獄中戰友」奮鬥追尋的洛薩,自己也沒有把握。在「骯髒戰爭」中,阿根廷國內約有3萬人「人間蒸發」;光是ESMA送走處死的受難者總數,就超過3,000人。但就算阿根廷的轉型正義追訴在2005年重新啓動,許多受難者仍撐不到「正義」到來的那一天。
「2012年11月28日,阿根廷的轉型正義終於展開了『ESMA大審判』,調查範圍包括789起受難者案件、超過54名施刑加害者被起訴。」洛薩說,「但在首回開庭的一個星期後,我在獄中的最好的夥伴、另一名ESMA的同期受害者—— 羅多佛.皮錢尼(Rodolfo Picheni )——卻在家中上吊自殺,就算過了那麼多年,他始終走不出ESMA帶給他的精神迫害。這些屠夫的手上,又記下了一筆血債。」
2014年法國駐阿根廷大使館外,阿布雷亞塔的母親手持兒子的照片,等待巴黎法院判決結果。後面一同前來的親友們有人拿着「鐵串烤肉」(Churrasco)桑多瓦的照片。 圖/法新社
洛薩表示,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試圖找到埃爾南.阿布雷亞塔的下落,一方面是爲了履行當年的承諾——無論生死,誰要能活着出去,就得幫忙帶話給我們的家人;一方面也期待自己能透過追尋,來重拾內心的平靜。
「這幾年阿根廷開始認真追究ESMA的悲劇,很多細節與檔案才得以重見天日。」洛薩說:「在2005年的歷史調查中,ESMA(現在改爲人權紀念館)的研究員們纔在黑牢囚室裡,找到埃爾南用指甲刻在牆壁上的絕筆。」
「...上面寫着:『我愛妳。H.A(埃爾南.阿布雷亞塔)。』」洛薩難過地說,「直到3、40年後我們才發現,這封他寫給新婚太太的絕筆書。」
在黑獄生活後,有幸組成家庭的洛薩表示,自己正努力代替死去的獄友們活下去。而他的兒子,名字也叫做「埃爾南」。
「揹着死去獄友的命,我必須活下去。」在黑獄生活後,有幸組成家庭的洛薩表示,自己正努力代替死去的獄友們活下去。而他的兒子,名字也叫做「埃爾南」。 圖/Carlos Loz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