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人在哪裡

摘要:蘇北人並不是一種天然概念,它們不是在蘇北的人,而是在上海成爲蘇北人。

無論是過去的各種喜劇表演形式,例如滑稽戲、獨角戲、電影、廣播劇等,還是脫口秀、短視頻等今天時興的本土娛樂方式,在上海,“蘇北”兩個字,總是繞不過去的。

蘇北是哪裡?不同地區的人有不同的答案。在《江蘇統計年鑑1997》中,首次提出蘇南、蘇中、蘇北三個經濟範圍,並以此來進行數據統計。其中,連雲港、鹽城、淮安、徐州、宿遷五城,被官方認定爲蘇北。但在更多人的印象中,揚州、泰州和南通也與蘇北劃不清界限。畢竟,新四軍蘇北指揮部曾經設在泰州的曲江樓;蘇北人民行政公署曾設置在揚州市區,並且包含了現在的南通全境;地圖搜索“蘇北”,第一個跳出來的“江蘇省蘇北人民醫院”就位於揚州廣陵區。

類似的問題,曾讓美國人韓起瀾倍感困惑。她在《蘇北人在上海(1850—1980)》一書的序言中提到:“由於有關蘇北人的資料極度匱乏,好幾次我差點放棄這個項目。”研究最後,她將答案精練概括,“蘇北人並不是一種天然概念,它們不是在蘇北的人,而是在上海成爲蘇北人。”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很多蘇北人逃荒來滬,絕大多數從事底層的勞動工作,例如拉黃包車、碼頭裝卸、倒馬桶等。以人力車伕爲例,1934年上海從事該行當的人有10萬左右,根據當時的一項抽樣調查,蘇北籍的佔了超過90%。同時,由於文化水平低、經濟條件差,大量涌入的蘇北移民,只能以相對集中的形式,居住在蘇州河北岸、鐵道兩側以及城市周邊荒地,搭棚棲居或者租住廉價的棚屋。當時的上海工部局認爲蘇北人定居對摩登高雅的上海城市形象構成威脅,《申報》《時報》《大公報》對蘇北人“滾地龍”進行了連篇累牘的筆伐。這些都助推了對蘇北的刻板印象。

另一方面,相比呢喃婉轉的吳語,屬於江淮官話的蘇北話別有特色。它憑藉抑揚頓挫的節奏感,感染力很強,更通俗易懂,也更便於傳播。比如,上海國棉十七廠的全國勞模黃寶妹,上世紀50年代經常要去外地推廣經驗,但她不會說普通話,到了外地就無法和當地人交流,最後她想出了用蘇北話和其他人溝通的辦法。有語言學研究者曾分析過上海的滑稽戲和喜劇片大量使用蘇北話的原因,“江淮地區正好是南北交會之處,融匯了南北方語言的特點,讓很多觀衆都能聽懂。只有讓人聽懂,才能產生笑料。”

某種程度上,因爲刻板印象的長期存在,蘇北話更加生生不息。老報紙裡,擇偶難曾是蘇北後裔的普遍遭遇。1989年1月的《解放日報》曾報道,“一位戶籍民警說起這麼一件事:前不久,一個男青年怒氣衝衝地到他這兒說要堅決改掉蘇北籍貫,原因是女朋友認爲他隱瞞了籍貫。”1984年的一項調查發現,上海年輕一代蘇北人大約70%同蘇北人結婚。閘北區1986年的婚姻登記檔案中,甚至80%原籍蘇北人選擇蘇北籍配偶。“內部通婚”的蘇北人,使得蘇北話在家庭和後代中的流傳度,遠高於蘇南、寧紹等其他移民方言。

隨着時間的推移,對於“蘇北”的刻板印象正逐漸成爲歷史。其中,有現實層面的原因,包括經濟的進步、城市的發展、原先的聚居模式和就業方向早已被打破。人們的觀念也在轉變,現在很多年輕人提起蘇北時,更多想到的是脫口秀、短視頻中“Subo Lives Matter”似的“梗”。前段時間,某科技公司公佈滬蘇浙皖一帶人羣基因相似度數據,其中顯示,上海人的基因數據,可能與泰州人和鹽城人最爲接近。有人因此調侃自己的“蘇北血統”:“這下把上海人扒開來都是‘剛波寧’了。”當更多人敢於直面曾經的刻板印象時,並用自嘲或“玩梗”的形式去消解它,那麼所謂的刻板印象便也站不住腳了。

刻板印象並不可怕。拋開互聯網上那些消費和小資的城市濾鏡,那種沉潛於浮華之下的氣概和堅韌纔是上海城市精神的真正表達。以“蘇北”爲切入點,或許正是認識上海這座城市複雜精神內核的途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