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炒鍋

散文

那次見到阿德是在臺灣南部鄉下，臺鐵支線藍皮白色線條的老舊車廂內。

引起我注意的倒不是他的高大粗壯或長相，而是他腳旁那塞得滿滿的草綠色軍用大揹包，比我的大揹包多塞了兩件軍用大衣的模樣似的。

那袋的最頂端凸起半圓型，看起來就像動漫裡「美國隊長」或「女超人」手持的圓形盾牌，只不過小了一半。

突來的一陣煞車，那隻大揹包順勢傾斜，倒地瞬間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車廂地板響聲。

我看着他壯碩高大的上半身微向前傾，伸出肌肉結實的手肘，像老鷹抓小雞般地撿起大揹包時，我微微仰起頭，堆起笑容半開玩笑地問他：

「你沒把鋼盔繳回去，偷出來當紀念品啦。」

「哈哈哈。」他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後，不以爲意地說，那是他隨身攜帶的素食炒鍋。

可能已經被好奇的人問過無數次，他熟練地有如在背誦課文，說他叫做阿德，因爲未滿一歲時體弱多病，父母親爲他健康平安成長祈福，並替他許願將終身茹素。所以，從念大學之前去成功嶺，以及畢業後入伍報到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帶着那把黑色的素食炒鍋，交給伙房爲他準備午、晚兩餐的素食。

「德哥，你不會覺得還願就像是在還一輩子的貸款嗎？而且是你爸媽幫你許願的，你有問過廟裡的人嗎？或許有其他的代替方式也說不定啊？或者，至少當兵這段期間可以先暫停？退伍後再繼續啊。」

他低頭微笑地對我說道：

「人啊，想要欺騙誰都可以。甚至包括欺騙神明，那些都是人自己的選擇。但是呢，人啊，千萬不要欺騙自己。」

「蛤？」

一陣刺耳的煞車聲，我目的地到了，趕緊彎腰用力地舉起我的大揹包，吃力地往肩上扛，空出左手對着阿德揮揮手告別。

我在下車夥伴們的一片吵雜聲中看見阿德也揮着手，繼續對我說話的嘴型，我清楚知道他是在說：

「人啊，千萬不要欺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