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影》之前,這女人救過張藝謀2次 身後是半部大陸電影風流史
文/叉少(微信公衆號:叉燒往事授權提供,非經允許,請勿任意轉載)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1988年,馮小剛的精神導師、作家王朔迎來人生第一春。那一年,《浮出海面》、《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橡皮人》《頑主》四部小說被搬上大銀幕,史稱「王朔年」。跟發小葉京出門吃飯的路上,王朔說:
「現在中國電影界,哥們兒平蹚!」
那年,本能拿到諾獎的沈從文溘然長逝,祖師奶奶張愛玲在美國躲蝨子,浪漫騎士王小波帶着李銀河歸國,耗費十年寫成的《黃金時代》即將塵埃落定。正是那個時候,一個初出茅廬的軍中女作家,被美國新聞文化處邀請訪問。看到美國是如何培養職業作家後,她買了幾本新概念英語,毅然赴美。
可以說,王朔是第一個見識到大衆文化力量的作家,也是第一個有意識讓作品與影視結合的作家。在影像的助力下,1992年,朔爺的四卷本文集賣到天價。策劃了《渴望》、《編輯部的故事》後,影響力達到頂峰。以至於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開機儀式上,姜文打出一條橫幅,上面寫道:
陽光永遠燦爛,朔爺永遠牛逼。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可惜,世事沉浮,朔爺並沒能夠永遠牛逼。世紀末,他和馮小剛的“好夢公司”遭受重挫,要麼是拍不成,要麼過審了,也不給你上映。1997年,朔爺拍屁股去了美國,不跟他眼裡那幫孫子玩兒了。正是那一年,當初那個毅然赴美的女作家,幫助閨蜜陳沖拍出了一部日後遭禁的電影,讓一個年僅17歲的少女斬獲金馬影后。
這個少女,名叫李小璐。
王朔從美國回來後,世界已不再是當初的世界,電影圈兒也沒辦法平蹚了。2000年前後,朔爺遭遇寫作危機,之後他參禪悟道,只偶爾參與過幾部劇的編劇,鮮有當年導演們連拍他幾本書的盛況。
江山代有才人出,風騷也就七八年。
朔爺是看開了,寫寫劇本打牙祭。中國導演們卻慌得一比。尤其第五代,從文藝轉戰商業後一直找不着範兒,沒一個人能獨立拿出一個紮實的文本。有時你都不得不懷疑:
沒有了中國作協,這幫人指着什麼吃飯啊?
幸好多年以來,那位女作家筆耕不輟、產量巨高,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三人才有小說可依,在商業片浪潮中跌跌撞撞後,交出了幾部還算不錯的作品。
這位作家,就是嚴歌苓。
一、
1958年,嚴歌苓出生在文藝之家。父親嚴敦勳,是作家也是編劇,母親是話劇演員。
嚴歌苓小時候,要接觸文學並不容易。「文革」來襲,大部分書都遭封禁。每天給煤爐生火,祖母拿出一本書,一頁頁地燒。嚴歌苓就坐在旁邊,讓祖母不要燒得那麼快,這樣可以多讀一些東西。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12歲那年,爲了讓哥哥留城,嚴歌苓報考部隊文工團,成了一名跳芭蕾舞的文藝兵。那時,她還沒想着要當作家,腦子裡全是舞蹈。然而時代的洪流究竟是滾燙的,在部隊待到第9年,中越自衛反擊戰爆發。
那一年,20歲的嚴歌苓懷揣着一顆英雄主義的心申請去前線。到了前線一看,才發現戰爭並不壯麗,只有殘酷。
她原本是去當戰地記者的,結果變成了護士、軍醫,每天看到無數戰士被炸傷手腳,被戰爭機器閹割。
有的戰士受不了,直接自殺了。
回部隊後,嚴歌苓陷入抑鬱。唯一救贖心靈的方法,就是寫作。發表了一些詩歌和報告文學後,嚴歌苓寫出小說《綠血》和《一個女兵的悄悄話》,在文壇嶄露頭角。25歲退伍時,成了專職作家。
1988年,嚴歌苓受邀訪美,跑了7個城市,見識了美國不少藝術院校。那之前,她曾進入魯迅文學作家研究班,跟一個叫莫言的青年作家成了同學。但去美國一看,好像人家培養作家的方法更規範更系統。於是乎,嚴歌苓上街買了幾本新概念英語和幾本中英對照字典,開始瘋狂學英語。
顯然,嚴歌苓想在文學史上留下一筆。
畢竟那個時候,她的同學莫言,已經寫出了傑作《紅高粱》。沒多久,導演張藝謀靠拍這部小說,拿下柏林金熊,震驚世界。
那時,嚴歌苓還不知道,自己和張藝謀的合作,早就在時光深處埋下一道伏筆。1987年,還是軍旅作家的嚴歌苓曾與前夫李克威合作,在《電影作品》第九期上發表了一個劇本,名爲《避難》。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避難》的故事,最早構思來自李克威的父親,作家李準。它講述了在日寇佔領南京時,一羣妓女逃到天主教堂避難,遭到日本人突襲,爲救一羣國民黨傷兵,危難之際,妓女們站了出來,用肉體拯救了那些傷兵。
多年後,經過歲月淘洗的嚴歌苓,再次回望那個故事,對人心和人性有了更深的洞察,隨即寫出小說,《金陵十三釵》。
那時,已有「國師」美譽加身的老謀子,陷在商業片的泥石流裡出不來。甚至在2009年拍出《三槍》這樣倒胃口的垃圾,《山楂樹之戀》又未能及時替他挽回名聲,大有才盡之感。幸好,嚴歌苓出現了。在看到《金陵十三釵》之後,張藝謀彷彿看到了商業和文藝之間的完美平衡,趕緊買下小說版權。
隨後,《金陵十三釵》衝奧,鎩羽而歸。
1988年擦身而過的兩個人,就這樣站在了同一個歷史舞臺上。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人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二、
1988年,張藝謀風光無限。
《紅高粱》柏林摘熊,讓他成爲第五代導演裡最亮的那一顆星。
那時,嚴歌苓的同學莫言還是個愣頭青。張藝謀本來在拍《老井》,讀完《紅高粱》,爲了搶小說版權,直接從山西坐火車去山東找莫言。急得膠皮涼鞋在公車上被人踩斷,腳趾頭也破了,流了一路的血。
因爲張曬得像個農民,莫言看到他,想起了高密鄉生產隊的大隊長,覺得很親切,就以800元的價格,把小說賣給了老謀子。
拍《紅高粱》間隙,莫言曾招呼姜文、鞏俐、老謀子去自己家吃餅。姜文哐當一腳,把莫言家唯一的暖水壺給踢爆了。莫言情商很高,笑着說:「這電影肯定會爆!」那天,幾個男人光着膀子合影。照片在2012年被人翻了出來時,老謀子感嘆:「那時我哪想到莫言得諾貝爾啊?」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當時合照中,鞏俐、莫言、謀子都算半個新人。唯獨姜文,雖然還不到30歲,已經成了當之無愧的戲骨。張藝謀曾說:「如果沒有姜文,《紅高粱》就不會有那股狂野的氣息。」而看到張藝謀拿獎後,姜文心裡琢磨:哦,原來拍電影拿獎這麼簡單啊,那等兄弟我有時間了,也去拍一個。
1992年,從美國做人才訪問回來後,姜文真打算幹了。一開始,他想拍作家蘇童的《紅粉》,結果被李少紅搶了版權。直到年底,住他家馬路對面的王朔丟給他一本《動物兇猛》,他才找到了那片燦爛的陽光。
從此,中國多了個新人導演,叫姜文。
1988年,聽聞張藝謀拿獎,陳凱歌不知作何感想。那一年,他拿着自己的電影《孩子王》跑去法國戛納參展,正好遇到了一個叫徐楓的女人。此人是誰呢?是大導演胡金銓拍《俠女》時的女主角。徐楓當時看《孩子王》,差點兒就睡着了。等影片結束,她問陳凱歌:「我手上有個本子,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拍一拍?」
陳凱歌問:「什麼本子,誰寫的啊?」徐楓說:「作者叫李碧華。」陳凱歌一聽這名兒,還以爲是個三流作家呢。在他看來,港臺流行文學都不入流,那能跟咱們大陸的「尋根」「傷痕」「先鋒」比嗎?
結果本子拿來一看,嗯,真香。
5年後,《霸王別姬》摘下戛納金棕櫚。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很不幸,看到張藝謀拍出《英雄》後,陳凱歌也魔怔了。必須拍大片,一路鑽進《無極》的無聊中就出不來了。看到觀衆們罵聲一片,甚至有人說《霸王別姬》是父親幫忙拍的,凱哥很憤怒,必須證明自己。真以爲我不會拍梨園故事嗎?哥們兒我立馬給你拍一個《梅蘭芳》看看。
《梅蘭芳》立項時,陳凱歌想物色個好編劇,找來找去,找到了嚴歌苓。
嚴歌苓說:「我寫小說還可以,寫劇本真不行。」陳凱歌就把《莫札特》、《末代皇帝》、《阿拉伯的勞倫斯》幾部電影丟給她:“沒事兒,你先琢磨琢磨。”
最後,《梅蘭芳》打破了當年中國文藝片的票房紀錄。
這個紀錄最後一次被刷新,是在2017年。
刷新紀錄的電影,名叫《芳華》。
它的編劇,依然是嚴歌苓。
三、
第一次讓嚴歌苓赴美后的文學作品與電影發生關係的,不是張藝謀,不是陳凱歌,更不是馮小剛。那個人,比這三個牛多了。
去美國之前,嚴歌苓好歹是個名作家。等到了美國,她什麼也不是。克服語言障礙後,只能打工維持生計。在一個僱主家,因爲看不懂清潔劑的英文,她把玻璃清潔劑當成了地板的打蠟液,僱主回家一看,指着她鼻子破口大罵。在餐廳打工,忘了關咖啡機,玻璃壺“砰”的一聲炸了,她當即就被解僱。這段時期,她和所有外國留學生、中國新移民一樣,討生活、掙飯錢。
能成事兒的人,都對自己有一股狠勁。嚴歌苓也不例外。拋下名作家的身份,在國外看人臉色生活,這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但爲了提高寫作,嚴歌苓根本不在乎這些。考上哥倫比亞大學的文學寫作系後,她成爲該系一百多年來歷史上唯一一個外國學生,並且拿到一個全額獎學金。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1992年,聽同學講完一個華人移民少女的故事,嚴歌苓寫下小說《少女小漁》,一出來,就拿了臺灣文學一等獎。不久,一個陌生電話打到她跟前。來人說:「你好,我想要這篇小說的版權。」
嚴問:「您哪位?」
對方說:「《喜宴》看過嗎?我叫李安。」
最終,李安給了她一大筆錢,足以讓她安心寫作,不再打工。從此,嚴歌苓得到了一個嶄新的身份:編劇。
嚴歌苓寫了一稿劇本後,李安拿去改,但沒有拍,轉手給了張艾嘉。張艾嘉何等人物?情史赫赫,滾石三教父裡面,李宗盛、羅大佑兩人都跟她有過勾連。不過《少女小漁》最終捧紅的,是奶茶劉若英。
通過陳昇推薦參演,劉若英拿下亞太影展影后,從此事業一飛沖天。
多年後,李安拍《色•戒》,嚴歌苓跑去探班。李安有點遺憾,說:「可惜我沒拍,要是我拍的話,故事就是另一番味道了。」
雖然不能說是嚴歌苓改變了劉若英的命運軌跡,但至少可以說,沒有嚴歌苓的創作,就不會有李小璐17歲拿到金馬影后這回事。
1988年,演員陳沖的聲譽也迎來春天。她參演貝託魯奇的《末代皇帝》橫掃奧斯卡,拿到9個大獎。陳沖從此走向國際。而早在19歲出演《小花》時,嚴歌苓就跟她認識了。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1991年,嚴歌苓搬到舊金山,天天去陳沖家裡玩。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閨蜜,可謂無話不談。連陳沖的獨家傳記《本色陳沖》,都是嚴歌苓操刀。《少女小漁》出來後,1995年,正在柏林影展當評委的陳沖突然給閨蜜打了個電話說:「我決定自己導片子,就拍你的小說《天浴》。」
嚴歌苓問:「怎麼想起要拍這個?」
陳沖說:「我在柏林看了好多影片,都是些現代人猥瑣、變態,沒有一部使人感到心靈昇華。《天浴》我超喜歡,我要讓大家知道,我們還有這樣神聖的東西。」
爲了《天浴》,陳沖推掉一切角色,專心致志地打磨劇本,連伍迪艾倫的邀請都給拒絕了。最終,電影不負衆望,拿下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在柏林獲金熊獎提名,還被《時代週刊》選入年度全球十大佳片。
然而,出道即巔峰的李小璐,始終對這部電影耿耿於懷,甚至不想再和陳沖合作。陳沖思想開放,拍了無數暴露鏡頭。當時還未成年的李小璐不願暴露自己的身體,不拍裸戲。陳沖膽子大啊,帶着劇本,找了個替身,把裸戲重拍了一遍。
氣得李小璐說:「不明真相的觀衆以爲那是我,我感覺我受到了傷害。」
這件事,陳沖的確不夠厚道,但話說回來,李小璐自己也沒想成爲陳沖那樣有藝術追求的演員。回頭接戲,一部比一部爛,活生生把藝術生涯打成一把漿糊。
到了2002年,她只能拍《十三格格》這種豆瓣高達5.5分的電視劇,還通過此劇認識了一個名叫李晨的男演員。
想想命運真難料,1998年,李小璐都影后了,范冰冰還在《還珠格格》裡演丫鬟。2002年,范冰冰才初登大銀幕。短短几年,金鎖就在資本路上一路狂奔,李小璐則在自拍路上夜不歸宿。
不過都作涼了,這一點倒是殊途同歸。
唯獨叫人感到可惜的,是劉若英。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2010年一天夜裡,劉若英跟周迅說自己在構思一個故事,講兩個年輕人從相知相戀到分手的悲劇。周迅聽完,眼淚婆娑地說:「寫下來啊!拍電影!」
隨後,劉若英寫下《過年,回家》,篇幅很短。導演張一白看了,就讓劉若英做導演,片名用五月天的一首歌,叫做《後來的我們》。影片反覆打磨,到今年才上映,短短10天,票房橫掃13億。結果,票房注水的醜聞曝光,氣得網友說:「劉若英連張艾嘉的皮毛都沒學到。」
有些東西爛掉了,不是一個嚴歌苓能拯救的。中國電影晃範兒,也不能全怪編劇。
當初的我們,還有《天浴》。
後來的我們,學會了給票房注水。
四、
在魯迅文學研究院,嚴歌苓還有個非常有名的同學,名叫餘華。
1988年嚴歌苓赴美前,餘華也迎來了人生轉折,《現實一種》、《世事如煙》接連發表。之前,他一邊做牙醫一邊寫作。郵遞員懶得敲門進院,每次把信從外面扔進來。父親一聽就說:「你的退稿信來了。」
那一年,餘華收到許多約稿,他拿給父親看。父親問:「什麼意思?」餘華說:「我出名了。你再也聽不到那個聲音了。」
5年後,陳凱歌拍出《霸王別姬》,想必老謀子有所觸動,也要憋個大的。他看了餘華的全部小說,打算拍《河邊的錯誤》。找到餘華,餘華丟給他一本《收穫》雜誌清樣,說:「這篇小說還沒發,你拿去拍吧。」
憑藉電影《活着》,葛大爺拿下戛納影帝。但這部片子沒能上映,葛優回國後,演了個古裝電視劇《寇老西兒》,被觀衆集體吐槽,演藝生涯岌岌可危。
就在這時,他遇到了馮小剛。
那之後,葛大爺才真正走進老百姓的心。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1988年,馮小剛還在電視劇《便衣員警》裡做美工呢,整天跟在《甄嬛傳》的導演鄭曉龍屁股後面轉。85年的時候,兩人在海南拍戲。休息期間,鄭曉龍讀一篇小說,邊笑邊罵:「真他媽孫子!」
馮問誰呀,鄭說:「王朔,我一哥們兒。」
馮小剛從此搭上了王老師這條線。
2000年,有部紀錄片叫《馮小剛導演的一天》。馮導在片中說:「我們這些市井家的孩子,跟那些文藝家庭有背景的人不同,必須心裡裝着別人,把別人哄高興了,自己才能高興。」遵照這個原則,他一路王老師長王老師短,先從美工混成了編劇,又跟着鄭曉龍混成了《北京人在紐約》的聯合導演。
1993年前後,王老師寫了大量的劇本,把自己寫噁心了,索性開個公司,找編劇來寫吧。「好夢公司」應運而生。然而公司的夢,一點也不好做,當時文藝界、評論界對王朔打壓。《過着狼狽不堪的日子》還沒來得及拍,棚子就撤了。《我是你爸爸》張藝謀想拍,姜文不願意演,王朔拉着馮小剛拍成了《冤家父子》,跑去國外拿了獎,照樣不讓播。作家王剛的小說《月亮背面》拍出來也沒了下文。王朔心灰意冷,對馮說:
「咱別一起死,你自己找活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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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王把小說《你不是一個俗人》給了馮小剛。不想一事無成的馮小剛找到葛大爺,揹負着巨大的壓力,拍出了1997年的《甲方乙方》。當時給各大院線經理看樣片時,聲畫居然不同步,馮小剛在影院過道里哭着大罵:「我他媽怎麼這麼背啊!」
多年後,宣傳另一部電影時,馮又哭了。
那部戲,就是嚴歌苓寫的《芳華》。
五、
嚴歌苓對人性的洞察,是從童年開始的。
文革時作協大院裡,有一位女作家不堪凌辱,服安眠藥自殺。拉到醫院搶救,赤裸着身體被人放在樓道里,有好心人走上去,爲她蓋了一牀被褥。偏偏有一個電工走過,故意將菸頭掉在被褥上,若無其事地把被褥拎起來抖,爲的是偷窺女作家的裸體。
那時,嚴歌苓就意識到了人性的黑洞。成長過程中,她腦子裡攢下來無數故事,唯一的生命出口,就是寫作。而在拍《北京人在紐約》時,馮小剛認識了才華過盛的姜文,着實見識到姜文的實力。後來姜文對他說:「電影應該是酒,而不是鮮榨葡萄汁,你不能只滿足於做一杯杯的葡萄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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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老師的話,是馮小剛一個心結。在商業電影風生水起後,他始終想拍具備藝術追求的電影,敞開了玩兒一把,像姜文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裡講述大院青春一樣,講述一下自己在文工團的青春。聽說嚴歌苓曾經在文工團跳舞,他希望對方能寫五個女兵和一個男兵的故事:「在一次雪崩中,五個女兵都犧牲了,從這樣一個角度去寫。」
嚴歌苓說:「我只能寫我自己的故事,要不然我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回望歲月芳華,嚴歌苓想起當初的人和事,也是萬般感概。想當年,她愛上了一位大自己7歲的排長。寫了160封情書。部隊禁止戀愛,兩人只能眉目傳情。沒想到的是,戀愛一事被上級發現,男方居然主動檢舉揭發嚴歌苓。很快,嚴歌苓就被叫去,一遍又一遍地寫檢查,身心倍遭侮辱。
最大的傷害,來自最喜歡的人。這一點,和《芳華》裡的好人劉峰很像。
在文工團,還有一個女孩兒。每天一大早,起來就帶上帽子,晚上黑了燈才摘下。宿舍裡的女孩兒都以爲她是禿頭。趁其不備,摘下帽子一看,原來不禿,只是頭髮比正常人多三倍。大家覺得她性格懦弱,從此就經常欺負她。嚴歌苓從女孩兒身上拎出一縷魂兒,把她寫成了電影裡的何小曼。
最開始,電影叫《你觸摸了我》,馮小剛害怕通不過,給改成了《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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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李安、張藝謀、陳凱歌還是馮小剛,都要找嚴歌苓,這不是偶然。從毅然赴美就能看出來,她是真的對寫作懷着巨大熱望。
嚴歌苓是個意志力非常強的人。當初在文工團跳舞,她天賦並不高。每天早上4點就爬起來,將腿拉成一條直線,腳高高地架在窗櫺上,連給人寫信都會保持這種姿勢。在美國讀寫作班時,老師要求寫3頁內容,她就一定要寫到6頁,一個接一個學生退課,她卻毫不動搖。成爲專業作家後,每天早上9點到下午3點,雷打不動地寫。
這種高度的自律和內驅力,令旁人瑟瑟發抖。以至於主編《讀庫》的張立憲說:「每一次嚴歌苓回國,都空運回來一記記耳光,重重地打在我們臉上。」
爲了寫出好作品,她也是下足了血本。
《寄居者》寫上世紀猶太人在上海的事,她翻遍了資料,連香水牌子、裁縫店構造、舞廳位置都查了一遍;寫《媽閣是座城》,去了澳門賭場4次;寫《第九個寡婦》,直接去鄉下體驗生活,跟河南農村老太太同吃、同住、種番薯;寫《小姨多鶴》,早年沒錢支持調查,等了20年,有錢後,去了三趟日本,翻譯150美金一天,最後出書賺來的錢,一多半與調查費用相當。
嚴歌苓常說:「聰明人,都是會下笨功夫。」
1993年的一天,在中國移民博物館,嚴歌苓看到一幅巨大畫像,其中焦點是個身穿華服的中國妓女,被稱爲「東方一代名妓」。她記住了這個形象,特別想知道這個女人是誰,看了無數資料,在摸清了中國移民史後,寫下鉅著《扶桑》,一舉奪得臺灣“聯合報文學獎”長篇小說獎。
高曉鬆讀罷,熱淚盈眶:「這是一部偉大的作品。像我這種人,一直都是賣藝的,從來不會花錢跟人買藝,但看完書,我是趕緊拿錢買下了《扶桑》的音樂劇版權。」
所以,那句話又是怎麼說來着?
您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累。
人哪,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六、
要是叉少我沒記錯,當初在魯迅文學院,嚴歌苓還有一個牛逼哄哄的同學,是當年河南省高考的文科狀元,名字叫劉震雲。
劉震雲和馮小剛的事,今天就按下不表。畢竟這半年的瓜,廣大人民羣衆已經吃得夠飽了。單說2017年7月1日,北大國家發展研究院2017屆畢業典禮上,作爲特邀嘉賓,校友劉震雲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個民族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最缺的就是笨人。
雖然劉震雲也常說一些不靠譜的話,但這句話還是很靠譜的。那次演講,劉震雲把調子拔得很高,提到了蔡元培、李大釗、陳獨秀,說一個民族的知識份子不但要考慮過去和當下,最重要的,是考慮未來。他們的眼睛,要像探照燈一樣,照亮這個民族的未來。如果燈全滅了,前方會是黑暗。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往大了說,是一個民族的事,往小了說,這也是一個創作者和一羣創作者的事。老想着撈錢,不往遠處看,燈要滅了,腐爛而不自知,什麼圈兒都得完蛋。想當初,寫完《金陵十三釵》,嚴歌苓非常不願再做編劇,有錢不賺,跑去寫了個《陸犯焉識》,就是爲了避免被導演們看中。
張藝謀還是很牛的,趕在最後一刻拿到小說版權,截出一小段,拍了《歸來》。
從「霸王」到「妖貓」,從《活着》到《歸來》,在審查和資本的夾縫中,中國電影導演的藝術生涯確實坎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看到他們努着勁兒想留下一些東西,開拓一片景象,叉少內心還是尊敬的。但有時候,你又不得不懷疑這幫人,到底是被時勢扼殺了才華,還是真已經江郎才盡。
▲《影》之前,這個女人救過張藝謀兩次,身後是半部中國電影風流史。(圖/叉燒往事授權提供)
從1988年到2018年,三十年間,嚴歌苓的朋友圈,從莫言、餘華、劉震雲拓展到陳凱歌、張藝謀、馮小剛,他們的佳作和爛片,背後承載着時光河流中的期待與失望,也從側面反映了人心在名利場的變化。感謝一部部好電影,承載過中國電影的風流。
但願風流,不要總被雨打風吹去。
今天,《影》上映了,叉少我還沒看,祝福是個好電影。如果不好,我也繼續抱着期待,畢竟《扶桑》的版權還在陳沖手上。
據說陳凱歌早就買下了嚴歌苓的《白蛇》。
希望一直對自身文學才華很自信的聰明人陳導,能再多下點兒笨功夫。
-END-
感謝各位閱讀今日份的叉燒。
如果您沒看夠,可以看看下面這篇《請回答1993:中國文藝傷心往事》。
在1993年,老謀子和凱哥一起迎來了藝術巔峰,一個拍出《霸王別姬》,一個拍出《活着》,背後辛酸事,都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