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中國百年興衰──儒釋救國論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四)
此論雖過於苛刻,卻也非無的放矢。
很多軍閥是佛教徒
一九二六年二月十七日,段祺瑞撰〈因雪記〉:披短衣,着下裳,淨面漱口後,念淨口真言;披長衣,念淨衣真言,整冠,取念珠,放下蒲團,跏趺西向坐,瞑目寧神,虔誦佛號,廿轉數珠,合掌讀願文,頂禮已,啓目,垂手,收念珠入袋中,起身,去蒲團;五年餘如一日也。
……因思厲氣久鍾,不雨雪已數月,既雪矣,乖戾之意大殺,人民災劫或可豁除;然環顧豫鄂魯直臨榆張北,蔭雲慘淡,兵氣忱霾,自顧職之所在,不免憂從中來。綱紀蕩然已久,太阿倒持有年,人事計窮,欲速不達,心力交瘁,徒勞無補,惟有曲致虔誠,默禱上蒼,由無量之慈悲,啓一線之生機已耳。
從前半段來看,作者似乎是一名與世隔絕、「不知有漢,何論魏晉」的佛教徒,而不是日理萬機的國家元首;從後半段看,作者似乎是對國事一籌莫展,寄希望於上蒼出手拯救中國的政治領袖。段氏是一名虔誠的佛教徒,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很多軍閥都是佛教徒,比如孫傳芳、唐生智都號稱「信佛的將軍」,但他們政治和軍事活動,並沒有顯示出佛教信仰對他們有正面影響──正如馮玉祥、張之江等自稱信奉基督教的軍人那樣,其基督信仰並未減輕他們在政治和軍事上的惡行。
坊間有傳說,段祺瑞晚年吃素,是爲「三‧一八」慘案中死難的學生贖罪。這是一個誤傳。根據王楚卿回憶,段拜佛茹素始於直皖戰爭失敗下野;段氏幼女段式巽說,段以爲「作爲武人,難免打仗死人,應該懺悔罪過」,故以吃素來爲過去在軍旅生涯中殺人的罪孽懺悔,釋冤解結。段晚年胃部潰瘍出血,醫生家人勸其開葷以加強營養,段氏斷然拒絕道:「人可死,葷絕不能開!」可見其修行之堅定。段認爲,佛教茹素,是儒家惻隱仁愛的極致。段氏站在佛教立場勸戒世人,主要強調者亦爲戒殺,其詩作〈末世哀〉針對施政者雲:「天有好生德,忍作荊棘場?因果罔或爽,戕人還自戕。殘民逞私意,自然有天殃。」然而,在其任內,卻從未停息過戰事。
北洋政府是「軍紳政權」,從袁世凱就任總統到張作霖就任大元帥,這十幾年中軍閥因襲了清末保守派的文化傳統。他們幾乎都尊孔,公開表示要以孔教爲國教,在他們統治下的各省下令讀儒家讀經典,特別辦學校來發揚儒家傳統。在他們的幕府、政府之中僱用了許多受過傳統教育的官僚學者,幫他們對國家大事發表意見、草擬通電。通電中振振有詞的都是以儒家道德標準爲根據的理論。例如,一九一七年張勳復辟,理由是維護儒家綱紀;段祺瑞打敗張勳挽救民國,理由也是儒家的綱紀。
對段氏而言,皇帝和朝廷可不要,孔孟之道不可不守。段氏是逼迫清室退位的關鍵人物,此後反對袁世凱稱帝,討伐張勳復辟,被譽爲「三造共和」,梁啓超稱讚說:「其人短處固所不免,然不顧一身利害,爲國家勇於負責,舉國中恐無人能比。」其政敵吳佩孚也撰寫精彩的輓聯:「天下無公,正未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奠國着奇功,大好河山歸再造;時局至此,皆誤在今日不和,明日不戰,憂民成痼疾,中流砥柱失元勳。」
人稱「六不總理」
頗爲有趣的是,一九二七年秋,段祺瑞在天津與廢帝溥儀有一次會見,這兩個人都放不下架子到對方寓所拜訪,便相約在溥儀生父載灃家見面。這次會見,雙方不歡而散。據說,溥儀態度傲慢,擺出皇帝召見湖廣總督的派頭。段祺瑞十分生氣,認爲自己好歹曾是中華民國之國家元首,溥儀「到今天還搭皇帝的臭架子,真是豈有此理」。
段祺瑞一輩子以儒生自居,爲人嚴肅刻板,不苟言笑,生活樸素,清廉如水,無積蓄、無房產,不抽、不喝、不嫖、不賭、不貪、不佔,人稱「六不總理」。在器物層面,他願意接受西方的科技與軍事;在道德倫理層面,他固守中國傳統價值。早年,段氏曾就讀私塾,對儒家經書有初步瞭解。其後投筆從戎,進入天津武備學堂,學習兵法、地利、軍器、砲臺、算法、測繪等課程。
清王朝爲了鞏固統治,「中學爲體、西學爲用」乃是不可逾越的原則。熟讀經史,以感發忠義之心,仍是該學堂的根本宗旨。故每日熟讀並背誦經史一段,依舊是學生的必修課,這也爲後來段的「文治」打下牢固基礎。
與大多數北洋領袖一樣,段祺瑞堅信民國以後的亂象是人們放棄了儒家文化。「儒家的學說是指導中國社會結構和政治結構、社會行爲和政治的基本理論。理論的權威、結構的穩固、行爲的效果都因爲外國在中國的行爲而發生了動搖,引起人們的疑問。」從一九二七年開始,段氏晚年最重要的工作是完成《正道居集》,以此弘揚儒家價值,反對各種西方思潮學說,爲中國未來指出「正道」。其《正道居集.自序》雲:「癸亥歲五易之元首,選非其道,浙遼軍興,國無政府,……海內環請,未忍膜視,遂就臨時執政。適遊士風靡,侈談新奇,人心澆漓,將無底止。念非孔孟之道不足以挽頹風,欲述斯旨,難已於言。凡有關世道人心者,漸積成帙。友好堅促,一再刊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