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毅外長用的詩詞句如何翻譯？

3月7日上午，全國人大舉行外交主題記者會，王毅外長出席答記者問。

譚主注意到，這一次，王毅外長引用的詩詞句至少有5處。譚主記錄下了現場的同聲傳譯。其中有幾句的翻譯，特別能夠體現中國智慧。

｜｜談中國科技創新時：

中國有句古詩說得好，“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No mountain can stop the surging flow of the mighty river.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這句話本身很有中國詩詞表意的特點。

這種句子是不能直譯的。

如果是直譯，拿谷歌的翻譯來說，句子會變成：

綠色的山擋不住（The green mountains cannot block it），終究（after all），它會向東方流（it flows eastward）。

爲什麼要強調綠色？是什麼會往東方流？爲什麼是東方？

可以看到，如果是直譯，反而會讓人心生困惑。

如果是意譯，如何針對不同的場合，準確傳達出這些句子的引申義，是翻譯的一個難點。

舉個例子。

10多年前，中國代表在一次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上，發表了《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的演講。當時，這句話的翻譯是：

蔥鬱的羣山（Verdant Mountains）阻擋不了水流（Cannot Stop Water Flowing），江水始終向東方流去（Eastward the River Keeps on Going）。

這一次，我們的翻譯變成了：

任何高山（No mountain）都無法阻擋（can stop）洶涌澎湃的大河（the surging flow of the mighty river）。

這一次我們的翻譯中，沒有像上一次表達“青”（verdant）和“東”（eastward）的詞彙。

結合語境，可以更好地理解這種不同。

在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上，直接說“綠水”“青山”，更貼合主題。那一年的國際氣候談判，正面臨着可能無果的關鍵時刻，當時，中國在會前協調了印度、巴西、南非等主要發展中大國，推動了國際氣候談判達成積極結果。

回到這一次，我們談的是中國自身的科技發展。

這時，我們簡化了很多形容詞，而更加集中地表達了“勢”的意思——中國科技發展的勢頭不可阻擋。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表達，同樣是這句詩原文中引申出來的。

譚主和中國翻譯協會副會長王曉輝聊到了這次翻譯中用到的“mighty”這個詞。

在英文中，mighty是一個文學化的表達，用來形容江河的壯闊和澎湃。美國人會把他們的“母親河”——密西西比河稱爲“mighty river”。

王曉輝告訴譚主，辛棄疾的原詞中所說的江，是長江的主要支流——贛江，的確是一條“mighty river”。

｜｜談美國打壓中國時：

“行有不得，反求諸己”。

If one's action fails, look for the reason within oneself.

這句話，是王毅外長在迴應美國對華加徵關稅時提到的。

相較於辛棄疾，這句話早了1000多年，出自《孟子》，用詞更加晦澀，更需要意譯。

這時，翻譯發揮的空間會更大。

在中美的語境中，“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不是第一次出現。

2020年，美國針對疫情問題抹黑中國時，中國外交部也用這句話作出過迴應。

當時，我們的翻譯是：

當你在生活中遇到困難時（when you encounter difficulties in life），向內反省一下自己（Turn inward and examine yourself）。

對比這一次：

如果一個人的行動失敗了（If one's action fails），就從自己身上找原因（look for the reason within oneself）。

形容美國應對疫情，是困難（difficulties）；形容美國的貿易問題，是失敗（fails）。

這一次，我們的語氣更嚴厲，批評的意味更高一層。

值得一提的是，“行有不得，反求諸己”出自《孟子·離婁上》，這個篇章講的就是政治等方面。

外交場合，翻譯語氣的輕重緩急，直接影響我們想要傳達意思的效果。這也是把握意譯的關鍵所在。

譚主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昨天，全國人大經濟主題記者會上的一句話，出現了我們的現場翻譯和外媒記者自己翻譯不同的情況：

越是打壓我們、封鎖我們，越會倒逼我們加快自主創新步伐。

我們的翻譯是：

國際社會的一些力量（Some forces in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正在試圖遏制中國（are trying to contain China），但這種努力（but these kinds of effort）只會推動（will only propel）中國在科技創新方面的努力（china's effort in terms of scientific innovation）。

外媒的翻譯是：

別人越是對我們施壓（The more others pressure us）、阻撓（block us），只會促使我們獨立創新（it will only push us to innovate independently）。

外交學院教授王振玲告訴譚主，我們的翻譯清晰地傳遞了原話強調的核心信息，即遏制中國的嘗試只會加快中國的自主創新。外媒的翻譯更直接、給人感覺更強勢，符合外媒的傳播特點，吸引眼球，突出中國的所謂“強勢”的形象。

｜｜談人類命運共同體時：

這一重大理念既體現中華文明天下爲公的優秀傳統，又彰顯中國共產黨人的國際主義情懷，讓我們能夠站在全人類福祉的高度，“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

Just like having a birds-eye view of all the mountains that would look small when we stand on a peak.

“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代表了另一種表達。

最早，在《孟子》中，有“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而後，杜甫又化用《孟子》，寫下了“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

可以看到，這樣的表達貫穿了中華上下千年文化。

前幾年，BBC拍攝了一部《杜甫》的紀錄片，用到了一句美國漢學家的翻譯：

但願有一天（Someday），我能登上最高的山峰（may I climb up to its highest summit），看看羣山有多渺小（with one sweeping view see how small all other mountains are）。

相比之下，我們的翻譯，削弱了“我”的主體性，講的是“我們”：

就像鳥瞰所有的山峰一樣（Just like having a birds-eye view of all the mountains），當我們站在山頂時（when we stand on a peak），這些山峰會顯得很渺小（that would look small）。

可以看到，我們分享的，本質上是一種國際視野，這也呼應了這句話上文所說“讓我們站在全人類福祉的高度”。

這種視角，其他詩詞句的翻譯中也可以看見。

｜｜談烏克蘭危機時：

同時也要看到，這場危機根源錯綜複雜，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消融化解也非一日之功。

It takes more than one cold day to freeze three feet of ice. Likewise, melting that thick ice cannot be done overnight.

｜｜談周邊關係時：

但我們相信“家和萬事興”，只要秉持“共同家園”的理念，堅持“命運共同體”的方向，平等協商，互諒互讓，就一定能夠化解分歧，合作共贏。

Harmony is key to a prosperous family in all endeavors.

正是這樣的關懷，讓我們的理念可以跨越文化的差異，吸引不同國家、不同地區的人來聆聽中國的話。

外媒記者告訴譚主，很多中文的修辭是他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的，雖然如此，但我們的翻譯很好，這讓他們能夠理解這些修辭背後想要傳遞的深意。

還有記者告訴譚主，他們期望中國能夠在國際事務中發揮更大作用，因爲中國帶來的是和平與發展的力量。

讀懂中國的翻譯，可以更好地讀懂中國外交。這也是支撐中國國際形象的力量源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