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統雄專欄》一個公務員的犧牲與政治文化改革
勞動部因「智能就業服務系統」標案,主管謝宜容的科幻想像,與承辦吳員的實務條件無法溝通,結果主管更爲憤怒刻薄,而部屬卻爲實質相當簡單的工作而過勞、心力憔悴而以輕生吐冤。(中時資料照)
勞動部北分署公務員輕生案,壓死駱駝的最後二根稻草是:情緒管理-即職場霸凌、與政治文化-即裙帶官蹭紅務虛的問題,但累積互動增強的主因:「知識溝通」更必須正視,也可以適度解決。
本案就是因「智能就業服務系統」標案,主管謝宜容的科幻想像,與承辦吳員的實務條件無法溝通,結果主管更爲憤怒刻薄,而部屬卻爲實質相當簡單的工作而過勞、心力憔悴而以輕生吐冤。
在一串糉子式出鍋的職場霸凌中,海科館長陳素芬更被控標案徇私,可見標案利益,也是霸凌的增強因素。
過去40年我先後承攬、指導、評審十餘個部會與地方政府的資訊系統。在「政府電子採購網」上線後,政府標案其實效率增加,流程簡化。有法制比沒有法好,但徒法不足以自行,「人」仍是關鍵因素。
本文將說明:
一、40年標案變遷,透明度合理性增加,但「上樓找人」現象仍在。
二、資訊系統標案避免想像,落實需求規格的UML方案。
三、爲何小案出大難?如何由蹭紅務虛,提升爲治理落實的政治文化。
1980年代資訊系統剛剛問世,我先後擔任「神通電腦集團」DTP子公司的執行主管與日商Looktech 科技公司的總經理。起步時,剛好一位部會首長是我老師,因協助其電腦化而一炮而紅。
當時各界纔開始電腦化,需求量不高,不可能靠1家機關存活,另有一個部會也在招標。我趕緊去投標,結果採購科長和我講了大白話:
「我3家投標單都已經有了,但你們公司很有名。你上樓找秘書長談,他如果交代我,下次我會把你放進去。你這次不要硬投,標不到,還給我找麻煩。」
另外3家其實只是1家,他們母公司關係很好,但並非資訊本業,能力有限,只能作封閉式的「檔案系統」,就是「檔案總管、資料夾」,那時一般人已經覺得很稀奇。
而我們能做「資料庫」「試算表分析」「區域網路」(網際網路還沒有誕生)比他們高了不止3個檔次。
我想,若向秘書長介紹以上技術,當時都是「天書」,他那麼忙,顯然也聽不進去。講別的事,我又不知如何表達。
我就決定去評審會上見真章,拚真本事。
不料,我投標後,卻被一個奇怪的理由認定不符資格,連評審會都去不成。
在5年多業界生涯中,發現政府招標有2類,第一類就是必須要有關係。和民間作生意,如果對方懂技術,會全力壓低售價,只留30%左右的利潤,勉強可活。但和有關係的政府部門作生意,一定由100%利潤起跳,我認識的同業拿300~2000%以上的比比皆是。
第二類,是「清官」當首長,則是憑本事。我投標某個有科技性質的部會,評審全部是頂尖大學的知名教授,雖然盤問嚴格,我們還是拿到高分第一。
當時仍是「底標議價制」,「清官」堅持按照政府規定,只給15%利潤,根本活不下去。有先進告訴我,因應辦法很多,包括:估價單大灌水,或先拿到單、日後再找理由強迫追加預算,或「放長線釣大魚」,這一單認賠,但在過程中把這家納入爲囊中之物。
前2項與我個性不符,做不來。「放長線」我要和董事長談,董事長說各事業全部「利潤中心化」,不會貼補,如果虧就收掉。當時資訊系統前景未明,各軟體公司都不大,我們也不過30來人,所以董事長不是絕情,而是企業成功者的霸氣。
我棄標後,該部部長與我原來並不認識,投標過程中他也沒出現,卻特地請我去一談,願意延期開標,期望我再回去按底價接標,我只能感謝與婉拒。
後來我只好經過「手套」去建立關係,董事長警告過我,這樣並不適當,必須自己去經營應酬。
1992年我一位老師由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回到臺大創辦研究所,師資開2個條件:第一、電腦輔助教學;第二、英語授課。現在感覺很平凡,當時卻找不到人,所以執意邀請我返校教書。雖然待遇有天壤差距,但工作的興趣與快樂感更重要,我也由資訊系統的承攬者,轉變爲指導者、評審者了。
2003年「政府電子採購網」上線後,招標程序標準化,效率增加,流程簡化,更重要的是有了透明化的基礎,資訊系統招標累積20年經驗,也更合理化了。
當前資訊標案所見到的全是「有利標」,不致發生因能力強,反而必須棄標的情形。得標廠商、評審名單也都可以公開。
那北分署的吳員爲何還被屢屢退件呢?因爲我觀察到2類主管仍然以不同方式存在。一類只要把預算用出去就好,自己不管,其實也已發生另類缺失。第二類則是有獨特的想像,更糟的是有圖利的行爲。
先不談主管的情緒管理部分,在資訊系統標案中最重要的是「需求規格書」,國內幾乎全部都是以文字表現。唯許多主管腦中想的,無法以文字精確說出,而部屬爲主管聽寫的文字,又未能符合主管的想像。
這個問題在國際上早已發生,而以「圖形式需求規格書」來解決。當前最普遍的就是統一塑模語言(UML, Unified Modeling Language),爲16個系統開發圖。對系統的預期,以圖形表現比以文字表達精確也簡明得多。
其中第一個「使用個案圖 Use Case Diagram」適合由招標者提出,定義需求,而其他由得標者製作,完成預期。
「使用個案圖」是英文的直譯,意譯就是「誰?做什麼」的需求圖。又分爲2套,第一套是對常見需求的「系統使用個案圖設計」,第二套是對新創事業系統的「商業模式使用個案圖設計」。
我退休後,年年接受全國各地大學或企業的邀約去介紹UML,期望成爲必須接觸資訊系統者的「科普知識」,也能在實務上產生「知識溝通」的效果。
如果北分署的吳員能夠採用這套工具作報告,當主管謝宜容發現自己也畫不出來,或許就無法亂髮脾氣了。
當前元件與模版盛行,一般資訊系統已是組裝超過新創,輕生之吳員要連續1周工作近16小時,報告仍被退件,在實務上並無此需要,除了文字報告較難溝通外,就是情緒管理與更大環境的政治文化。
賴清德和卓榮泰的經歷都很公開,並沒有接觸過資訊科技的記錄,極可能只因AI一詞爆紅,存在一種「萬能科幻的想像」,就把它當成「全能偉大政府」的代名詞。
而民進黨的政務官與裙帶官,不乏「馬上得天下」的將才,卻少有「馬下治天下」的使命感,從勞動部、財政部、經濟部…一連串資訊系統出包的事實觀察,這些官員對自己職責內有關資訊科技的部分,都未作最基礎的瞭解。
「行動創新AI內閣」是賴清德公佈閣揆時「交付」卓榮泰的,他對AI沒有任何定義,就是蹭而已。
卓榮泰被戴上這頂帽子後,在多次宣達「AI內閣政策」時,喊出的「五打七安」「行動101策略」口號,都與AI沒有直接關係。
AI並非新詞,而是早自1950年代電腦誕生時,對未來發展的「抽象預期」,期望資訊系統能夠模仿人類的學習、推理、規畫、感知和理解,執行需要智能的任務。
AI一詞具有科幻感,每隔幾十年就會回燒一次,主因是技術有新演化,或是有令人注目的新產品。與它有關的功能除了「神經網路」算是特定技術,其他全部是長期演化的課題,只是有了新產品。
這波的AI,主要指自然語言處理、自動產生音影檔案與自駕,都是電腦開拓期就在研究的功能,只是年初出現了大衆易用的產品。
「智能就業服務系統」就是「配對系統」的一種而已,是全球應用排名前3的系統之一,範例何止千萬,是大學生的基礎習題,哪需要龐大工作量?所謂「做不出來」,應是「智能」2字無法迎合主管的想像。這就是個很普通的系統,如何創造出謝宜容想要向賴清德、卓榮泰邀功的幻影?
當前政府資訊系統標案問題,不在「太困難發不出去」,而在「太容易而有可能驗收浮濫」。因爲經過全球40餘年強力開發,常用系統幾乎都有先例、甚至模版化了,只要改個介面就可上線。
經濟部3年前的「五倍券系統」原始碼出現簡體字,遭網民大酸是抄襲,凸顯廠商連修改都沒做完整,不論廠商或官方都太偷懶了。
財政部不久前爆出「重複中大獎案」,後來財政部宣佈原因是廠商自行操作「亂數種子控制」增加「加權功能」。這個理由很特殊,因爲這樣做反而會增加程式難度、人力工時等成本。如果沒有財政部、廠商、中獎人聯合作弊的證據,便無法排除,廠商又是拿其他賭博系統作模版,其中本來有作弊的程序,也是完全沒有檢查就套用了。同案的「AI人氣王比賽」得獎名單,日前又發生爭議,抄襲與驗收方向的調查與亡羊補牢應有必要。(請參見本專欄《重複中大獎?電賭知輸贏!國賭亦然》)
徒法不足以自行,「政府電子採購網」提供了一個不錯的法制框架,以上談到的各個資訊系統,都是小菜,衡諸超思蛋、風電、綠能…等大標案的弊端,「先上樓找長官」仍是關鍵因素。
當前2位萬能部長之一,在大學時代就已經是「國民黨黨棍」級的名學生,擅於運用資源,後來一路四面玲瓏,在多種領域標案後都常聽到他名字,而他一手提拔的事業集團也正在涉弊訴訟中。謝宜容所屬的「菊系」一貫具備地方派系聲大氣粗、不吝全拿的豪氣。這種人節節高升所反映的政治文化,值得關注。
我在神通機構時,各子公司的三級以上主管,都必須上「會計科普課」,不是要去背會計準則,而是要了解管理會計的基礎理論與實務,這是大型組織非常有益的制度。
當前社會愈來愈複雜,公共事務愈來愈有互動性,「資訊、經濟、會計、統計」對各部會可能都會產生影響,各高級主管,或許也都有了解這4門科普知識的必要,才能從蹭紅務虛的文化,昇華爲治理落實的文化。
一位公務員犧牲了,期待賴政府的並非止於道歉,而是政治文化改革。
(作者爲臺灣民調創始人/世新大學資管系前創系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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