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平：百度選錯CEO
夏一平資料圖。
夏一平：百度選錯CEO
王薇薇
2024年12月11日下午，極越汽車CEO夏一平清空了自己的小紅書和微博，關閉了視頻號的評論功能，發出了一封關於裁員的全員信。該信後來被指出，有部分抄襲了蔚來汽車2023年的內部信。
大概下午4點鐘，極越汽車相當於原地解散了。
對員工的處置，極越有兩種解決方案，但都無法令員工滿意。
12月12日，夏一平被來公司收拾東西的員工堵在辦公室，要求他交出護照，並對公司解散提出賠償的訴求。很快社交媒體和羣組裡傳出了辦公室圍堵的內容，有員工拍到夏一平癱在椅子上邊講話邊抖腳的視頻，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是鬆弛還是痞氣，複雜而奇怪的感覺。
極越暴雷原因很多，大股東百度對造車決心不足，再加上CEO夏一平的經營管理問題，導致品牌和銷量持續低落。
1、你是今天才知道社保會斷嗎？
極越停擺發生在一天內。這在中國汽車發展史上極爲罕見。
夏一平單方面宣佈公司進入「創業2.0階段」，以至於極越的職能部門沒有預警到財務危機，也沒有制定相應預案。極越負責對外關係的內部人士說，「夏一平參加董事會的信息從來不帶回來做分享，他身邊的人更像他的手腳」。
在得知社保和個稅都沒繳納的時候，多位員工盛怒之下當場質問夏一平：你是今天才知道社保會斷嗎？這爲什麼拖到今天才說？爲什麼不提前告知大家風險？能不能公佈公司財務的情況？夏一平在處理後續時「安慰」員工：「百度是我們的大股東，大家要有信心」
一句話把鍋甩給了兩位大股東身上。
夏一平剛任職極越CEO時說過，「一年幹不好就撤退」這句話，資深媒體人程苓峰說，可以看出夏一平完全沒有創業精神。他所謂的創業，本質上就是搭一把手的便車。
夏缺乏破釜沉舟的決心和親自把事情做成的執念。在股東不願意繼續砸錢後，道德綁架，將矛頭指向爲什麼老股東不出錢。
極越的暴雷早有蛛絲馬跡。
2024年2月：極越對百度發生一筆應付款逾期時，外界猜測公司經營狀況不樂觀，好在三個月後極越支付了部分欠款，並制定完整的付款計劃；
上半年：極越整車功能中下一代平臺的業務被暫停，極越將沒有下一款產品，原本還有一款獵裝車項目也被取消了；
六月和七月：百度讓相關的投資部門找極越要過店端、公司財務等相關數據，去做模型測算；
八月：中旬時，極越召開了一次90分鐘會議，董事會幾方主要高層以及外部高管百度CFO羅戎、吉利控股集團高級副總裁兼首席運營官戴慶在現場，吉利控股集團CFO張權、百度自動駕駛事業部負責人王雲鵬、百度法務部副總裁樑志祥在線上，討論了一個重大議題，極越實現盈利還需要多長時間、多少資金？百度是否還需要給極越投資；
九月：極越發布第二款車、關鍵產品極越07，李彥宏出席現場但未上臺講話，李書福沒有到現場，只通過視頻送祝賀；
十月：據《財新》報道，百度內部人士提醒夏一平，百度極可能不會再對極越追加投資。但夏一平一直自信地認爲李彥宏會繼續支持。百度要求極越管理層融資10億元，百度和吉利再各出10億元。《財新》援引百度內部人士稱，百度派財務團隊進入極越盡調，爲後續30億投資做準備，「結果發現極越一攤爛賬，有高達70億財務窟窿，決定不再繼續投入。」；
十月起：極越將OKR改爲KPI，經營指標中排序第一的是賣車收入，同期一個重要的零部件團隊，開始降低對外部供應商的依賴，轉而選擇免費的合作，並停止非必要的付費項目，並且開始把吉利的賬期從45天調高到180天，引起供應商緊張開始要錢；
事發前兩週：極越頻繁（一週至少三次）召開小範圍的高層會議，每次參會者只有核心的三四個人——百度CFO、吉利COO戴慶、極越CEO夏一平、極越 COO 羅崗和財務人員。
極越01是極越的第一款產品。在2023年1月僅賣出147輛，後來銷量有所攀升，但2024年前11月，極越汽車整體銷量也只有1.3萬輛。最新數據顯示，極越汽車排名所有新能源汽車品牌的30名外，幾乎被邊緣化。極越汽車累計銷量尚未達到市場預期，與年初設定的銷售目標相去甚遠。在面對百度和吉利問「何時才能盈利」時，夏一平的回答是還要兩年。這個回答或許過於樂觀，但百度也已沒有耐心再等。
2、百度爲何選了夏一平？
夏一平是任旭陽舉薦給李彥宏做極越汽車CEO的。
任旭陽是百度元老和首席顧問以及真知資本創始人。他曾爲百度發掘並引入愛奇藝CEO龔宇，百度前高級副總裁、度小滿CEO朱光，以及百度投資前副總裁、襄禾資本創始人湯和鬆等人。
跟夏見面是任旭陽受命爲百度造車物色CEO。據《人物》雜誌記載，任、夏的會面發生在2020年11月，在北京順義的一家茶館裡。
這次會面結果，任旭陽該爲自己的判斷負很大責任。
任旭陽給《人物》舉例說，「一個候選人從全球知名的傳統車企來，做到了很高的位置，然後在同一家公司中規中矩地幹了30年，他可能很適合500強，但不適合創業公司——他沒有企業家精神。」富裕之後的創業很難有創業精神。
況且，夏一平在摩拜創業期，並非是掌舵者的角色。他雖爲摩拜聯創，但沒有爲事情的失敗承擔兜底的責任；他也非是受人注意的那一個，投資人、董事長是李斌，第一創始人是胡瑋煒，CEO是王曉峰，他們的光環都在夏之上。
在這場談話前，任旭陽手捏有三四十位候選人的名單。夏是他接觸的第十幾位，更多人在簡歷那關就已出局。打動任旭陽的並非夏一平履歷中的高光時刻（高光時刻又是什麼呢？媒體報道中只看到膜拜期間手動安裝智能車鎖以及回家路上扶起倒地的膜拜單車並撕去小廣告），而是聊新能源汽車時，夏眼睛裡根本藏不住的熱情，「滔滔不絕，你沒法打斷他」。讓任旭陽看到，實現財務自由後的夏一平，仍有擁抱不確定性的心氣，他想到《世說新語》裡評價郭象的八個字：「懸河瀉水，注而不竭。」
談話尾聲，任問夏：「要不要見見李彥宏，探討交流一下？」夏沒多想就答應了。令人不解的是，《人物》雜誌並未記錄這段比跟任旭陽更重要的會面，只是一句話就快進到了結果：「2020年聖誕節前後，任旭陽又把他叫到北京，當面發出邀請：你有沒有興趣過來做集度的CEO？」
李彥宏和夏一平會面情況的缺失，似乎印證了外界傳聞：夏一平沒有通過李彥宏的面試。《人物》雜誌裡這樣寫道：「百度還沒對外宣佈集度的CEO由他出任，他就跟李彥宏說，不管了，先開始幹。」
那麼是什麼讓百度高層下定決心選擇夏一平？
可能是後者已實現財務自由？這是很多大型資本找尋職業經理人的硬性條件。只不過李彥宏和夏一平的目標從開始就錯位了，當時百度迫切需要的是職業經理人，爲百度智駕找到新的商業化路徑。因爲李彥宏很着急，據36氪報道，李彥宏曾表示，「百度從 2013 年開始做自動駕駛研究，技術很多都非常前沿，去求着人家說你要這個吧，得到的反饋通常是等別人先試一試。不造車，很難把我們的技術推向市場。」百度造車意在於此。
而夏一平則更傾向於將自己定位成極越汽車創始人。
加入極越時，夏一平曾說：「我自己肯定不會再做一個『打工人』，這是不可能的。」
在摩拜單車前，夏在菲亞特克萊斯勒、福特工作過，但做的也都是車機、通信這些軟件層面的產品架構，缺乏經營一整個汽車品牌、盤活研發、供應和售後體系的能力。顯而易見的是他喜歡做拋頭露面的營銷，爲自己塑造人設。背靠百度，夏一平這不是創業是試水。他只是一個打不了鏖戰的職業經理人。
3、夏一平與垮掉的極越
概括來說，夏一平不是極越合格的CEO，百度選錯了人。
夏一平作爲CEO的能力不夠，員工在公開的在線文檔裡感慨說：「令人絕望的是他既不具備企業經營決策的能力，也搞不清楚企業管理到底要做哪些事」。
這幾年，兩大股東也許已經發現夏一平的問題。知情人士透露，2023年年中，吉利安排劉吉寧進入極越，從內審的角度調查極越的人力、財務、法務等方面是否存在問題；2024年年中，曾在華爲、零跑等公司任職，擅長市場營銷的趙剛以「極越CEO顧問」的身份進入極越，有說法稱「趙剛是Robin（李彥宏）親自面試的，是爲了替代夏一平的位置。」
據極越內部員工透露，在後期的調整中，趙剛已經成爲四個產品線（包括極越01、極越07、智能化和創新業務）的負責人。在極越內部，類似趙剛這樣的顧問身份的還有好幾個人。有知情人士透露，極越有個以彭鋼爲負責人的顧問團，參與公司事務討論，爲公司發展出謀劃策，承擔了企業經營中 CEO 的職能。
有員工評論夏一平「有很強的佔有慾」，在工作中更像是一位私人公司創始人。比如他曾要求員工在十一假期加班，且不給加班費，在人力資源部提醒不合法後，他依然堅持。
夏一平在人事任命的選擇上，不僅在招聘的要求中專門標明「傳統車廠出身的人謝絕投遞簡歷」，甚至還在內部大會上表示自己「最討厭和專業的人交流」，2021年時期的極越汽車，除製造、產品規劃和售後部門由汽車行業人才擔任外，品牌、人力資源、BD（商務拓展）、數字營銷、社交傳播、公關及銷售渠道等關鍵崗位，多由摩拜和他接近的非汽車行業員工擔任。這導致極越組織架構裡從上至下，充斥着各式各樣的「草臺班子」，從公關一號位徐繼業在朋友圈罵雷軍就可見一斑。
一位內部員工透露，夏一平屢屢強調其每週的直播數量、發佈的短視頻數量，以此來標榜個人的努力程度。在廣州車展期間，夏一平還公佈了「車企高管短視頻榜」，排在第一位的是雷軍，其後是哪吒CEO張勇和夏一平本人。
跟夏一平接觸的一名極越早期員工評價說，夏一平喜歡包裝自己，希望對外展示技術大拿的形象。2024年11月到12月以來，當員工的社保尚無着落時，夏一平依然緊鑼密鼓做直播、車展演講、Ted個人秀，根據界面新聞，據內部人士透露，極越去年在直播、短視頻上運營和投流的第三方費用超過了5000萬。
夏一平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他是國內第一個宣佈要做電動汽車的人；談及極越核心能力時，他「很驕傲地說，極越現在的智能化敢在行業裡面稱第一。我稱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綜合智能華能力華爲、比特斯拉更厲害。」在直播中，夏一平多次自稱產品經理，但卻搞出了出諸多被媒體稱爲反人性的設計——斥巨資取消門把手、沒有換擋桿、沒有中央島臺，全液晶大屏等；還說自己每週都下賽道去開車，而雷軍下賽道是爲了create人設，他不是，「我是天生就喜歡車，我下賽道的次數比他要不知道多了多多多多多多少。」
在夏一平的報道中，《人物》雜誌的一點尤其引人注目。夏一平告訴記者，在他們見面的前一天，有一場原定一小時的會議被拖到了三個小時。會議冗長，只因幾十個人對車展展臺的設計方案無法達成共識爭論不止。曾有員工說，日常管理中夏缺少管理者的專業性，會議中夏一平常常發言長達好幾個小時，但內容在業務上缺乏針對性，因此難見成效。
正如在夏的致歉信裡寫的那樣，他過於關注些不該CEO關注的細節。如員工爆料，他跟進一張海報的設計，直到凌晨兩點；管控稍大一點的營銷事件和營銷策略，每週的選題也要向他彙報，員工稱夏一平曾說「你們是不是覺得很恐怖，你們的CEO居然tmd這麼懂營銷。」據《財新》報道，2022年6月集度（當時還未更改品牌名）概念車在百度希壤元宇宙平臺在線發佈，被業界嘲笑是「動畫造車」，堅持這一做法的是夏一平，他說「不用太保守，黑紅也是紅」。
極越汽車走到賬面無錢的今日，與企業內部財務機制混亂，現金流管理不足和沒有退出機制息息相關。
上市費用、渠道費用、單車銷售和行政成本的不可控、比同行過高，成爲極越的大問題。據晚點LatePost報道，極越的新車上市費用遠高於同期同行費用，一款新車上市的總體費用預估可以到4至5億元，同行基本在2億元左右。
渠道建設上被指鋪張浪費。員工爆料極越在北京三里屯太古裡建了個用戶體驗中心，月租200多萬，因各種原因導致開業延遲三個多月，導致增加了600多萬租金；極越單車銷售和行政成本差不多是小鵬汽車的10倍，小鵬汽車公司員工1萬多名，2024前三季度銷售及行政開支，約爲45.9億元，交付了10萬臺新車，極越員工不到5000人，賣出1萬多輛車，對應的銷售和行政費用是40億元。此外還包括，爲了美觀，花3億元，將極越07的A柱後移6.5釐米。
在管理風格上，夏一平一言堂，營銷、產研、硬件、軟件各個部門都由他親自拍板，甚至在極越01銷量不好時，解僱用戶發展部門負責人，自己兼任。
據媒體和員工曝光，夏一平喜歡辱罵高管和下屬。一位前極越員工在公開的在線文檔裡，羅列了夏一平的罵人案例，在他接手用戶發展部門後的第一次部門大會時，「先是讓UD（用戶發展部門）所有人介紹自己是做啥的，然後罵所有人，然後說自己是營銷天才，然後接着罵。」
看了極越汽車公關總監徐繼業在朋友圈的迴應，坐實了極越管理層的風格：「是誰從投資者那找到錢，給包括我在內的一堆傻逼發工資」，很明顯這與夏一平的辱罵風格同一路線。
4、結語
寧高寧有一個觀點：一把手和其他副總是兩個不同的「工種」，接替一把手的，不應該是副手，而應該是來自更低層級的人。大意就是說，如果一個集團的一把手退休，不應該是讓二把手接替，應當是某個事業部或者子公司的一把手。
着急的百度原本是想攢一個局，推自己的智駕技術，但燒了80多億，攢不出頂級人才。夏一平在這場造車逆風局中，是一個職業經理人，儘管他在表面是統領全局的創業者，內心並未躬身入局，是給自己留了退路的，從公司解散後對員工說的話就可以看出，他對百度心存依賴。
富裕之後創業，跟在一窮二白的時候創業，是兩回事。財富自由的創業，是玩票，投機，是錦上添花，不飢渴的不是創業，所以百度選錯了C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