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冷戰的橋頭堡：川普美國東進的「匈牙利障礙」
龐佩奧此行除了在波蘭舉行的中東事務大會外，最引起關注的，當屬首站的匈牙利。圖爲造訪匈牙利的龐佩奧，在首都布達佩斯的「自由廣場」，拜見同爲共和黨的前總統雷根雕像。 圖／美聯社
最近美國國務卿龐佩奧展開歐洲之旅，接連造訪5個盟國，主要目的乃是遂行美國的外交政策，也測試歐洲盟國的未來意向。龐佩奧此行除了在波蘭舉行的中東事務大會外，最引起關注的，當屬首站的匈牙利。
這是因爲匈牙利在奧班總理的領導下，逐漸走向不自由民主，過去遭到歐巴馬政府抵制，華府已有多年未派外交高階官員到訪，最後一次是2011年時任國務卿的希拉蕊。且歐巴馬政府認爲前任的小布希過度支持北約東擴，不利美國，故對中東歐事務選擇保持距離。
當川普上任後，川普－奧班兩人執政風格接近，美匈兩國在一些國際議題上，採取相似的立場。像是2018年聯合國通過《全球移民契約》與《難民契約》兩份不具約束力的文件，美國和匈牙利不約而同表示反對；當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要求美國撤回承認耶路撒冷爲以色列首都時，匈牙利投下棄權票表達對以色列的支持。
不過去年匈牙利拒絕美國要求引渡兩名俄國軍火商，讓華府頗爲不滿，龐佩奧本次訪匈，也有試圖修復關係之意。再加上這些年來，無論是美歐、歐俄之間，乃至於世局變化頗大，龐佩奧此行在布達佩斯宣示，美國將更着重於中東歐事務，等於是川普版的「重返歐洲」。
在冷戰結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匈牙利都是美國「東進」的忠實盟友。圖爲2011年，匈牙利總理奧班（右）邀請美國前國務卿萊斯（中），一同爲布達佩斯自由廣場的雷根總統象揭碑——這是匈牙利政府爲了感念雷根結束冷戰所立的銅像，其面朝對街的美國大使館，以及蘇聯紅軍在二戰後所立的「解放匈牙利紀念碑」。 圖／美聯社
「歐洲，我回來啦！」當川普（左）上任後，川普與奧班（右）兩人執政風格接近，美匈兩國在一些國際議題上，採取相似的立場。 圖／美聯社
短短一天內，龐佩奧與匈牙利高官會談，商討諸多問題，包括國防合作、能源和地區安全、烏克蘭議題，以及對抗俄羅斯和中國的影響力。此外，龐佩奧還與匈國公民社會領導人會面，平衡外界對於美國罔顧匈牙利民主的質疑。
然而，觀察美匈雙邊會後的結果，不難發現離美國設定的目標有相當差距。具體呈現在兩國外交與國家利益的歧見，非但無法在短期內磨合，也將形成美國重返中東歐的障礙。
先看相對簡單的部分，也就是國防安全。兩國重新擬定軍事協議，規範美軍在匈牙利境內的行動。同時，雙方也就採購美國中程防空系統達成初步共識，雖然奧班政府宣稱還須交付國會審查通過，但在執政黨青民盟（Fidesz）佔有國會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完成採購案只是時間問題。
爲了維護主權獨立與安全，匈牙利並不吝於與美國配合，也允諾會在期限內達到北約的軍事預算要求。這些其實早已商議完成，並非龐佩奧之行的實際成果，而其他部分可就沒這麼容易談妥。
爲了維護主權獨立與安全，匈牙利並不吝於與美國配合，也允諾會在期限內達到北約的軍事預算要求，而其他部分可就沒這麼容易談妥。資料圖片，匈牙利軍隊參與北約軍演。 圖／路透社
像是烏克蘭議題，去年龐佩奧在華府與匈牙利外長西雅爾多（Péter Szijjártó）會晤時，便曾呼籲匈國協助烏克蘭進入北約。不只因爲匈牙利是北約盟國，有權審查烏克蘭入盟資格，更因匈牙利與烏克蘭的關係素來不佳，雙方有曖昧的主權爭議。
由於烏克蘭西部約有15萬匈牙利裔居民，這是一戰時奧匈帝國裂解的遺緒，後來領土輾轉落入烏克蘭手中。經過這麼多年烏克蘭始終未能成功同化這羣居民，而當奧班上任後，更是利用民族主義挑動此地的敏感神經，像是去年匈牙利政府涉嫌向烏克蘭西部的匈牙利裔公民發放護照，等於製造雙重國籍。
此外，烏克蘭爲求「去俄羅斯化」，《新修教育法》促進全民使用烏克蘭語，也被匈牙利視爲是對少數民族母語文化的打壓，威脅烏克蘭推遲修改教育法，否則將阻擋北約與歐盟關於烏克蘭政策的會議。林林總總，都顯示出奧班政府操作民族議題，企圖將百年前的「不公正歷史」（指《特里亞農條約》劃分下的領土裂解），轉化爲自身支持度，並拉近與俄國的距離。
烏克蘭爲求「去俄羅斯化」，《新修教育法》促進全民使用烏克蘭語，也被匈牙利視爲是對少數民族母語文化的打壓，威脅烏克蘭推遲修改教育法，否則將阻擋北約與歐盟關於烏克蘭政策的會議。 圖／歐新社
與大多數的歐盟國家一樣，匈牙利也認爲與俄國的關係很重要；但與其他歐盟國不同的是，奧班政府並不在乎歐盟的民主規範。匈牙利曾反對歐盟制裁俄國，更基於經濟發展，與普丁政權保持良好互動，如去年該國核電廠採用兩座俄製反應爐，更宣佈將擴大進口俄國能源。
本次龐佩奧訪匈，一個重要的目標即是勸阻匈牙利停止購買俄國天然氣，改向美國採購。他特別強調，專制的俄羅斯不會成爲自由主權小國的朋友；美國不能讓普丁在北約盟國間見縫插針。對此，接待的西雅爾多僅表示：匈牙利高度依賴俄國能源，其他歐洲各國也是一樣，只是歐洲各國更虛僞罷了。言下之意是：匈牙利爲了國家利益勇於表態，美國不該只對匈國施壓。
由於北溪天然氣管道第二期（Nord Stream 2，即「北溪2號」）正在施工，完成後歐洲可從俄國進口更多天然氣，這是美國與部分東歐國家不願見到的情勢。去年美國能源部長派瑞（Rick Perry）訪匈與奧班商議，希望匈國能購買儲存於克羅埃西亞的美國液態天然氣，但奧班堅持不會購買高於市場價格的能源。
就奧班看來，「匈牙利優先」是第一原則，而他可趁西方與俄國相爭之際，從中獲利。華府也瞭解這點，歐洲各國多使用俄國能源，僅針對匈牙利說不過去。因此當龐佩奧此行離開匈國、抵達波蘭時，便嚴正宣佈美國將盡其所能阻止北溪天然氣二期工程，這未來勢必構成美歐的齟齬。
與大多數的歐盟國家一樣，匈牙利也認爲與俄國的關係很重要，但與其他歐盟國不同的是，奧班政府並不在乎歐盟的民主規範。 圖／路透社
除了俄國外，龐佩奧的另一個目標即是遏制中國。近年來中國與中東歐國家越走越近，匈牙利更被形容爲是中國在歐洲的橋頭堡，讓中國得以滲透歐盟內部、影響歐盟政策。如匈牙利曾淡化了歐盟關於南海的聲明，消除對中國島礁軍事化的批評、也曾拒絕歐盟譴責中國人權紀錄的聲明。
雖然匈牙利傷害歐盟團結，但對美國來說並不是問題，川普政府在意的是——匈牙利「靠攏中國」是否會妨礙美國戰略？本次訪歐，龐佩奧再度警告，採用中國華爲技術可能會損害與美國的關係，他也特別提醒匈牙利，中國將以不符合匈國國家利益的方式，濫用搜集來的數據資料。
目前華爲在匈牙利投資額約莫12億美元（約370億臺幣），在歐洲名列前茅。近來也與匈國簽訂合約，改善其寬頻上網服務，預計到2025年全國可達到100Mbps的速度。奧班政府更表示，期待華爲開始建設5G網路，協助匈牙利進行數位轉型，足見匈國與華爲的關係依然良好。
面對龐佩奧放話，奧班政府則採取一貫方式迴應，它不強調華爲對匈國的重要性，反指出華爲在當地的建造商都是英國或德國公司；關於中資的影響，奧班政府也表示，匈牙利在歐中貿易的份額只有1.2%，不足以影響大局。這套拉歐洲下水的烏賊戰術相當具有宣傳效用，在敵我不明的時代，可充分化解來自美國的壓力。
近年來中國與中東歐國家越走越近，匈牙利更被形容爲是中國在歐洲的橋頭堡，讓中國得以滲透歐盟內部、影響歐盟政策。圖爲2009年，以國家副主席身份訪問匈牙利的習近平。 圖／美聯社
儘管美匈之間有着諸多分歧，奧班政府仍頗爲重視龐佩奧此行，稱之爲「歷史性和新時代的開始」。這不只是空泛的外交辭令，亦反映出匈牙利當下遭遇的困境。去年歐盟議會罕見動用〈里斯本條約第七條〉制裁程序，懲罰匈國違反民主法治的歐洲價值觀，雖然離最終失去歐盟投票權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表示匈國在歐洲日趨孤立。
在此時刻，龐佩奧到訪對匈國地位有象徵性的意義，奧班政府更有理由向國內宣示，其政策並非民主國家特例，美國也有類似作法。不過，從龐佩奧與匈國民間異議人士會面即可知，華府有自己的立場，重點在於美匈兩國利益的調和，並不是爲奧班政府背書。
說穿了，兩國的目標差距甚遠，匈牙利當務之急是經濟發展，這需要大筆外資挹注，比起美國，中俄更像是金主；而美國雖想在歐洲遏制中俄，但匈牙利絕非首選，華府不願浪費過多資源在此。龐佩奧造訪後，兩國關係固可視爲解凍，但在「美國優先」與「匈牙利優先」的利益衝突下，要進一步改善卻不樂觀。
美國雖想在歐洲遏制中俄，但匈牙利絕非首選，華府不願浪費過多資源在此。龐佩奧造訪後，兩國關係固可視爲解凍，但在「美國優先」與「匈牙利優先」的利益衝突下，要進一步改善卻不樂觀。 圖／歐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