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與“長壽病”,樑建章用科幻話劇探討人類未來

作者|李春暉

對於生命未來的思考,科幻作家劉慈欣想象爲人可以藉助冬眠技術來穿越時間。甦醒後的大史面對比自己還老的兒子,毫無心理障礙繼續當爹,可見人的飽經滄桑倒也不必真實歲月去日日磨礪,幾個關鍵節點,人心就老了;

年輕的腐女們更願意將未來設定爲男人生孩子的ABO世界。通常是一場瘟疫、一次大戰,人類爲能夠繼續繁衍而再次進化,男性羣體出現了不僅能生、還很適合生的OMEGA。像婚育意願一再下跌的韓國,恐怕只有那些人均欠10億韓元的男性OMEGA在生孩子了;

《流浪地球2》裡的“數字生命”,也是一種科幻上經常使用、科學上持續探索的“永生”形式。當靈魂變成數據,我們也就在互聯網上永垂不朽——只是一點,電子墓地、千年吉穴就更爲要緊,畢竟是真“鬼”。那時的家祭告乃翁,恐怕就是爹媽,放心吧,您的百度網盤已經續費;

而在人口經濟學家樑建章看來,“長生”是最可能發生、也最可能引發人性異化的科學技術。因爲延長人類生命的技術沒有道德風險,並且對每個人都充滿誘惑。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整個人類世界變成老齡社會,有限的地球資源下永生和生育無法兼容,由此迎來個人生活和人類社會的劇變。

這樣的思考促使樑建章在2020年出版了科幻寓言小說《永生之後》,並在今年7月將其搬上舞臺,成爲不說在國內、在全世界也是首創的探討生命意義的科幻話劇。

衆所周知,除了攜程集團董事局主席樑建章還是一名人口經濟學家。多年通過學術著作、公開發言、真金白銀鼓勵生育的樑建章,這次終於拿起了文藝武器。畢竟文藝作品纔是潛移默化改變人們觀念的最佳方式。

但硬糖君細品《永生之後》,尤其是對話樑建章之後,又深感其想表達的遠不止生育的意義,更是在討論生命的意義。

永生與年齡焦慮

樑建章筆下的永生後人類社會,本質上是對超老齡社會的一個烏托邦想象。

在《永生之後》中,未來“永生藥”被髮明並普及,但由於地球資源有限,永生和生育難以兼容,全球決定按人類自身意願劃分。想生育的便放棄永生,進入“生死區”。願長生的便永不生育,進入“長生區”。意料之中,絕大多數國家通過公投成爲“長生區”。自此“長生區”和“生死區”開始按不同理念發展,並呈現出迥異面貌。

“生死區”的人們年輕氣盛、更具緊迫感,社會活力與創新力十足。“永生區”則更趨保守、暮氣沉沉,社會進入半停滯狀態,人們玩着“生死區”開發的養成遊戲,消磨漫長的餘生。

“生命的延長會是根本上的,影響人性的一個最大因素。”樑建章對硬糖君說。

如果說永生太科幻,那麼生命的延長已經是實打實的。可以說《永生之後》正是提出了這一現狀帶來的兩個問題:一是年輕人越來越少會怎樣。二是人類壽命越來越長會怎樣。

前幾天硬糖君寫了《圈層文化落魄記》,其中最高贊評論是:“一代人已經老去,但總有人正在年輕”。那麼,如果沒有人正在年輕、或者年輕人越來越少呢?

我們可能會失去那些幼稚的衝動、懵懂的幻想、非理性的消費。失去“慘圈女”雖然古怪但充滿創造力的語言,失去“小學生名著”,失去羣體狂熱的選秀與一夜暴發的流量。可能有人會說,這本就是些“低質量文化”。但也正是這樣的泥沙俱下,才形成奔涌向前的活力,纔有了沙裡淘金的可能。我們甚至不用去提青年中的傑出人物那些毋庸置疑的創造。

這還只是在硬糖君熟悉的文娛層面。在樑建章看來,老齡化社會的關鍵問題是年輕人的創新想法會被老人壓制。如果老人永遠不退休,年輕人的空間就會被侷限,顛覆式創新就不會發生。

相形之下,硬糖君更能和“長生”問題共情。明明擁有了越來越長的壽命,人們卻有了越來越強的年齡焦慮。這看似悖論,卻是必然,也是樑建章所說的“長生對人性的異化”。

古人壽命要短得多,但顯然並沒有這麼強的年齡焦慮。雖然多情文人也會感嘆“早生華髮”“晝短苦夜長”,但古人的生活方式是女性婚後盤發、男性三十蓄鬚,赫然是無懼展示年齡,更願意“虛”上一歲。

現代人的年齡焦慮,本質是“失其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本來人法天地,按時令生活。但現代生活帶來了更長的生命和豐富的選擇,什麼年齡到底該幹什麼事?沒個譜了,各說各話了。

一個年輕人的理想狀態似乎是在三十歲之前完成讀書、工作、戀愛、結婚、生育。這就難怪人人焦慮,個個內卷。就像網友銳評:說28歲是最佳生育年齡,但28歲幹什麼不是最佳呢?搞學業、拼事業,似乎都理應趁年輕。

變化遲緩的觀念和迅速突破的技術撕裂了現代生活。當我們的生命長度已經比古人翻了一倍甚至更多,“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的古訓還能指導我們的生活嗎?

長壽帶來的另一個顯著變化是晚熟。《紅樓夢》中,林黛玉6歲進賈府,已極知進退。按前後內容推算,當時“粉面含春威不露”、已經能執掌榮國府內諸般事務的王熙鳳,不過才17歲。今天6歲和17歲的人什麼樣,不必硬糖君多說。很多時候大家不是“裝嫩”,是真沒“熟”。如今人們也少提四十不惑了,更多是中年危機。

如果人類平均都要活到75歲,那35歲前就“塵埃落定”顯然大可不必。如果我們不能在新壽命裡找到新的生活秩序,如果我們不能達成自恰,那更漫長的餘生,恐怕真要成了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了。

集體的生育與生育的個人

在《永生之後》“永生”還是“生育”的極端選擇背後,樑建章提出的是對生命意義的追問,並且做出了自己的回答——創新和傳承,是人類最本能的生命意義。

按作品的演繹,樑建章顯然認爲創新和傳承,都要來自生育與迭代。這也是樑建章和攜程一以貫之的所言所行。就在6月底,有個上了微博熱搜第一的大新聞:生一個孩子發5萬,攜程出手10個億。

攜程集團宣佈,自2023年7月1日起,入職滿3年的全球員工,不論性別,每新生育一個孩子,將獲得每年一萬元的現金補貼,發放至孩子滿5週歲後終止。經初步測算,攜程計劃未來投入10億元生育補貼,用於激勵員工生育。

樑建章對此表示:“我一直建議政府給有孩子尤其是多孩的家庭發錢,從而降低家庭的生育成本,幫助更多年輕人完成生育多個孩子的願望。企業也可以在自身能力範圍內發揮作用,爲社會凝聚共識構建一個良好的生育氛圍。”

生育後代對人類整體的好處無可爭辯。且不說我們自己生孩子,就是隔壁老王生孩子,對我們每個人也有大大的好處。隔壁老王的孩子,可能揹負起我們的養老金,可能消費我們供職公司的產品,可能給我們送來外賣,還可能創造出全新的技術,再一次革新我們的生活。

但如果說作爲一個集體的生育問題還是有標準答案、有解決方案的。落到每個人頭上,生育問題就更加複雜,甚至還要點運氣。

要生育,首先需有合作對象,也就是戀愛和婚姻問題。倘若用5分鐘看電影的方式解讀《永生之後》,那就是:

這是“長生區”高層大壯,他被來自“生死區”的小美用愛情誘惑了。他跟隨對方來到“生死區”,見識了充滿活力的生活,信仰產生動搖。中途亂入了“生死區”的富豪小帥,小帥和小美激情一夜。此時小美懷孕了,她告訴了兩個男人。小帥開始猶豫想要“長生”,大壯則最終放棄了自己的“長生”選擇,和小美來到“生死區”,過上了兒女雙全的生活。

可在整個過程的第一步——愛情,別說年輕人卡住了,連爲生育出錢出力的人口學家樑建章都卡住了。樑建章和硬糖君直言自己對愛情不擅長,話劇中愛情故事的展現,基本聽專業團隊的。

愛情是純情感的,婚姻卻是一種制度設計。在樑建章看來,隨着人活百歲,不止人性會發生變化,婚姻制度也會發生變化。“婚姻制度在未來肯定會越來越被弱化,但如果社會福利到位,應該不影響單身的人去撫育小孩。”樑建章說。

如果按樑建章設計的理想狀態,創新和傳承可以實現統一,個人福祉和人類發展也就實現了統一。但現實情況往往是,我們若要個人努力創新,繁育後代的“傳承”恐怕就要打些折扣,畢竟這兩件事都在消耗同樣的時間精力。依硬糖君看,真正的強者可以並行,普通人擇一而定,不後悔、不猶疑,也就是值得的一生了。

無論如何,文藝作品最重要的職責只是提出問題、引發思考,答案在每個觀者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