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香凝:如果有人記得,兩天也好

在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上,演員餘香凝憑藉着在電影《白日之下》中的精彩演繹,獲得了最佳女主角的獎項與榮譽。

餘香凝手拿獎盃

一次等待已久的肯定終於落定,我們也與她一同回望了她的個人成長史。以模特身份出道,在熒幕上嶄露頭角;參演電影《骨妹》跨界到大銀幕,並獲36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演員”提名。餘香凝給自己選擇的路並非一路坦途,她將每一次表演的機會視爲珍寶,學會與多種聲音共存,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

《白日之下》海報

去年《白日之下》這一改編自香港社會新聞議題的影片掀起波瀾,探討了殘障羣體的社會生存困境。影片獲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最佳新演員”“最佳攝影”等十六項提名領跑金像獎。最終斬獲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三項表演獎。

演員樑雍婷、姜大衛、餘香凝

該片講述了記者凌曉琪(餘香凝飾)深入調查“彩虹之家”殘疾院舍虐待院友的案件,逐漸揭開隱藏其中的殘酷真相。在信息轟炸的時代,時間會抹除所有的熱度與記憶,當真相被揭示,巨大的無力感也隨之而來,而影像的力量則會將白日下的正義延伸。

《白日之下》劇照

在影片的結尾,餘香凝飾演的記者駕駛着汽車穿過暴雨,撥雲見日,陽光也剛好灑在臉上。在那一瞬間,可能我們都被導演和演員捉弄了,或者說,是被殘酷的現實捉弄了。銀幕前的我們也恍然大悟,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

但是,“如果有人記得的話,兩天也好”。不是嗎?世界雖然可能暫時沒有改變,但永遠有不放棄的人。

餘香凝在金像獎頒獎典禮

影片在內地上映的前一週,也正是金像獎頒獎典禮的前夕,我們與餘香凝進行了一次遠程對話。餘香凝語速平和,不驕不躁,當被問到關於《白日之下》的問題時,總會被她反覆提及的三個詞便是“全劇組”“團隊”“大家”。時間回溯到第一天開機的時候,又快進至全劇組一起走上紅毯,餘香凝總是感恩與謙遜。“我對於現在所得到的一切,都很知足。”

相比聚光燈下轉瞬即逝的歡呼與吶喊,餘香凝更願意穿梭於不同的故事,遊走於不同的角色人生。她把這些年自己對於生活的理解重新填充進每一個角色,不同角色的內核與精神也回饋於她併成爲她的一部分。

《白日之下》劇照

當提及家庭與孩子,一位母親的欣喜與自豪是無法掩飾的,雖然也會擔憂事業的動向被擾亂,可餘香凝仍是甘之如飴,努力找到平衡;當聊起自身,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女性,餘香凝也很珍視只屬於自己的閒暇時光,與好友去到另一座城市旅行、喝咖啡、按心情穿搭或是看一部喜歡的電影。

外界喧譁不停,嘈雜的言語充斥周遭,餘香凝會靜靜地流淌,循着自己的步調抵達她的目標。“作爲一個女性,無論在人生的什麼階段,我們都可以努力追求夢想。”餘香凝雙手捧着獎盃這樣說道。

Q

A

時尚芭莎

餘香凝

你是在一個什麼契機之下遇到這個角色的呢?

其實當時生完小孩後大概一年半,導演邀請我去試鏡。當時自己很期待這個試鏡,因爲生完小孩之後自己有點擔心事業的動向會怎麼發展呢?會不會有人找我演戲呢?

我知道這是個非常好的劇本和題材,到試鏡的時候,有一場和通伯的戲,導演看到我望着通伯的眼神中有一絲溫柔,他覺得曉琪是一個剛中帶柔的女孩,所以最後選了我演這個角色,我也很感恩可以得到這次機會。

《白日之下》劇照

你在影片前期籌備時與“曉琪”的原型人物記者進行溝通與交流的時候,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可以和大家分享嗎?

在籌備凌曉琪這個角色的時候,導演安排過我和當時的原型人物見過兩次面,印象很深刻的是她講話很直率,我會覺得她是一個很剛強的女孩,所有事情是非對錯很明確。我問過她一個問題,她做了記者這麼久有沒有爲一則新聞流過眼淚,或者做了一些事情沒有反響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很失望呢?她很快就回答我說沒有,因爲這只是一份工作,她將這個當成一份工作。

但我直覺上會覺得她在隱藏自己的一些情緒,而且這個可能是很多記者都會有的現象,他們慣性隱藏自己的情緒,擔心自己過於投入在一則新聞中會受傷害,或者不想將自己英雄化,不想自己過於有使命感,反而將自己的使命感包裝成只是工作。

《白日之下》劇照

在影片《白日之下》中,你覺得拍攝難度最大的一場戲是什麼?

我想應該是最後開車哭的那場戲。那場戲我記得天還沒有亮就開始準備,要配合很多東西,人工降雨、攝影機等等。導演找了一個環島,當你去到某個位置陽光就會出來,其他位置就是有陰影的地方,導演希望我在陰影的地方還是在哭,情緒是很崩潰,但是去到有陽光出來的時候就開始收情緒,要重新振作再出發,所以要有很多東西一起配合纔可以完成那場戲。我記得當時拍攝的時候車來來回回繞了十圈,自己的情緒也是不停地轉換,所以那場戲是很深刻的,無論是戲裡戲外的我,我會覺得終於可以有一個情緒的抒發。

《白日之下》預告

《白日之下》在世界各地參加影展,面對不同地區、國家的觀衆,你有什麼樣的心情呢?

其實我覺得就算大家住在不同的地區、說着不同的語言,但我們關心的事情是一樣的。我們都會有老去的一天,那我們老了之後會如何生活呢?我們社會的一些安老設施,或者對殘障人士的設施是否足夠呢?去到不同的國家,在映後分享場觀影結束後,仍然有很多觀衆選擇繼續留在那裡,我很感謝他們。首先,看完一部一個半小時的電影還選擇繼續坐在那裡跟我們交流,聽我們的製作過程,這會證明觀衆其實是比較認可這部電影的。

《白日之下》劇照

你印象最深的,網友、觀衆對你在《白日之下》中表演的一條評論是什麼?

有網友說應該頒一個最佳表演獎給大家,我覺得是,真的是,希望如果有這樣的獎真的應該頒發給我們整個團隊。因爲覺得我們臺前幕後所有人,每一位都是很用心地去製作這部電影,也很難得能遇到這麼好的團隊。

《白日之下》劇組在頒獎典禮

你不斷向凌曉琪這個記者角色靠近,爲了演好這個角色有什麼努力?

記者這個角色對於我來講是有一定的困難,因爲我自己不太熟悉記者這個職業。所以我那段時間像凌曉琪一樣自己開車去到一些有很多院舍的地方,去實地考察一些院舍。此外就是查閱了當年所有有關的報道,並且當自己就是記者來重組一些資料,再跟很多不同的記者溝通,瞭解他們的心路歷程,最後將他們最中心的精神放在凌曉琪身上。

《白日之下》劇照

設計凌曉琪這個角色的時候,有沒有自己的一些小巧思或者臺詞?

我當時看完劇本就跟導演提議說,我覺得這個角色不需要化妝。最後導演還有美術造型設計,我們達成了一致的想法。我覺得凌曉琪這個角色就是很隨性,起牀之後扎頭髮,隨便穿一些不是很漂亮的衣服就去工作,因爲工作是她放在第一位的事情。並且那種疲憊的狀態會更加明顯,做記者很多時候會休息不好,黑眼圈很大,化了妝反而沒那麼有真實感。

《白日之下》劇照

有觀衆會認爲那位年輕的記者是凌曉琪的縮影?

是的,其實凌曉琪看到新入行的記者,她會覺得跟剛入行的自己有點像,所以曉琪對她特別嚴謹或者特別冷酷。曉琪可能不太喜歡這個自己,曉琪不喜歡的原因不是代表她不想追尋正義,而是她會覺得(新入行的記者)可能有點過於天真了。

其實凌曉琪處於一個已經想讓自己麻木的狀態,她已經工作了差不多十年,她覺得其實這個世界可能就是這樣,就算她再怎麼努力都不會改變。但不是真正的麻木,到最後其實她也做不到完全的不管不顧。 所以她看到那個新入行的記者其實也像看到了以前剛入行的自己。

《白日之下》劇照

簡君晉導演在表演上對你有什麼指導或者幫助嗎?

導演跟我的溝通很充足,在開拍之前已經充分告訴我他對這個角色的想法,然後我們大家都有一些交流。例如一些劇本上的對白,我們會討論從這個角色的角度出發她會不會這樣講呢?大家討論完之後都會聽對方的意見。

印象最深刻的還是最後那一場戲,我跟導演說,因爲我自己害怕要一直哭,哭完再擦乾眼淚,可能到第三四個鏡頭時會開始有點疲憊,或者演得沒有那麼好,我就問導演可不可以嘗試跟我用對講機進行溝通,如果你看到我情緒沒有到的時候就跟我在角色中聊天。我記得當自己情緒不到位時,導演就用對講機問我一些問題,問凌曉琪一些問題,例如你覺得自己有沒有做錯。我在角色當中一聽到這個問題,情緒就會被調動,就可以繼續拍。導演總是儘量幫我做到最好的表演,所以非常感謝簡君晉導演。

《白日之下》劇照

凌曉琪這個人物角色處事方面跟你本人有什麼差異和共通點?

我想共通點是對以前某些做錯或者做得不好的事會很執着或者內疚。凌曉琪覺得以前沒有好好照顧爺爺,然後爺爺離開了,這是她的一個心結。我自己也是如此,有一些事情其實自己永遠都會放在心中,有一個心結。我覺得對人方面,曉琪這個女孩其實很有愛,很容易就會將情感投放在一些她覺得善良的人身上,曉琪對院友、通伯都特別明顯。其實我自己也是,我很容易相信別人,也會很關心別人、關心社會正在發生一些什麼事情。

至於差異,我想我沒有凌曉琪那麼外剛內柔,她會表現出自己什麼都行,或者是很強的,但是我很容易將自己軟弱的一面表現出來。

《白日之下》劇照

拍攝完這部影片後對於你個人或者你的生活發生了什麼改變?

在開拍之前我和大家一樣,我記得這則新聞,我當時感受很深、很憤怒,但是被其他新聞蓋過之後就沒有尋根究底追究那個真相,現在發生到什麼地步、現在的事情怎麼樣了?我可能對每一則新聞的感受都是一樣,當時雖然很憤怒,但最後也不會去深究到底發展得如何。經過這部電影之後,我現在看新聞的時候除了當下的感受,我還會去看多點,多一點尋根究底,然後看看有什麼方法能找一些途徑,希望可以幫到需要幫助的人。

《白日之下》劇照

你最近去旅遊的城市是哪裡呢?這個城市給你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什麼?

3月初去了上海,和朋友在一起兩天半的時間,給自己放鬆一下心情。照顧小孩同時兼顧工作真的很忙,很難有自己的時間能跟朋友出去走一下。我覺得現在的上海和十幾年前相比變化很大,但一些老式的建築依然很漂亮。上海有特別多的咖啡館,我很喜歡喝咖啡,在一個舒服的環境,可以靜靜地坐在那裡喝喝咖啡,和朋友聊聊天,就這樣過一個下午。

你在旅遊途中拍的照片是習慣於即拍即發,還是會在一天的行程結束後,精心編輯後再發布呢?

這其實要看當時的心情。如果覺得那個畫面很震撼,想快點跟大家分享,我想我會即拍即發。

你對於日常的私服搭配最看重的一點是什麼?是色系搭配、舒適度,還是會根據心情來決定呢?

其實我會根據自己的心情穿搭,每一天自己都有不同的心情,可能那天覺得想斯文一點或者女性化一點,會穿一些女性化的衣服,或者那天純粹想舒服休閒,可能是一件舒服的衣服加一條舒服的褲子,再穿一雙運動鞋。其實我沒有一個很特定的穿衣風格,我覺得隨着心情去搭配也挺好玩的。

你在社交平臺上發佈了一張《可憐的東西》這部影片的海報圖片,這部電影你會推薦給大家嗎?

《可憐的東西》這部影片我自己是比較推薦的,因爲它是一個女性題材的電影,女性也可以探索這個世界的可能,男女平等這件事情大家還在很努力地去進行,有很多地方還沒有完全平等。

《可憐的東西》海報

然後Emma Stone是一位很好的演員,她同時也是一位母親,有一個女兒。我也會想到,我們的女兒長大之後面對這個世界會怎麼樣呢?以後女性的地位又會如何呢?所以女性於這個世界,有時候可能有很多難關,存在一些刻板的印象,但只要我們用一個衝破、突破的心,其實有很多事情還是可以發生的。

你覺得2023年對於你的意義是什麼呢?

2023年對於我來講是很幸運、很幸福的一年,很圓滿的一年。在許多次採訪的時候,我在被問到還有什麼東西想追求時,我感覺在當下這一刻是沒有的,我對於現在所得到的一切都很知足。我希望之後自己可以身體健康,可以繼續照顧好家庭併兼顧好工作。

監製/葛海晨

編輯/Timmy

採訪&撰文/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