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交流,是一場無形的戰爭
“您吃了麼”,“還沒呢”,“您呢”,“我剛吃完”,“回見了您”。
這一組對話,在中國人的語言密碼裡,會被翻譯成“您好-再見”的問候,這個例子經常被拿來放到外國人對中文的理解的示例中,如果追究文字本身的意思,那麼就會異常的費解。
“我覺得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將牛頓的萬有引力徹底的重構了”,“我並不是完全同義你的觀點,我覺得愛因斯坦是發揚了牛頓的理論,只不過在一些極限情況下,說明的更加清楚”,“你這麼說我也是可以認同的”。
這完全就換了一個不同的場景,語言就變成了一場智力的遊戲,甚至是一場戰爭,在對話的兩方之間展開。先說話的人,作爲進攻一方,扔出一句具有意義的話語,作爲聽者,首先要確信自己明白對方話語的意義,然後又要在對方的逼迫下,做出認可或否認的決定,因爲不這樣,就無法回話,或者就結束對話。
實際上,“您吃了麼”這種“你好-再見”的問候方式,本質上也是經過了某一種鬥爭,在這個模式還沒誕生之前,一定有很多種不同的對話方式,來表達同樣的內容,但最終這個特定的表達通過鬥爭勝出了,取得了一個合法化的身份。
所以在言語的王國裡,一直上演着紛爭。新王登基,舊人退野。勝利者,固定下來,成了約定俗成的溝通方式,失敗者,漸漸的消失在語言的洪流當中。除此之外,在言語構成的知識領域,更是如此,日心說代替了地心說,相對論取代了萬有引力……
那些失敗者,也並不一定最終完全消失掉,有些偶爾被重新發現,賦予了全新的意義,再一次粉墨登場,有些則是被流放在主流語境之外,在言語王國的邊塞,伺機尋求翻身的機會。
而獲得合法性地位的那些言語,也在努力的創造出一系列的輔助模式,以鞏固自己的王位。但不幸的是,言語合法性雖然具有很強的權力屬性,但其另一面確是放蕩不羈的。
流行的話語,往往並不出自那些合法化的繁衍,而是在人們日常無意的交談中,在那些看似毫無關聯語句的雜交裡,反而能誕生出生命力更加頑強的語言,而這些全新的語言,代表了新一代人思想的力量,終有一天會捕捉到推翻舊王的機會。
言語戰爭的背後,也突顯了一個人與人交流中的殘酷現實,哪怕並不涉及到具體的實施,人與人的交談,也並不是自由的。這種不自由,不僅受限於歷史傳承下來的那些合法的交流模式,也受限於人們一問一答之中的那種思想的碰撞,以及必須要通過否定或認可的方式讓談話繼續進行。
一旦人選擇走出孤獨的自我,就被迫要進行選擇,首先要選擇一種或幾種語言,其次要選擇遵守那些既有的語言模式,最後還要被迫在認可對方或反駁對方之間進行選擇。
當然,也有一些人,可以通過更具創造力的言語以及影響力,通過在對話中不斷變換問答結構和維度,通過可以彌補言語不足的更多的表達方式的輔助,來逃脫甚至超越言語戰爭所帶來的束縛,那麼他們就會在人與人的溝通中,在人類的社會裡,獲得更爲自由且更能影響他人的力量。
人生,雖說不是全面自由,但也不是毫無選擇,往往在那晦暗的地帶,在一條曖昧的邊界中,警覺的人,會在合法與非法重疊的語言境地裡,找到更大的自由,這意味着更多的選擇權,和更少的被迫選擇的情境。
而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走出熟悉的、早已合法化的言語體系,向言語戰爭本身宣戰,帶着質疑的眼光,探索語言可能性的邊界,從黑暗中帶回多元的表達,讓意義鬥爭的天平永動起來,而不是被僵化的死亡威脅所永恆籠罩。